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说,指着在西部我的老家所在的岛屿,“我是在这儿出生的。”
“这么远!”阿弗卢埃拉叫了起来。
“而且很久很久以前了,”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好像是在第二纪元中期。”
“不!那不可能!”但是她盯着我,似乎又觉得我可能真的有好几千岁了。
我笑了,摸着她那光滑的脸颊。“我只是觉得是那样而已,”我说。
“你什么时候离开家乡的?”
“有你年龄的两倍大的时候,”我说,“我先是到了这儿。”我指着东部的群岛。“在帕拉思作了十二年的瞭望人,接着圣意要我越过海洋到非洲去,于是我就去了。经过那些炎热的国度,我一直到了埃及,并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小飞人。”我沉默了,久久地望着曾经是我故乡的岛屿,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年轻力壮的我,攀爬绿色的高山,畅游冰冷的海洋,在海浪拍打着的白色沙滩边进行瞭望,哪像现在这个样子,憔悴衰弱。
我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里,阿弗卢埃拉已经离我而去,到戈尔曼身旁,说:“该你了。说说你从哪里来的吧,丑人!”
戈尔曼耸耸肩。“那地方不在这上面。”
“不可能!”
“是吗?”他反问道。
她不停地逼他说,但他还是躲开了。我们从侧门回到罗马的街道上。
我很累了,但是阿弗卢埃拉却如饥似渴,巴不得一下午就把罗马城逛完。我们又继续走过迷宫般的街道,一路上经过了富丽堂皇的宦官们和商人居住区,一直延伸至地下墓穴的肮脏狭小的侍从和摊贩居住区,小丑和乐师的聚居地,巫师推销那些让人半信半疑的店铺。一个胖胖的女巫师请我们进去买他们在神游状态下获得的真理。阿弗卢埃拉催促我们进去,但戈尔曼摇摇头,我也付之一笑,继续前行。现在我们处在城市中心附近的一个公园边。罗马市民在散步时都表现出非凡的活力,这在炎热的埃及是很难见到的。我们加入了这个队伍。
“看那儿!”阿弗卢埃拉喊道,“好亮啊!”
她指着一个巨大的发光弧形建筑物,里面存有一些古代罗马遗留下来的东西;我手搭凉棚,放眼望去,发现里面有一堵风化了的墙,还有一群人。戈尔曼说:“那就是‘真理之口’。”
“什么?”阿弗卢埃拉问道。
“走吧,去看看。”
有一队人正朝里走,我们跟在后面,很快就到了里面的入口处。我们站在门槛上凝视着这片永恒的地方。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个遗迹要受到这么特殊的保护,我问戈尔曼,他的知识无比渊博,可与史学家比美。他回答说:“因为这里是千真万确之地,在这里每个人说的话都是和事实完全吻合的。”
“我还是不明白,”阿弗卢埃拉说。
“在这里撒谎是不可能的,”戈尔曼告诉她。“还能有什么遗迹值得这样保护?”他跨过入口处,这时门槛变暗了,我赶紧跟进,阿弗卢埃拉犹豫了,过了很久才跨进来。在门槛上又停顿了一下,好像是这连接外面的大千世界和里面的小宇宙的交界处的风挡住了她的去路。
“真理之口”安置在一个隔间里。标明界限的线一直延伸到这里,一个神情严肃的索引员指挥着往神龛去的人流。没多久我们三个就进去了,站在一个凶恶的怪物面前。这是一座浮雕,后面连着一堵斑驳的墙。怪物的嘴张得大大的,里面是一个阴森黑暗的大洞。戈尔曼点点头,查看着这怪物,似乎很高兴发现它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
“我们来干嘛?”阿弗卢埃拉问道。
戈尔曼说:“瞭望人,把你的右手放进‘真理之口’里。”
我皱了皱眉头,还是照办了。
“现在,”戈尔曼说,“我们当中一个人提问,你必须回答。要是你不说真话,‘真理之口’就会合上,切断你的手。”
“不要!”阿弗卢埃拉叫起来。
我不安地看着这个包围着我手腕的石头嘴巴。瞭望人要是没有了手无异于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在第二纪元,人们还可以有比真手更灵巧的假手,但那个时代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现在这样精密的东西在地球上很难买到了。
“这怎么可能?”我问。
“圣意在这方面是尤其灵验的,”戈尔曼答道。“它严格区分真与假。在这堵墙的后面躺着三个巫师,圣意就通过他们显灵,他们三人就控制着‘真理之口’。你害怕圣意吗,瞭望人?”
