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了吗?
凯特叹了口气。“这有什么报道的价值吗?复杂的空间试验失败,原因不明……没人会对这个感兴趣。”
发挥你的长处。把注意力集中在人身上。去找马龙,问问他旅行者的事。
“旅行者——那艘飞船?”
你知道,发射激光的装置在发射的瞬间就毁掉了,只一秒钟,十亿美元就变成了一束飞向行星的光子。一个极好的隐喻,不是吗?就像是在影射咱们国家伟大的军事工业。
她没能找到马龙,不过却找到了他儿子。试验失败后两天,她出发去见迈克·马龙。
与此同时,在她看来,地球照样转,大家还是各忙各的,新闻报道的还是那些人、那些事:萨赫勒地区争夺水资源的战争、总检察官的婚外情等等。
大多数人都知道阿尔法半人马座的奇怪事故,但似乎很少有人在意。事实上,尽管罗登一类人说得煞有介事,凯特自己也不很确定。不过她还是觉得这里头有故事可挖。
而且,她开始感到有些害怕。
迈克·马龙三十九岁,与妻子沙拉一起住在休斯顿郊区一个叫做克莱尔湖的地方。
他打开门,看着凯特说:“哦,曼佐尼女士。”
“叫我凯特吧……我们见过面吗?”
“没有。”他冲她咧嘴笑了,“不过马龙谈起过你。那天你说的话似乎比试验失败更让他心烦意乱。”
她心想,他叫他父亲马龙?用姓称呼自己的父亲,也许是父子关系紧张?他跟他父亲长得不怎么像:更胖些,个头更小,一头浓密的黑发想必是遗传自他母亲。“唔,如果你不愿见我的话……”
“不。我老爸有时候像是活在七十年代。我对你没有任何偏见。对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们可没在电话薄上登记。”
这难不倒我,她心想,而几这一次比想像中还要简单,不费吹灰之力。“我来撞撞运气。以前马龙跟艾玛在这儿住过,所以我猜……”
他又笑起来:“干得漂亮。马龙要是知道你轻而易举就把他给猜透了,一定会更恼火的。”他带她进屋,把她介绍给他妻子。沙拉长得很美,不过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非常疲倦。
藏在她肩膀上的摄像蜂进入工作状态,凯特开始采访这对夫妇。
约翰逊航空中心旁的克莱尔湖边坐落着不少怀旧风格的木屋。一直以来,这里都很受NASA的宇航员及其家人的青睐。迈克就在这里长大,连他小时候的破木筏也依然放在屋后。当马龙离开休斯顿和NASA时,迈克似乎很高兴地接管了这座充满童年回忆的木屋。
迈克的故事是一个头脑聪明却体格柔弱的男孩儿与自己强壮粗犷、深受美国人喜爱的宇航员父亲的故事。很有意思,有一天凯特也许会用得上,所以她说想采访迈克并不完全是在撒谎。当然,她的主要目的还是在这儿等马龙出现——她给马龙留了个挑衅的口信,告诉他自己要来采访他儿子,马龙肯定会上钩的。
迈克没有从事父亲的职业。他与妻子合作搞虚拟人物设计,也算小有成就。现在,他妻子正要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候。他似乎并没有因为一个不言而喻的事实感到不快:凯特采访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马龙的儿子。
采访一开始,凯特就觉察到,迈克和马龙父子俩都非常想念艾玛。迈克的母亲、马龙的妻子在不到四十岁时就因癌症过世了。她不禁想,如果艾玛还活着,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多大的不同啊。
夕阳快要沉入屋后的湖中时,老头子出现了。
他一踏进门就冲她开了火:“曼佐尼女士,职业垃圾新闻贩子。这儿不欢迎你。这是我儿子家,而且我还有工作要做。你干吗不装好你的摄像蜂和那些植入装置,然后——”
“说到植入装置,”凯特干巴巴地说,“早就有人帮我装好了,所以才叫作植入装置嘛。”
迈克给逗笑了,气氛也稍稍有所缓和。
但马龙还是冲她直瞪眼:“你究竟想要什么,曼佐尼?”
