又响起另一声嗥叫,这次更近了,这是一声极度饥饿下的怒嚎。
佩吕斯奎尔眯起眼睛,利用自己的第二视力,将周围的直观景物缩小成符号。索尔兹伯里变成了一个来回摆动的亮点。两边是当地机关单位的接口,脉冲发出的图像近在咫尺,伸手可及,但却被一团浓不可透的灰色阴影隔绝,不受他的影响支配。佩吕斯奎尔一眼看出这团阴影就是狼的意念。
他驱动警用超驰控制器,但软件失效。于是他又眨了一下眼睛,回到月光里。
“动用你的。”他命令索尔兹伯里。
她点了点头,闪烁电子束片刻,但无法从网络里调出数据来。电子束一进入那团黑雾就突然停止,原来黑雾是狼的活动范围。
他俩又听见了狼嗥,叫声充满暴怒与欲望,令人毛骨悚然。随即传来脚爪在人行道的抓扒声、皮毛的沙沙声,接着又是声声沙哑低沉的嗥叫,似乎没完没了,渗透着疯狂和贪婪,尤为恐怖。
索尔兹伯里双手握枪,伸长手臂,原地缓缓地转圈子。
阴影中出现一双眼睛,闪烁着琥珀色光芒。
狼低躬着身子,贴着地面,慢步潜行,比任何一只狼都高大。它硕大无朋,骨骼结实,筋络突出,肌肉发达。它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只有尾巴尖微微摆动。它露出巨嘴,下颚唾液如注,牙齿犹如泛白的利刃。
“瞄准胸部。”佩吕斯奎尔吩咐索尔兹伯里。
她点了点头,站好姿势,开枪了。一颗银色子弹恰好击中狼的肩下部。
虚拟子弹的金属外壳装着可以呈天文数字复制的病毒。子弹命中后,病毒释放出来,渗入目标,立即复制数十亿倍,超过任何数据处理系统的容量,从而致使该系统处于冻结状态。
银弹却不一样,它携带的密码并不导致瘫痪。天文数字被写下来在狼的意念与它自身的自动神经功能之间产生反馈回路,致使它的血盆大口反过来更凶残地咬自己。由于身心失调产生的肉体死亡往往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发生了。
然而,这次却例外。
当致命的密码那银色的亮点围绕命中点开花似地散开时,狼一声惊叫,迅即张开巨牙,猛地从身上撕咬一块肉,抢在传染扩散前将那块肉扔出去。瞬间自愈,又是一只毫毛未损的狼了。
佩吕斯奎尔开枪射击,打偏了。接着,狼扑在他俩身上。
它哗啦一声咬进索尔兹伯里的身体,她拼命用手挡住喉咙,却被它咬掉了根手指。她跪倒在地,狼扑到她身上,像耍玩具似的撕咬她,咬开她的手腕和手臂,现出一道道锯齿状的口子。
狼嗜血,正好有血可吮——索尔兹伯里身上滴下稠浓、殷红的鲜血,染红了狼的嘴筒子,溅在人行道上。
佩吕斯奎尔鼓起个人意念,催促自己变高变大,摇身变成10英尺高,长有铜爪、铁牙,拥有巨人般的力气。可是狼的意念剥夺了他对周围环境的任何控制,连对他自身形象的控制都失去了。
他依然是自我。他纵身扑在狼身上。
狼的皮肤犹如带电的钢毛,散发出热呼呼的臊臭味。佩吕斯奎尔双腿夹住狼的肚子,双臂抱住狼的脖子,用肘拐卡住紧压狼的气管。狼挣扎着,咬他的脸,发出声声嗥叫,抖动着庞大的身子。一秒一秒地过去了——佩吕斯奎尔知道只有拖延时间才能逃生,他使出浑身力气苦撑着。狼左冲右突,竭力要把他掀倒,嘴里不停地向他的眼睛喷射一股股唾液,呼出恶臭直熏他的眼睛,利齿在他的眼皮底下咬得格格响。过了多长时间?5分钟?10分钟?他不知道。他也无法知道,反正不太久!随即,他猛地一下被狼挣脱,抛入空中,“砰”的一声重重地掉在路边,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听任摆布。狼悄悄地逼近他,两只眼睛在月光下闪烁,如同两团惨淡的火光。
“我抓住了这怪物,中尉。”
索尔兹伯里又爬了起来。
一听到她的声音,狼猛然转身。
“就是你,”索尔兹伯里说,“你没有权利保持沉默,你没有权利请律师。至于你说的话可以并且将成为在法庭上不利于你的证词,纯属子虚乌有……”
她左手握着枪,因为右手没有指头了,只剩血肉模糊的手掌。狼挪动步子向她慢慢走过来,耳朵贴着头皮,面颊皮肤收缩,龇牙咧嘴,准备猛扑。它的后腿迅疾地来回扭动,站稳脚步,引颈长啸,充满狂怒。
索尔兹伯里瞄准了目标。
她的手指扣动了扳机。
狼纵身一跳。
突然,他们置身于光天化日之下,刚刚经历了柔和的月光,此时的太阳光显得分外炫目,周围又是人群。
狼的意念崩溃了,无法再保持隐身,突然原形毕露。
人们一见狼来了,惊恐四散。
狼恶狠狠地瞪了四周几眼,然后往前一跃,跨一大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索尔兹伯里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枪也离手落下。
佩吕斯奎尔挣扎着站起来,弹了两下手指,发出啪哒两声。这是紧急信号:警官倒下了!
