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吹着口哨把孩子叫了回去,抱起来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克劳萨船长向她挥挥手,喊了声:“你好,朋友!”
“你好,贸易商!”那位母亲用声音很尖而又带着咝咝声的国际语回应道。她的身高只有索比的三分之二,而且用四条腿走路,前肢是抬起来的,那个小娃娃却用全部两只手和四条脚行走。两人长得很漂亮,目光非常敏锐。索比被他们那副样子逗乐了,只是见到脸上两张嘴巴后有点儿扫兴。他们一张嘴巴是吃东西的,另一张用来呼吸和说话。
克劳萨船长接着前面讲过的话继续说:“上次打洛希安飞船,你打得很准。”
索比红着脸说:“你也知道那件事,爸爸?”
“要是我蒙在鼓里的话,还算什么船长?哦,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了。放心吧,我要你打什么目标,你打就是了。如果查明遇到的是友船,我会关闭你的控制系统。我把那个‘谢天谢地’开关一关,你的计算机就不能发出射击指令,导弹就会关闭,发射装置会锁死,总工程师也没法扳动自杀开关。所以,你听见我取消行动的命令也罢,过于兴奋没有听见也罢,都没关系。只管打下去,这是很好的练习机会。”
“哦,这些事情我还不知道呢,爸爸。”
“杰里没有告诉过你吗?你一定注意到了那只开关,就是我右手下面的一个红色大开关。”
“唔,我从来没去过控制室,爸爸。”
“啊?你得去看看,将来总有一天,也许它就是你的。等我有空的时候……你提醒提醒我,我们好好看看。”
“我会的,爸爸。”听到自己有希望进入那个神秘“圣地”,索比真是太高兴了。他可以肯定,船上一半亲属都没去过那里。可与此同时,父亲的预言让他很吃惊。一个从前的弗拉基也能担任飞船指挥吗?其实,由养子去接替这个生死攸关的位置也是合法的,有的船长没有亲生儿子。但是作为一个前弗拉基,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这时,克劳萨船长说:“我对你关心不够,儿子……也没替巴斯利姆照顾好他的儿子。不过我们是一个大家庭,事情很多,所以我一直很忙。他们对你还好吗?”
“噢,很好,爸爸!”
“唔……听到这句话我很高兴。嗯,你也知道,你不是跟他们一起长大的。”
“我完全知道。但是每个人都待我不错。”
“太好了。他们都告诉我,说你很好。你好像学得很快,对于一个——嗯,你脑子很灵。”
索比不满地在脑子里替船长补足了他咽下去的半截话。船长继续说:“你去过动力室吗?”
“没有,先生。我只去过一次他们的训练室。”
“现在我们着陆了,这倒是个好机会,比较安全。再说船上的祈祷仪式和清洗工作不需要很长时间。”克劳萨停了一下又说,“不行,我们还是等到你身份明确以后再去参观。总工程师一直在很露骨地暗示我,说他的部门正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他有一个愚蠢想法,觉得你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孩子。他可能会抓住参观的机会钩住你的心。这些工程师!”
索比理解这些话的意思,连最后那句话的意思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在旁人看来,工程师们有点怪。大家都认为,来自赋予西苏号生命的球体的辐射把工程师们的脑细胞组织烧坏了。不知是真是假,据说工程师们犯下天大的罪名都会安然无事,理由是因长期受辐射影响所导致的“精神错乱”,但谁都没把这句辩护词说出口,大家心照不宜。总工程师甚至敢跟老奶奶顶嘴。
但是,初级工程师是不允许在动力室值班的,一直要等到他们不会再有孩子的时候才行。他们只负责辅助性机器,或者在仿造动力室里训练。“同胞”对因放射引起的畸变十分重视,因为他们比星球居民面临着更多的辐射危害。单从表面上看,永远不可能看到任何带有明显畸变的人,对畸形婴儿的处理方法是最高禁忌,机密到索比根本不知道存在这种事的地步。他只知道在动力室值班的人都是些老头。
再说索比对生孩子一类事情毫无兴趣,他只是从船长的话里捕捉到一个信息,即总工程师认为,他索比有可能很快成为地位极高的动力室值班员。他兴奋得神魂颠倒了。跟核物理瘟神搏斗的人,地位仅次于飞船宇航员……在工程师自己看来,他们的地位还要高些。可见,他们的观点是正确的,而官方职衔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就算是副船长,只要他敢在值守动力室的工程师面前耍威风,最后很可能落个去货舱验货的下场,而跟他起冲突的工程师却只消在船上医务室里避几天风头,然后就可以继续干他乐意干的事。问题是,一个以前的弗拉基有可能得到这么高的地位吗?进了动力室,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总工程师,可以当面顶撞族长。想到这里,索比急不可耐地说:“爸爸,总工程师觉得我能去动力室工作?”