“告诉我旅行者的事。”
迈克和沙拉看上去迷惑不解。马龙的视线移开了。
啊哈,凯特暗自得意。
“旅行者,”她对迈克和沙拉解释道,“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发射的两个空间探测器。现在它们正慢慢飘出太阳系。十几年前,它们穿越了太阳风顶——那是太阳风遭遇星际物质的地方,系外星际空间开始的地方。没错吧,马龙?但旅行者一直在正常工作,大型射电望远镜仍能接收到它们微弱的信号……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了不起的故事。”
迈克耸耸肩:“一堂不错的历史课.然后呢?”
“然后它们出了问题。我就知道这么多。”
马龙双手抱胸,脸上毫无表情。
有一会儿工夫,这里仿佛陷入了僵局。令凯特意想不到的是,站出来说话的竟然是沙拉。她把双手放在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对马龙说:“也许你该回答她的问题,马龙。”
马龙似乎这时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为什么?”
“人人都在谈论你们的试验。”沙拉脸色凝重,“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我没说错吧?你不认为我们有权知道真相吗?”
马龙的态度软化了:“沙拉,没这么简单。有时候提问题是没用的,因为没人知道答案。”
凯特皱起眉头:“而有时候人们知道答案,却对现实无能为力。是这么回事吗,马龙?别告诉孩子们真相,否则会吓坏他们的——”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这跟你有什么狗屁关系?”
沙拉说:“得了,马龙。要是她发现了什么,别人也一样会发现的。现在又不是1960年——”
马龙苦笑一声。
“旅行者。”凯特催促道。
“旅行者。好吧。昨天,深空通讯网跟它们失去了联系:旅行者1号和2号的信号在几个小时之内相继消失了。”
迈克问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呢?那些又破又旧的老古董总有一天会出故障的。”
马龙瞥了他儿子一眼:“两个一起?这么多年了,这种可能性能有多大?再说,我们知道它们还剩下多少能量。它们不该在这时候跟我们失去联系。”
凯特问:“这是在彗星消失之前还是之后?”
“什么彗星?”迈克插进来问道。
马龙皱了皱眉,显然没料到她连彗星的事也发现了。“之后,”他说,“在彗星之后。”
凯特试着把所有事情综合起来。一连串反常事件:阿尔法半人马座的一颗行星,太空深处的一颗彗星,还有孤独的旅行者。全都人间蒸发了。
每个异常情况都离太阳更近一点。
有什么东西朝着我们来了,她想。这些事件就像露水上的脚印。
一个S屏响起铃声,迈克走出房间去接听。
马龙仍然瞪着她:“得了,曼佐尼,别再说什么旅行者了,告诉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凯特瞟了马龙和沙拉一眼,换了个话题:“为什么你们俩关系这么紧张?”
马龙喝道:“别告诉她。”
但沙拉不为所动:“是这个。”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小迈克尔。”她没有错过马龙不安的反应:“你瞧,就连我们事先知道了孩子的性别,提前给他起了名字这点儿小事也让他不高兴。”
“你知道不是那么回事。”马龙嘟哝道。
凯特试探着问道:“孩子被改造了吗?”
“没什么出格的。”沙拉飞快地说,“一些抗衰老的措施:调整了线粒体、胸腺和松果腺。在子宫里,我们给他植入了干细胞和克隆器官。还有几个再生选项:可再生的手指、脚趾和脊柱……”
“他以后肯定能冬眠,”马龙的语调平静地吓人,“就跟头熊似的。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他还能长生不老呢。”
“他要在一个危险的世界里生存,他需要父母尽可能多的帮助。”
“他是你的孩子,你爱怎么干都行。”
“他是你的孙子,我希望你能祝福我。”沙拉的声音很冷淡,凯特看得出她要赢了。
马龙突然转向凯特:“你的家庭怎么样,曼佐尼女士?”
她耸耸肩:“我小时候父母就离婚了。从那以后我就没见过我父亲,我母亲——”
“又是一个破碎家庭,上帝。”
“没什么大不了的,马龙。中学的时候,我是班上惟一一个父母还没离婚的。”她冲沙拉笑笑,沙拉也对她笑了。
但马龙一脸的不开心,而且因为不能朝沙拉嚷嚷,他又把矛头对准了凯特:“这算什么生活?难不成我们都疯了吗?”