数秒之内他俩周围站满了警察和医务抢救人员,数秒之后缉拿罪犯的详情通报就已经发出。
并非因为详情通报有什么用处——狼几乎立刻就恢复了意念。再次进入了偷袭模式;而是因为他们可以从地方网络操作员——这次又是拉尔夫·莎士比亚075—50—b905—迅速输入的比例图像上监测狼的行踪。“这家伙的动作太快了,”智慧机器人抱歉道,只见代表狼的符号从现场只迈了三大步,第一步迈向西3号大街,第二步迈向简大街,第三步迈向华盛顿广场东侧,随即一掠而逝。佩吕斯奎尔把头掉开。真倒霉,他累得疲惫不堪了,但不敢有片刻的松懈。现在还不能,如果他对狼下步行动判断无误的话,现在还不能松弛。
“索尔兹伯里呢?”他问格雷恩伯格。
“躺在圣文森特医院里。流血过多,但医生能够把她的手指接上。”
“谢天谢地。现在去召集队员,我要20分钟后每个人都赶到局里来。”
“是,中尉。”
“等一下,杰姆,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指到局里来,人亲自到。不是数字状态,不是虚拟状态,是有血有肉的人。”
佩吕斯奎尔跨四大步,回到寓所,离开信息网。顿时,他感到自己的躯体十分笨重,先前同狼激烈搏斗后的疲劳效应向他袭来,直觉四肢无力。他脱光衣服照镜子,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自己已是遍体鳞伤,青一块、紫一块,手、腕伤痕累累,右手大指拇下有一个很深的刺孔,几乎没有血。挂在胸前的那只小小的银十字架在胸脯密布的黑色伤痕的衬托下,愈显晶亮。
佩吕斯奎尔洗完淋浴,包扎好伤口,穿上宽松的衣裤,从衣柜里取出一支特制手枪,拂去灰尘,装满一弹匣子弹,又在衣袋里放了三发子弹。这只枪也许已有20年没用过,今天要派上用场了。此刻,他心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10分钟后,佩吕斯奎尔站在位于西10号大街的第六警察分局门前,他才走了一小段路就累得气喘吁吁的。
分局显得颓败不堪,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少尉文书。这老头儿正在打瞌睡,双脚跷在办公桌上,鼾声如雷。佩吕斯奎尔啪的一声把警徽放在办公桌上,那警官被惊醒了,睡眼迷离地望着佩吕斯奎尔。
“谁?”他和蔼地问道,“有何贵干?”
