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的喊声在河面上悠悠地荡过来。教授突然浑身一震,转过身,痴痴地向
对岸倾听着。贼王不耐烦地咳嗽一声,他才从冥思中惊醒。“没什么,”他没来
由地红了脸,解释道,“广播上是在说我,说我们的小组。那天我们很幸运,挖
到一个很厚的矿层。”
黑豹不解地问:“得冠军奖多少钱?”
“不,一分钱也没有。那时人们追求的不是金钱……”
黑豹鄙夷地打断他的话:“傻×!那时人们都是傻×!”
教授懒得同他说话,沉下脸说:“黑豹你先留在这儿不动,给我当标尺。”
他和贼王涉水上岸,取出罗盘和激光测距器,量出脚下到黑豹的距离是3。5 米,
又以黑豹的脑袋校准了方向,在岸上立了一根苇梃作标杆:“好,你可以上来了。”
三个按罗盘指出的方向,向南走了349 米。加上落水处至岸边的3。5 米,正
好是352。5 米。眼前果然没有任何建筑,甚至没有农田菜地。这儿是一片低洼的
荒地,黄蒿和苇子长得十分茂密。教授对着远处的标杆,反反复复地校对了方位
和距离,又用高度仪测量了此处的海拔高度,抬起头说:“没错,就是这里了,
这里就是26年后建成的金库中心。不过从标高上看,金库的高度中心在地下2。5
米处,我们得向下挖2。5 米才行。”
黑豹不耐烦地说:“那要挖到什么时候!”
“一定要挖。否则我们等跃迁到1984年,就不是在地下金库,而是出现在一
楼的房间里――那时我们只有等银行警卫来戴手铐了。”
贼王厉声骂黑豹:“少放闲屁!听先生的指挥,快去找几件工具来!”
“不用找啦,”黑豹笑嘻嘻地指指前边,“那不,有人送来了。”
晚霞中,四个小学生兴冲冲地走过来,两人抬着一个空铁桶,两人扛着铁锨,
其中一把铁锨上绑着一面三角形的冠军旗。扛旗的家伙得意地舞动着锨把,旗帜
映着晚霞的余光。夜风送来这群小猴崽热烈的喳喳声:“谁也赶不上咱们,咱们
的纪录一定是空前绝后!”
“今天全校加起来也比不上咱们组!”
“多亏小坚的贼眼。小坚,你咋知道那儿有富矿?”
“瞎撞的呗,我觉得那个回水湾处有宝贝,一锹下去,哇,那么厚的一层!”
黑豹嘻皮笑脸地迎上去:“小家伙们,借你们的铁锹用用。”
四个小孩停下来,犹豫地说:“干啥?天快黑了,我们还得回城呢。”
黑豹舌头不打顿地说着谎话:“知道吗?我们要在这儿建一个大银行,很大
很大一个银行,得20年才能建成。现在,我们得挖个坑看看土质。赶明儿银行建
成了,你们是头一份功劳。”
四个人看看旁边摊着的建筑图,看看那个学者模样的中年人。四人中的小坚,
一个圆脸庞、虎头虎脑的小子很干脆地说:“行,我们帮你挖。来,咱们帮叔叔
们挖。”
“不用不用,把铁锨借我们就成。”
黑豹和贼王接过两把锹,起劲地干起来。这儿土质很软,转眼间土坑已有一
人多深。几个孩子饶有兴趣地立在坑边看着,不时向身边的任教授问东问西,但
任教授只是简短地应付着。从四个孩子过来的那一刻起,任教授就一直把脑袋埋
在图纸里,这时更显得狼狈支绌,他干脆绕到坑的对边,避过孩子们的追问。贼
王抬起头看看那个有“贼眼”的小家伙,他赤着上身,脊梁晒得黑油油的,眸子
清彻有神,脸上是时时泛起的掩不住的笑意――看来他仍沉醉于今天的“空前绝
后”的胜利。贼王声音极低地问:“就是他?他就是你?”
“对。”教授苦涩地说,迅即摇摇头:“不,只能说这是另一个宇宙分岔中
的我。这个小坚在今天碰见三个坏蛋,而原来的小坚并没有这一段经历。”
他的声音极低,生怕对岸的小孩子们听见。那边的小坚忽然脆声脆气地问:
“叔叔,你们建造的大银行要用上我们淘的铁砂吗?”