沙拉小心翼翼地说:“马龙对如今的世界有点儿不太适应。”
凯特说:“马龙,我可不信你是这么个愤世嫉俗的老头子。你应该为沙拉和迈克高兴才是。”
“而且我当然有权为我的孩子想尽一切办法,马龙。”
“是的,是的,你有这个权利。”他说,“还会有随之而来的责任。天晓得我多么钦佩你的勇气。可你看不出来吗,要是每个人都只为自己着想,咱们眨眼间就都得下地狱!如果富人买得到永生,穷人还是生下来就死掉,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凯特终于明白了。“你总是从大处着眼,马龙。什么费米悖论、什么人类的命运,对吧?但大多数人并不那么想。大多数人都像沙拉一样,想的是怎么做对自己的孩子最好。我们也只能这样,不是吗?”
“看看你周围,就是因为人人都这么想,世界才会变成现在这副该死的样子。”
她勉强笑笑:“我们能对付过去的。”
“如果我们还有机会的话。”马龙冷冷地说。
迈克回到房间里,目瞪口呆地说:“是副总统。有一架直升机正从爱灵顿空军基地赶来,来接你,马龙。”
“我死定了。”马龙道。
沙拉看来吓了一跳:“副总统?”
凯特皱起眉头:“马龙,你不认为去华盛顿前应该先弄清情况吗?”她走到墙边,拍拍墙壁,激活了里边的通讯设备,“也许你该问问科尼列厄斯·泰纳。”
“问什么?”
她开始飞快地思考,下一步,那些脚印会落在哪里?离太阳最远的行星是……“冥王星。问问他冥王星怎么样了。”
很显然,马龙不喜欢让凯特·曼佐尼这种人对自己指手划脚。但他还是输入了身份码,然后开始跟墙上的电子线路互动。
凯特等人静静地等待着,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凯特伸长耳朵,竭力捕捉直升机的声响。
最后,马龙直起身来。他身前的墙上有一幅行星的图像:一个被白云环绕的蓝色星球。
凯特的心一紧:“是地球吗?”
他摇摇头:“也不是冥王星。这是海王星现在的样子。它离我们几乎跟冥王星一样遥远,接近太阳系边缘。一个奇异的蓝色世界,像地球那么蓝。”
沙拉不安地问:“它怎么了?”
“不是海王星,是它的卫星海卫一。瞧。”他指向海王星边缘一片模糊的亮光。他敲了敲墙壁,那片亮光突然移动了。再敲一次,亮光又移动了。凯特从中看不出任何规律,仿佛这颗卫星不再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似的。
“我不明白。”她说。
“海卫一开始……跃动。它在自己的轨道周围跳跃,或者干脆沿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运行。有时候它突然消失,或者变成一个环状系统。”他挠挠自己的光头,“科尼列厄斯认为,海卫一本来就是个怪物。跟大多数卫星不同,它绕母星沿逆时针方向旋转——多半是在很久以前的一次撞击中形成的。”
“现在它变得更怪了。”迈克的声音听上去很干涩。
“科尼列厄斯说,所有这些图像——一会儿是好几个卫星、一会儿又是行星环——都是可能性,是以前那次撞击可能产生的各种不同结果。就好比其他可能的现实出现在了我们的世界里。”他看着他们的表情,想知道他们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迈克问:“马龙,这些跟你发射的激光有什么关系吗?”
马龙把手一摊:“迈克,我老说大话,但其实我们人类根本微不足道。那边有人正把一颗卫星当撞球耍,我们怎么可能影响到那玩意儿?”
凯特倒抽了一口气。海王星:它处在离我们万分遥远的黑暗中,在那儿行星只是朦胧的球体,太阳的光芒也若隐若现。但在那儿,她想,有些东西正在活动:不可否认,那是一股人类无法理解的巨大力量。
而且,不管它是什么,它正朝看我们过来。她哆嗦了一下,强压住想要在胸前划十字的冲动。
沙拉问道:“星星还在发光吗?”
凯特觉得这个问题挺古怪,而且非常幼稚,但马龙似乎被打动了。“是的,”他温柔地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