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原先我以为我是对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我的想法也许错了。”
他的腋窝开始出汗,他自己都能闻到汗味。他交叉双腿,调整了一下坐姿,皮革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噪声。
克林医生用一双冰冷的蓝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让他想起妈妈的眼睛。那种责备的眼神就像小时候撒谎时妈妈的眼神一样。
经过长长的沉默,医生说话了:“这么说你不再相信地球正在遭受外星人入侵了?”
“当然不相信了,那太疯狂了,在现实世界里根本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在他的汗味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强烈的麝香味道,这个味道似乎来自医生,但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医生一直用高级香水,味儿挺好闻的。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说。
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骨传来。这个他以前听过无数次的可爱女声里似乎隐含着某种威胁。
“你在想什么?”她问道。
“我在看那张全息照片,它很好看。”
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但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他的眼睛并没有盯着那幅画。她看出来了,他知道她看出来了。他从来就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他感到愤怒充满了他的身体和头脑。他知道他的企图落空了,但这并不是让他愤怒的原因。
“你究竟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他大声喊叫起来。他可不是第一次问这些问题了。
“你是朋友,我们想帮你。你得了妄想症:固执地认为地球被外星人入侵了。”
“我不相信你们想帮我,你们想让我闭嘴。”
“如果地球处于危险中,我们为什么要让你闭嘴?”
“我不知道,也许外星人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你这个说法真愚蠢。我们为什么要串通外星人入侵地球呢?”
“我不知道。”
克林医生沉默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又说了一遍。
“今天就谈到这儿,我们明天再谈。”
“等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这是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时间?”
她大概早给守卫发了暗号,这会儿守卫抓住了阿尔伯特的肩膀。
“这些我们明天谈。”她说。
他知道他们不会的,也说不准现在到“明天”要等多久。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办法得知时间,他很难知道要等多久才是“明天”。
当阿尔伯特离开房间的时候,克林医生把她的报告传送到了远在月球那端等待消息的飞船上。
“人类仍然在坚持。他们仍坚信外星人正在入侵地球。我们将继续治疗他们。”
《挚友》作者:弗·波尔 C·M·科恩布鲁斯
列得 译
莫瑞一只手捋了捋鬃毛,另一只手按下加速键,轻松地跃上高速行道。他随手把开关扳上80英里/小时,并点燃一根肉味香烟。他把那小巧的、温热的黑色金属条塞进插座。他漫不经心地哼着曲子。上了正确的行道后,你就什么也用不着做——这与驾驶飞机不同。他打开收音机。
“……由亚罕·马斯提央·波克演奏。”莫瑞听着,他对这名字不熟悉。
接着一段段甜美而又沁人心脾的笛声吹入奔驰的小车。莫瑞会心地笑了,他对简洁的旋律情有独钟。乐曲抑扬顿挫,如同示波器上不安分的小点,慢得几乎要停止,旋即一曲结束。莫瑞多愁善感地想,为什么所有的音乐不能都像那样简洁明晰,没有深奥的伴奏。旋律再次响起,夹杂双簧管明快的伴音,仿佛往日仪式上的舞蹈,人们缠结又分开,清脆的笛声附和着双簧管木质的鼻音。这位小车司机变得烦躁不安起来。突然,轰的一声,高潮部分从小步舞曲的基调中迸发出来,紧密环绕着主旋律。
莫瑞猛地一震,关上收音机。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法习惯主人们的音乐,他也不曾听说他们种族中的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他向窗外望去,再次整理鬃毛,把思绪集中到一些不那么搅人的轨道上。
仪表盘上传来断续的嘟嘟声。莫瑞看了看路,换上一条低速行道,接着又跃上另一条。他转过一个弯道岔路,驶进一条边道,把车停在一幢高大的公寓楼前。
莫瑞爬出车,踏着毛毯走进大厅。他不得不等了一会儿,让电梯卸下它的重负。他走进去,按下电钮。电梯将他带到L层,那儿住着贝茜。莫瑞十分想娶贝茜。
电梯门向两旁滑开,莫瑞来到门厅。他迅速瞥了眼大厅窗镜中的自己,掸了掸夹克上的灰尘。他大步走向贝茜的套间,朝监视器镜头露齿一笑,直到贝茜请他进门。
莫瑞朝四周望了望。贝茜不在他的视线内,于是他耐心地坐在一张矮躺椅上,拾起一本杂志。杂志平摊开,印入眼帘的是一个叫《猫科敌人》的故事。
“太棒了。”他暗自说道。全都是关于居住在星际空间的猫人行星飞船入侵的故事。他感到自己的皮肤因这个想法而颤动,而且实际上,在他喉咙的深处蕴藏着咆哮。插图真实得可怕——用的是自然色,印刷在三层胶合板上。每一条线都是一个小突起。当你左右摆头时,人物便会晃动,栩栩如生。画中之一是女性,很像贝茜。她正被猫人威胁。插图旁写着:“‘现在,’那生物咆哮道,‘我们看谁会成为主人!’”