“我不是才告诉过你吗?”
“是的,先生。唔……不知他怎么会这么想?”
“你傻了吗?还是过分谦虚?懂得火控数学的随便哪个人都能学会核工程,或者掌握宇航学。宇航学也同样重要。”
工程师们从不搬运货物,到港后惟一的工作就是装载氚和氘,或者做点与他们密切相关的事情。他们才不干后勤的事呢。他们……“爸爸,我觉得,我可能喜欢当一名工程师。”
“啊?有这种想法?忘了它。”
“但是——”
“‘但是’什么?”
“没什么,先生。听你的吩咐,先生。”
克劳萨叹了口气,说:“儿子,我对你有一种义务,我一定要尽可能去履行它。”克劳萨考虑着应该告诉这个孩子多少情况。母亲曾经说过,如果巴斯利姆想让孩子知道那个口信的意思,早就会将它译成国际语了。从另一方面来说,既然孩子现在已经懂了他们的语言了,也许他早就明白口信的含义了。不对,他可能已经把口信忘得一干二净了。“索比,你知道你的家人是谁吗?”
索比一愣,说:“先生?我的家就是西苏啊。”
“那当然!我是说你以前的家。”
“你是指老爹?跛子巴斯利姆?”
“不,不是!他是你的继父,跟现在的我一样。你知道你出生的家庭吗?”
索比惨然道:“我想我没有家。”
克劳萨意识到捅了他的伤疤,马上改口说:“儿子,船员们的样子,你用不着什么都跟着学。嘿,如果没有弗拉基,我们跟谁做生意?咱们的同胞怎么活下去?生下来就是同胞中的一员,这是一种幸运。但是生来就是弗拉基的人也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每一个原子自有它的用处。”
“我没感到羞耻!”
“口气别那么冲,别激动。”
“对不起,先生,我一点也不为自己的祖宗感到羞耻,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谁。嗯,就我所知,也许他们也是‘同胞’呢。”
克劳萨吃了一惊。“呃,有这种可能。”他慢腾腾地说。绝大多数奴隶最初都是从体面的贸易者从未光临过的星球买的,或者出生在他们主人的家里……但令人痛心的是,“同胞”也在奴隶中占了相当比例,都是被劫掠者夺走的。这孩子……特定时期内,有没有损失过哪艘同胞飞船?下次聚会时,是不是应该好好查查商船队的档案,看有没有相关出生证明?
即使没查到相关材料,也不能排除索比出生在贸易同胞家庭的可能性,因为有些族长粗心大意,没有呈报出生身份证明,有的则要等到聚会时才呈递证明——跟克劳萨的母亲不一样。老人家从不抱怨到某个遥远空间去登记注册的费用,她希望孩子一出生立即记录在案——西苏号办事从不拖拉。
假如索比这孩子真的是他们的“同胞”,而他的档案却从未被交到商船队手里,那怎么办?要是把他出生身份证明弄丢了,那才冤呐!
不知怎的,船长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弥补一个失误的方法多种多样嘛。会不会是哪艘自由贸易船损失了——可是他想不起来了。这些想法船长不能说。但是,如果能给孩子找到祖宗,那可真是一件天大的美事!如果他能……
船长换了个话题:“孩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早就是同胞中的一员了。”
“啊?什么,爸爸?”
“儿子,跛子巴斯利姆是同胞中的荣誉公民。”
“什么?怎么回事,爸爸?哪一艘船的?”