“我怕我自己的嘴巴。”
“勇敢些。千万不要在这堵墙面前撒谎。可别丢了一只手。”
“开始吧,”我说,“谁来提问?”
“我来,”戈尔曼说。“告诉我,瞭望人:说真心话,你认为一辈子干瞭望是明智之举吗?”
我沉默了很久,看着那张大嘴,苦苦思索。
终于,我说:“把一生都奉献给为同类警戒也许是一个人最崇高的目标。”
“小心!”戈尔曼叫起来,警告我。
“我还没说完呢,”我说。
“说下去。”
“但是如果警惕的敌人是假想的,那这辈子就算荒废了;敌人并没有来,却为自己长期尽职尽责的瞭望而沾沾自喜,则是愚蠢的,有罪的。我这辈子算是浪费了。”
大嘴一动也没动。
我取出手,盯着它,好像它刚刚从手腕上长出来似的。我突然感到一下子老了好几个纪元。阿弗卢埃拉眼睛睁得大大的,双手放在嘴唇上,似乎被我刚才的话惊呆了。我的话凝固在空气里,凝固在这座狰狞的神像面前。
“你很诚实,”戈尔曼说,“但不太爱惜自己。你对自己的评价太草率了,瞭望人。”
“我为了挽救我的手而说的实话,”我说。“你会让我说谎吗?”
他微微一笑,对阿弗卢埃拉说:“现在该你了。”
小飞人显然很害怕,她走到大嘴面前,哆哆嗦嗦地把纤纤小手放到冰冷的石板上。我准备着随时冲上去把她从恶魔的大嘴里解救出来。
“谁来问她?”我问。
“我,”戈尔曼说。
阿弗卢埃拉衣服下面的翅膀微微动了动。她脸色苍白,鼻孔一扇一扇的,上嘴唇磨着下嘴唇。她无力地靠在墙上,惊恐地盯着自己的手。房间外面的人望着我们,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他们嚅动的嘴唇表明他们已经很不耐烦,我们已经在大嘴前呆得太久了。可我们听不见他们说什么。这里温暖而潮湿,有股浓浓的霉味,像从一口老井里散发出来的味道。
戈尔曼慢条斯理地说:“昨天晚上,你把自己的身体献给了王子。在那之前,你答应你是属于丑人戈尔曼的,尽管这种结合是法规所不容的。再往前,你是一个飞人的配偶,但他已经死了。你也可能还有别的男人,但我从没听说过,不过这和我要问的问题没关系。告诉我,阿弗卢埃拉:这三个人当中是谁最让你感到快乐,谁最能够唤起你内心最深处的情感,你最愿意选择谁做你的配偶,如果你要选择的话?”
我想抗议丑人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这不公平,他显然占了便宜。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阿弗卢埃拉已经毫不犹豫地回答了,手深深地伸进大嘴里:“王子给我的快乐是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但他冷漠残酷,我瞧不起他;我最爱我的飞人,可他太虚弱,我不想配偶是个虚弱的人;而你,戈尔曼,尽管现在于我仍很陌生,我并不了解你的身体和灵魂,我们之间的鸿沟仍然存在,却是我愿意与之相伴未来得人。”
她把手从大嘴里伸出来。
“说得好!”戈尔曼说,她的话显然使他大受打击,但同时也大受鼓舞。“情急之下,呃,你突然很有口才了。现在该我来试试运气了。”
他走近大嘴。我说:“你已经接连问了两个问题,要不一气呵成,把第三个问题也问了算了?”
“不行,”他说。他用另一只手作了个无所谓的手势。“你们俩合计合计,合起来问个问题吧。”
阿弗卢埃拉和我商量了一下,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我也刚好想问这个,就同意她去问了。
她说:“我们站在地球仪前面的时候,我叫你指指你的出生地,你却说上面找不到,这很奇怪。现在告诉我:你是你所说的那样,只是个周游世界的丑人吗?”