莫瑞合上杂志,把它放到一边。“贝茜!”他大声抗议道。
作为回答,贝茜从一扇滑动门里走出来并朝他微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她说。
“没什么,”莫瑞说,“我正在看这个。”他拿起那本杂志。
贝茜又冲他笑了笑。“那么,生日快乐!”她叫道,“我一直记在心里。十三岁的感觉怎么样?”
“糟糕。关节嘎吱作响,成块地长毛,一切都很糟。”莫瑞是在开玩笑。他从没感觉这么好,十三岁对他的种族来说正是黄金时代。“贝茜,”他突然说,“既然我到了年龄,你和我又作了这么长时间的朋友——”
“现在不谈这个,莫瑞,”她打断他的话茬,“不然要错过你爱看的表演。你瞧现在几点了!”
“好吧,”他说,身子后倾,以便让贝茜打开视屏,“但记住,贝茜——过会儿我有话对你说。”她朝他微笑,坐在他的臂弯里,而屏幕开始闪现出色彩。
视屏呈现出一个舞台,台上立着一位衣着华丽的杂耍者。他在一阵低沉的鼓声中鞠躬,并飞快地向空中掷圆盘。接着,当有一打圆盘已在深红的灯光里旋转闪烁时,另外两名艺人走上台来,变出颜色反差很大的圆球、传统的印度短棒,还有两只装满液体的广口瓶。
鼓声婉转起伏。“哈!”杂耍者主角一声大叫,舞台上顷刻乱作一团。艺人们变换着位置,
交叉跑动,朝对方投掷着漫天飞舞的道具。他们总能设法接住那些闪光的小玩意,使它们停留在空中。“哈!”主角又叫了一声,像变戏法一般,投掷物又回到了杂耍者的手中。他们一边使肘部和头上的道具保持平衡,一边小心翼翼地鞠躬,以回报播放中的来自无形的观众的吠叫与喝彩。
“他们真是太棒了!”贝茜感叹道,她温柔的眼睛熠熠生辉。
“说得过去。”莫瑞附和着,暗喜自己推荐的节目从开始就很成功。接下来的是一位年轻的男歌手。他走上前台一鞠躬,眨动着深情的双眼。歌曲没有词,这对莫瑞的种族来说是司空见惯的。当节奏连续向上升起,莫瑞愉快地在座位上扭动着,同时回忆起了早些时候聆听主人的奇异、令人迷惑的音乐时感受到的强烈痛苦。
莫瑞心情舒畅,但他的舒畅中潜伏一种缺陷。尽管他正全身心地欣赏音乐,但乐曲中却传达出一声声执拗的、微弱的召唤。他试图置之不理……
贝茜重重推了他一下,眼中透露出的神色可以说是恐惧:“莫瑞,你的呼叫器!你没听见吗?”
莫瑞从口袋里掏出他们种族随身携带的小巧的接收器。此时,由于没有衣服的包裹,表示呼叫的音乐讯号尖厉地响起来。莫瑞骤然起身……
但他又犹豫了,一时迟疑不决。“我不想离开。”他慢吞吞地告诉贝茜,连自己都被说出的话惊呆了。
贝茜眼中的恐惧此时愈发强烈了:“不想?莫瑞,那是你主人的呼叫!”