“所有船的。他是在一次同胞聚会上被推选出来的。儿子,很久以前,曾经发生过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巴斯利姆解决了那件事,所以全体同胞都欠了他一份情。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告诉我,你想过婚姻问题吗?”
在索比心目中,婚姻问题显然被排在最后位置上。他很想再听听老爹究竟做了什么事情,竟然成为同胞中了不起的一员。但索比听出了船长的语气,长辈们闭口不谈某个犯忌的话题时总是用这种口气。
“噢,没有,爸爸。”
“你奶奶认为,你已经开始真正注意起姑娘来了。”
“嗯,先生,奶奶总是不会错的……可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妻子的男人是不完整的。你年纪确实还不大,但一定别忘了我们的习俗。”克劳萨想,巴斯利姆要他寻求同盟国帮助,以查明孩子的出生地。如果在找到出生证明之前索比就结婚了,那事情就难办了。在西苏号上这几个月时间里,孩子长高了许多,这更加重了克劳萨本来暗藏的烦恼:他希望能为索比在同胞中找到(或者假造)一个家,但这种愿望却与对巴斯利姆必须履行的义务互相矛盾。
就在这时,他想到一个念头,高兴了许多。“儿子,我告诉你!你要找的姑娘可能不在船上,因为毕竟左舷舱里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娶媳妇是一件大事。女人可以使你幸福,也可能把你毁了。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先把这件事放一放呢?以后等到大聚会的时候,你会碰到另外几百个合适的姑娘。到那时,如果找到了你爱她、她也爱你的人,我就去跟你奶奶商量。要是她同意了,我们就可以做一笔交易,把她换过来。我们不会反对的。这样可以吗?”
这么一来,这个难题就可以稳稳当当地放到以后去解决了。“很好,爸爸!”
“我说得够多了。”克劳萨高兴地想起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索比在跟“几百个合适的姑娘”交往,而他则趁机查阅档案。在这之前,他可以不必再想如何去履行对巴斯利姆的义务。这孩子有可能就是同胞中的一员。事实上,索比的许多明显优点表明他几乎不太可能是真正的弗拉基。真要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就能不仅仅在字面意思上、而是从根本上实现了巴斯利姆的意愿。与此同时——别想了!
他俩走了一英里路,到了洛希安一个社区旁边。索比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造型优美的洛希安飞船,心中不安地想到,在太空中,他曾经想过毁掉这些漂亮飞船中的一艘。接着,他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一个火控员不用担心他打的是什么目标。
进入闹市区后,索比再也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洛希安人没有公共汽车,也不使用高雅的轿子。他们一般都是徒步疾行,速度比一个人跑步还要快两倍。要是还想再快一点的话,他们就会坐上一辆在旁人看来跟喷气推进器一样的车。他们的四肢,有时是六肢,都缩在几只“袖筒”里,袖筒下面联着好像溜冰鞋一样的东西。他们的身体嵌进一个架子里,架子的凸出部分就是动力装置(索比想像不出是哪种动力)。钻进这套像小丑服似的机械装置以后,洛希安人就成了一枚寻的导弹,疯疯癫癫毫不在乎地随时加速,一路喷着火花,发出阵阵噼噼啪啪的噪音,转弯时简直就是在对摩擦力、惯性和离心力等物理原则发起挑战。穿来穿去,随便超车,或者突然驶出车道,到达目的地前从来不用刹车。
徒步走路的人和装有动力设备的“疯子”很民主地混杂在一起,看不出有什么交通规则。这儿的驾驶执照妇像没有年龄限制。年龄越小,越疯狂鲁莽。
在这种地方走路,索比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到飞船上去。
那些洛希安人常常迎面向索比冲来(是对是错说不清楚,这儿好像没有什么行驶方向方面的规定),嘎吱一声就在索比跟前停住,然后又猛一转弯再向前窜去,索比感到脸上一阵风,心都快要跳出嘴巴了。可那些洛希安人连擦都没擦到他一下。最初遇到这种情况,索比只能急速躲开。躲了十来次以后,他想学学继父的处理方式。克劳萨船长不管别人怎么朝他冲去,他只管一直往前走,对那些野蛮的“驾驶员”蛮有信心的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