任中坚很想如实告诉他:不,用不上的。你们的劳动成果最后都变成一些满
是孔眼的铁渣,被垫到地里去。你们的汗水,你们的青春,尤其是你们的热血和
激情,都被滥用了,浪费了,糟塌了。他不禁想起那时在中国少年报上看过的一
则奇闻:一个八岁的小学生用黄泥捏出一个小高炉,用嘴巴当鼓风机,竟然也炼
出了钢铁。记得看到这则消息时自己曾是那么激动――否则也不会牢记着这则消
息达40年之久。这不算丢人,那时我只是一个年仅9 岁的轻信的孩子嘛。可是,
当时那些身处高位的大人呢?那些本该为人民负责的政治家们呢?难道他们的智
力也降到9 岁孩子的水平?
他不忍对一个正在兴头上的孩子泼冷水,便缄默不语。那边,黑豹快快活活
地继续骗下去:“当然,当然。你们挖的铁砂都变成银行大楼的钢筋,变成了银
行金库的大铁门。”
小坚咯咯地笑起来:“才是胡说呢。那时人们的觉悟都极大地提高了,还要
铁门干啥?”
另一个孩子说:“对,那时物质也极大地丰富了,猪肉鸡蛋吃不完,得向各
人派任务。”
第三个孩子发愁地说:“那我该咋办哪,我天生不爱吃猪肉。”
任教授听不下去了,这些童言稚语不啻是一把把锯割心房的钝刀。他截断他
们的讨论:“天不早了,要不你们先回去吧。至于你们的铁锹,”他原想说用钱
买的,但非常明智地及时打消这个主意,“明天你们还来干活吗?那好,我们用
完就放在这个坑里。快回吧,要不爹妈会操心的。”
四个孩子答应了:“行,我们明天来拿。叔叔再见!”
“再见。”他在暮色中紧紧盯着他们,盯着41年前的自己,盯着儿时的好友。
这个翘鼻头叫顾金海,40岁时得癌症死了;这个大脑门叫陈显国,听说成了一个
司级干部,他早就和家乡的同学割断一切联系;这个大门牙忘了名字――怎么可
能忘记呢,那时整天在一块儿玩?但确实是忘了,只记得他的这个绰号。大板牙
后来的境遇很糟糕,在街上收破烂,每次见到同学都早早把头垂下去。他很想问
出大板牙的名字,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最终他只是沉闷地说:“再见,孩子
们再见。”
孩子们快乐地喧哗着,消失在小叶杨遮蔽的小道上。教授真想追上去,与那
个小坚融为一体,享受孩提时的愉悦和激情,享受那久违的纯净……可惜,失去
的永远不可能再得到,即使手中握有时间机器也不行。月挂中天,云淡星稀,远
处依稀传来一声狗吠。直径两米、深2。5 米的土坑已经挖好,他们借着月光再次
复核了深度。然后教授跳下去,掏出时间机器,表盘上闪着绿色的微光。他忽然
想起一件事,皱着眉头说:“把两只铁锹扔上去,我们不能带着它们去做时间旅
行。可惜,我们要对孩子们失信了――原答应把铁锹放到坑里的。”
贼王嘲讽地看看他,隐住嘴角的讥笑:一个敢去盗窃金库的大恶棍,还会顾
及是不是对毛孩子们失信?教授说:“来,站到坑中央,三人靠紧,离坑壁尽量
远一些,我们不能把坑壁上的土也带去。现在我把时间调到92年9 月11日晚上10
点,就是金库监视系统失灵的那天夜里。”他看看两人,补充道,“我的时间机
器是十分可靠的。但毕竟这是前人没做过的事情,谁也不能确保旅途中不出任何
危险。如果二位不愿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黑豹粗暴地说:“娘卖×,已经到这一步了,你还罗索个吊!老子这辈子本
来就没打算善终。快点开始吧。”
贼王注意地看看教授。土坑遮住了月光,他只能看到一对深幽的瞳孔。他想,
这个家伙的处事总是超出常规。看来,这番交待真的是为两个同伴负责,而不是
用拙劣的借口想甩掉他们。于是贼王平和地说:“对,我们没什么可犹豫的,开
始吧。”
任教授抬起头,留恋地看看洁净的夜空,按下启动钮。
刷地一声,三人越过34年的时光。体内的每个原子都因快速的奔波而振荡。
他们从1 米高的空中扑通一声落下去,站到了水泥地板上――为了保险,教授把
位置设定在金库地板之上1 米。落地时脚掌都撞得生疼,但三人没心思去注意这
点疼痛。
他们确实已到金库之中,确实越过了厚厚的水泥外壳和一米厚的钢门――不
过不是从空间中越过,而是从时间中越过。金库占地极宽,寂无人声,几十盏水
银灯寂寞地照着,那是为监视系统的摄像镜头提供光源。金库外一定有众多守卫,
尤其是监视系统失灵的这个关口。但这里隔音极好,听不到外边的一丝声响,恰
象一个封闭万年之久的坟墓。
是黄金的坟墓,敞开的货架上整齐地码放着无数金条,闪着妖瞳般的异光。
贼王和黑豹仅仅喊了半声,就把下面的惊呼卡到喉咙里了。他们急急跑过去,从
货架上捡起妖光闪烁的重甸甸的金条。贼王用牙咬了咬,软软的。没错,这是货
真价实的国库黄金。不是作梦!