“我是阿方斯·佩吕斯奎尔中尉。纽约警察局的,我找你的上司。”
“哦,长官,福克纳上尉只在每周星期五才来。实际上,眼下这儿只有我一个人,也许还有巡警西戈曼·贝蒂,可今天他值下班,每天他都值下班。自从去年杰克·摩西退休以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一会儿,特别行动队的成员——亨尼西、纳瓦斯、迪亚基特、布朗、拉希德和格雷恩伯格,全都到了。
佩吕斯奎尔的眼光缓缓地打量一下这个,又打量一下那下,希望他的手下能胜任眼前的重任,要知道这任务非同小可呀。
“大家都听说了吧,”他说,“不到一个小时前,狼盯上了我和索尔兹伯里,差点儿把我俩干掉了。不过,现在轮到我们干掉它了。喂,迪亚基特——让我看一看从琼斯大街到1号大街的全貌。”
“是,中尉。”这位侦探弹了一下他苍白的手指。
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试了一下,依然没有结果。
少尉文书俯身向前,递给他们一张油腻腻的曼哈顿下区旧地图。“说不准这个有用。”
迪亚基特一声不响地接过那张破旧的地图,慢吞吞地铺开。佩吕斯奎尔指着米尔贝里大街解释道:“这个该死的家伙现在几乎只有兽性了,即使残留有人性,也是微乎其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穷凶恶极的,连伯恩斯坦也只是小巫见大巫,而伯恩斯坦已是够可怕的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大家都召集到这里来。我觉得数据现实不能满足狼了,不再能满足了——它需要真格的东西,吮吸鲜血,嚼食鲜肉。它太偏爱真东西了,因此任何替代品,无论多么鲜美,它都拒绝接受。它的贪欲正在膨胀。布朗、拉希德——你们俩从圣马克广场开始,向西搜寻,检查居民的姓名、地址和身份证。在今后的八小时里,每一个在户外的公民——我是说每一个人——都是嫌疑分子。纳瓦斯、亨尼西——你们从运河开始,迪亚基特和格雷恩伯格——你们从哈得逊河开始,我负责14号大街以南。有没有什么问题?”
侦探们个个神情肃穆,彼此相视,没有人开口。
“好吧。咱们开始行动,朋友们。”
佩吕斯奎尔目送他的手下离开办公室,走进现实世界的傍晚夕阳里,渐渐远去。狼就在那儿什么地方,这他知道,他几乎可以感觉到狼的存在近在咫尺,可以听见它的怒嗥,它的指甲的咔嚓声,它的急促的呼吸声,它的欲望的喧嚣。也许他的手下都会安全归来,也许他们都会幸免于难。
“对不起,中尉。”是少尉文书在唤他,“我觉得你好像缺一个伙伴。”
“你自告奋勇吗?”
“说对了,长官。”少尉从工作台后面爬下来,尽管他个把年纪,头发花白了,动作却相当敏捷。他凝视着佩吕斯奎尔说:“说实在的,中尉,你的状态不佳。依我看来,是在虚拟状态里呆得太久了。也许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佩吕斯奎尔没法拒绝。“好吧,少尉——”
“佛洛伊德,菲力克斯·佛洛伊德。”
“很高兴有你做伴。”
他俩走出门外,佛洛伊德锁上警察局的所有门,然后将一张尹写的字条贴在门上:追踪去了。
随即,他俩慢步向城里走去。
傍晚来临,空气清新。夕阳从江边悬崖西沉,将一道道柔和的金色霞光射向城里。街上除了无人驾驶交通车以外,杳无人迹。他俩走了一刻钟都没有遇上一个行人,只有他俩在人行道上行走的脚步声。佩吕斯奎尔顿生一种奇怪的异化感,仿佛这个世界只有他和佛洛伊德幸存,尽管他知道在他们经过的每一座房舍里面、每一扇窗户后面、每一道门里都有居民。数以百万的人们在呼吸空气,说话叹气,买卖讨价还价,易货贸易,工作休息,学习教书,唱歌创作,抚育儿女——可全都在数字状态下生活,全都通过网络电子媒介生活,全都被嵌进他们大脑里的光缆所联接,彼此无声地瞬时联接在一个同感的、想象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没有周边,亦无尽头。
远方汽笛长鸣,把佩吕斯奎尔从沉思中惊醒。救护车的报丧钟声提醒了他,至少生存的一个方面依然被托付给实用技术。不错,你可以在网络里死去——可你的肉体还得埋葬在脚下大地。
“你带有身份证吗。太太?”
佛洛伊德少尉拦住了一位50岁开外的妇女,她身穿蓝色运动长裤和粉红色运动衫,头发往后系成一根马尾巴,但有好几绺冒出来,飘拂在眼前。由于运动的缘故,她直喘粗气,满脸通红,滑溜溜的。
“这是什么意思,警官?”她问道,还在原地踏步。
佛洛伊德没有理睬她的问活。“我可以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他又问道。
那女人的脸涨得更红,似乎是给气红的。“在我的包里。”她边嘟哝着,边拉开腰包的拉链,取出钱包,顺手递给佩吕斯奎尔。“你们有什么权力审问我,哎?”她问道。
佩吕斯奎尔装做没有听见,打开钱包,扫视了一眼里面的全息图。“西尔韦斯特里太太,”他说,“请讲一讲这两个小时里你做了些什么?”
“讲一讲我做了些什么?你简直是个大傻瓜?我这身打扮会做什么呢?我在慢跑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