他回答道:“我不是。”
可以说,他的话只回答了问题的一半,还不够不充分。他把手放在大嘴里,继续说道:“我不告诉你我的出生地,是因为我并非出生在地球上,而是在另一个星球上,但是我不能告诉你们。尽管我不好看,但并不是你们所谓的丑人,因为我是伪装的,在我的国度里,我是另一副模样。我在这儿生活了十年。”
“你到地球上来有什么目的?”我问道。
“我只消回答一个问题,”戈尔曼说,接着他又笑了。“不过我仍然回答你:我到地球上肩负着军事侦察的重任,为我们的入侵做准备。你们已经为此瞭望了这么久,并且都不相信有这么一天了,但是这一切几小时后就会降临到你们头上了。”
“谎言!”我怒吼起来,“一派谎言!”
戈尔曼大笑,手从大嘴里伸回来,完好无缺,没受到任何伤害。
《夜翼》作者:'美'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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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推着我的瞭望车匆匆离开了这个发光的球形建筑物,猛然钻进一条又黑又冷的街道。寒夜已经匆匆降临;马上就到九点,我又该瞭望了。
戈尔曼的嘲讽在我的脑子里轰鸣。这一切都是他精心安排的:把我们诱到“真理之口”面前,让我承认自己信仰的失落,让阿弗卢埃拉也说了真心话,而残忍的他自愿说出的话却是他无需隐瞒的,故意让我伤心透顶。
难道那个“真理之口”是个骗局?戈尔曼真能撒了谎却毫发不损?”
有生以来我从未在不属于自己的瞭望时间内瞭望过。此时的情况很糟糕,我等不到九点了。蹲在寒风凛冽的街上,我打开我的瞭望车,调节好仪器,像潜水员一样迅速进入瞭望状态。
我扩展的意识向着星星怒吼。
我像天神一样漫步在无尽的宇宙,感到太阳风的冲击力,但我不是飞人,不会被它的力量击垮的。我飞过这些愤怒的光粒子,进到太阳边缘黑暗的地域。另一种压力扑面而来。
前面有星际飞船。
这不是载着外星游客到我们这个古老的世界上来观光的游船、也不是注过册的商务运输船、收集星际气体的勺形船,更不是运行在双曲线轨道上的补给船。
这是少见的外星军事飞船,黑乎乎的,气势汹汹。我无法判断数量,只知道它们正朝地球方向飞去,有很多灯,推动着前面的锥形偏斜能源器。这锥形体正是我以前感觉到过的,头天晚上我也感觉到了,它通过我的仪器轰隆隆地进入我的大脑,像一个水晶立方体将我团团围住,透过这个水晶体,它的应力结构一览无余,光芒四射。
这就是我瞭望了一辈子等待的东西。
我受过训练,能够感觉到它。我曾经祈祷过,希望永远都不要感觉到它,后来,在空虚无聊之际,我又希望能感觉到它,再后来,我已经不太相信这回事儿了。托丑人戈尔曼的福,蹲在罗马“真理之口”外面寒冷的大街上,我提前瞭望的时候,终于感觉到了。
训练有素的瞭望人只要确信自己的判断,就应立即中断瞭望,马上发出警报。我按惯例调换了一个又一个频率,进行了全方位的观测,仍然感觉得到那种迅猛无比地朝地球进发的巨大力量。
要么是我看花了眼,要么就是入侵真的到了。然而我却无法从瞭望状态中摆脱出来发警报。
我恋恋不舍地逗留在那里,检索感觉数据,抚弄着仪器,终于重新树立了信心。我暗暗地警告自己,我在浪费宝贵的时间,我的职责就是要从这种拿命运开玩笑的可耻状态中摆脱出来,马上通知地球卫士。
终于,我挣脱瞭望状态的束缚,回到我守卫的世界。
阿弗卢埃拉正在我身旁,咬着手指,一脸茫然惊慌、六神无主的样子。
“瞭望人,瞭望人,你听见我了吗?怎么啦?有什么情况吗?”
“外星入侵来了,”我说,“我瞭望多久了?”
“半分钟吧。我不知道。你闭着眼睛,我以为你死了呢。”
“戈尔曼说的是真的!入侵马上就到了。现在他在哪儿?去哪儿了?”
“我们从大嘴那里出来后他就不见了,”阿弗卢埃拉低声说。
“瞭望人,我吓坏了,好像天都塌下来了。我得飞走了,我现在不能呆在这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