教授仍站在原处,嘴角挂着冷静的微笑,就象是一场闹剧表演的旁观者。黑
豹狂喜地奔过去,把他拉到货架前:“你怎么干站着?你怎么能站得住?任先生,
真有你的,你真是天下第一奇才,我服你啦!”
他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捡金条:“师傅,这次咱们真发了,干一辈子也赶不上
这一回。下边该咋办?”
贼王喜孜孜地说:“听先生的,听任先生安排。”
教授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把那几个板箱搬到坐标原点,就是咱们原先站的
地方,架高到一米。我们必须从原来的高度返回,否则返回之后,两腿就埋到土
里了。”
“行!”黑豹喜孜孜地跑过去,把木箱摞好。
“每人先拿三根吧。我说过,这台时间机器的功率太小,不一定能携带太多
的东西。”
黑豹一愣,恼怒的说:“只拿三根?这么多的金条只拿三根?”
“没关系的,可以随意返回嘛,你想返回100 次也行。”
贼王想了想,“好,就按先生说的办。”
每人揣好金条爬到木箱上,任教授调校着时间机器,黑豹还在恋恋不舍地看
着四周。忽然机器内响起干涩嘶哑的声音,教授失望地说:“果然超重了,每人
扔掉一根吧。”
他们不情愿地各掏出一根扔下去,金条落地时发出沉重的声响,但机器仍在
哀鸣着。“不行,还超重,每人只留下一根吧。”
黑豹的眼中冒出怒火,犟着脖子想拒绝。贼王冷厉地说:“黑豹,把你怀中
多拿的几根掏出来!”
黑豹惊恐地看看师傅,只好把怀里的金条掏出来,一共有5 根。他讪讪地想
向师傅解释,但贼王没功夫理他,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黑豹你先下去,
少了一个人的重量,我和任先生可以多带十几根出去――然后回来接你。”
黑豹的眼睛立即睁圆了,怒火从里面喷出。拿我当傻瓜?你们带着几十根金
条出去,还会回来接我?把我扔这儿给你们顶缸?其实贼王并没打算扔下黑豹不
管,但他认为不值得浪费时间来解释,便利索地抽出手枪喝道:“滚下去!”
黑豹的第一个反应是向腰里摸枪,但半途停住了,因为师傅的枪口已经在他
鼻子下晃动。他只好恨恨地跳下木箱,走到1 米之外,阴毒地盯着木箱上的两人。
教授叹息道:“胡先生,没用的。这种时间机器有一个很奇怪的脾性,它对所载
的金属和非金属是分开计算的。也就是说,不管是三个还是俩人,能够带走的金
属物品是一样多。不信,你可以试试。”
贼王沉着脸,一根根地往下扔金条。直到台上的金条只剩下三根时,机器才
停止呻吟。贼王非常恼火――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只能带走三根!满屋黄金只能
干瞅着!但教授有言在先,他无法埋怨。再说也不必懊恼,只用多回来几趟就行
了嘛。他说:“三根就三根,返回吧。”
教授看看下面的黑豹:“让他也上来吧。”
当金条一根根往下扔时,黑豹的喜悦也在一分分地增长。很明显,如果这次
他们只带走三根,他就有救了――贼王绝对舍不得不返回的。现在教授说让他上
去,他殷切地看着师傅。贼王沉着脸――刚才黑豹掏枪的动作丢了他的面子。不
过他最终阴沉地说:“上来吧。”
黑豹如遇大赦,赶忙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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