“但是那不——公平,”他抱怨道,“他并不知道我今晚和你呆在一起。也许他知道,而且如果他执意调查的话,他会明白——明白——”莫瑞努力把话咽下,“明白你对我甚至比他对我更重要!”他飞快地说完。
“别那么说!”她嚷着,浑身躁动不安。“这像是在犯罪!莫瑞——你最好离开。”
“好吧。”他闷闷不乐地答道,拿起披肩。他一直就知道迟早会离开。“你留在这儿看表演,我独自去屋顶。”
莫瑞走出公寓,踏进等待中的电梯,飞速升往屋顶。“我需要一架穿梭机,”他向一位侍者解释道,“主人在呼叫。”穿梭机即刻被牵引到他面前,他走了进去,飞机直冲云天。
十万年的强制进化对犬科动物产生了奇异的影响。人工变异,定向选择,动物养殖者凭借所有窍门和技术创造出了一种超级狗。莫瑞身高约四英尺,但对他周遭环境来说却不是侏儒,因为世界就是按这种规格建造的。他用后腿直立行走,深嵌的髋关节由电子手术的方法强迫突出。他的手指长而纤细,这种构造完美的手掌能够胜任最精细的工艺制造。
莫瑞的脸与犬科动物的相似度并不超过你的脸与猿类的相似度。总之,如果他能够走出家门,穿行于城市中,他只会被当作一个奇特的而不是怪异的生物,也许仅被人们看作一个侏儒而已。
的确,十万年的光阴对主人们的影响远远超过对他们的影响。正如预料之中,大脑不断生长,身体萎缩了,而且严重的近视倾向,瞳距持续减小。在数以千计的自愿参加基因实验的主人当中,很明显,少数人出生时,在其塌陷的鼻梁上长有单个的、无法聚焦的巨大独眼。这预示未来发展的一个可能方向。
主人们不再参与体力劳动,那主要由狗族人承担,更多时候由自动机器充当劳动者。甚至实验性研究也由人类的伙伴来完成,主人们只是整理实验的直接结果,并从中演绎、创建理论。
人类在各个方面愈来愈显著地采取漠不关心的态度。他们放弃的第一项奢侈的习惯便是群居。数代以来,人类没有品尝过会面的欢乐。不再有侵犯他人权利的事件发生,某种心灵感应术可以调整所有争端。
莫瑞的飞机由内置导航仪引导,在安第斯山脉上空飞翔着。警铃在他双耳中恍惚作响,他猛地惊醒,接管对飞行器的控制。他瞧见下方一座高耸的死火山的山峰顶上,坐落着一幢白色的方形建筑物,那是主人的家。尽管他对主人把自己从贝茜身边唤回很反感,但他感到接近那指引自己的智慧时,一股兴奋油然而生。
他使飞机回旋下降,平稳地停泊在机坪上。当他走出机舱后,停机坪在支点的作用下,无声地自动转向,使飞机正对离开的方向。
莫瑞经过一扇自动卷帘门。他的鼻孔炽热,几乎刚嗅到气味他就确认是从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莫瑞沿着狭长的、暖烘烘的过道直奔主人的起居室,在一扇不锈钢门前停住脚步。
几秒钟后,门悄无声息地开了。莫瑞跨进一间昏暗的屋子,他的面庞由于激动而扭动。他注视着四周的黑暗,强烈感受到弥漫于空间中的温热而潮湿的空气。他望见了自己的主人——瘦小、皱缩,几近赤裸。他肿胀的头颅靠在高背椅上。莫瑞缓步前进,站在座位上的人面前。
主人紧闭双眼,用低缓而尖细的声音说道:“莫瑞,今天是你的生日。”他没有强调任何一个字,声调近乎聋人说的那种。
“是的,主人,”莫瑞说,“您召唤我时,一位——朋友正和我一起庆祝。我尽快赶来了。”
“我有东西给你,莫瑞。一件礼物。”主人的双眼第一次睁开,他用一只手快速拨弄着坐椅扶手上的某种开关。他的眼睛没有看着莫瑞,只是正视前方;嘴角微显皱纹,似乎尝试着使肌肉做一次原始的微笑。墙上一块嵌板打开,从中伸出一块平板,在一只平整的托盘上盛放着一个古老的、皱裂得很厉害的木盒,从裂隙里可以瞥见古代纸张的鲜黄亮色。
主人继续说着,虽然有些生硬。在习惯了如同千里眼般的心灵感应术这一捷径后,直接用声音交流显得笨拙。“这些是关于北美总统们的生活的传记。当你很小的时候——也许你不记得了——你对它们表现得很好奇,我已作了安排,让你下次就这一课题进行重要的原始材料研究。就是它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