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行乐吧,趁着两人的身体还没被吃掉。”
以后的几十天他们一直沉迷于亢奋的情欲中,以此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偶然也能清醒片刻,那时他们都阴郁地躲避着对方。体内的5个寄生者越来越大了,它们悄悄蚕食着各自周围的肌肉。在尖锐的痛楚中,两人心如死灰,默默等着可怕的死亡。
玛玛亚星系已经在眼前,该星系的第三星是一个漂亮的蓝色星球,用肉眼已能看清它的表面。云层在移动,海面上波浪翻卷,各种人造装置在天空、海洋和陆地上穿梭不息。显然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
艾吉弓马雄生气勃勃地来到控制台前,打开反雷达装置,进入蓝星的大气层,准备降落。他熟练地启动了反重力系统——电脑立即发出紧急警告:能量枯竭,无法启动!
在刹那的震惊中,孛儿诺娅的神智突然清醒了。她想起几天前,艾吉弓马雄在短暂的清醒中,曾跑到控制台前非常诡秘地干着什么。那时孛儿诺娅立即下意识地关闭了感官和思维,没有把这个信息传送给体内的寄生者。一定是他在那时排空了能量!她高兴地想:“好,让怪物和我们同归于尽吧!”——但另一种意识马上汹汹而来,淹没了上面的念头。她惊惶地喊:“艾吉弓马雄,只有靠救生舱了,快进救生舱!”她艰难地爬行着,钻进救生舱。处于受控状态的艾吉弓马雄非常驯服地跟着她。
救生舱被弹射出来,向前方发送着减速震荡,但下降速度仍然非常快。在他们身下,宇宙艇化为一道炫目的白光,向着蓝星上一片黄色沙漠射去,接着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们乘坐的救生艇随即也啸叫着坠入沙海。
孛儿诺娅从休克中醒来,逐渐拼拢出自己的神智。她感到体内有明显的变化:5个搏动点停止了搏动,自己的脑海也十分清明。当然,她不会奢望那些可怕的寄生者会就此死去,但显然它们在降落的强烈冲击中暂时休克了,放松了对宿主的意识控制。
艾吉弓马雄没有醒来,他体内的搏动点也处于静止状态。孛儿诺娅知道自己该迅速采取行动——在寄生者醒来之前。她从救生舱中取出蛋形激光器,缓缓举起,对准了艾吉弓马雄,却迟迟不能下手。毕竟,艾吉弓马雄是她的爱人,是陪她走过3500年的男人。另外,她不敢保证激光器能把艾吉弓马雄(尤其是自己)的每个细胞都杀死。但是只要留下一个细胞,寄生者就会卷土重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轰鸣声,看见夜空中的亮光,无疑这是蓝星人来了,他们已经发现了外星来客。现在,趁自己还清醒,应该首先寻求蓝星人的帮助。她穿好太空服,走出救生舱,把舱门关好,纵跃到附近最高的沙丘上,向夜空中打了信号。很快,一架飞行装置轰鸣着落到面前。一高一矮两个人首先跳下,向她走来。无疑,这就是镀金铝盘上镌刻着的两性生物,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理性和友善。
……
凶猛的火焰烧尽了艾吉弓马雄的遗体和5号寄生怪物,孛儿诺娅喃喃地说:“好的,现在该轮到我了。”
但就在这一刻,她的意识中忽然有了强烈的震颤。她恐惧地想:晚了,寄生者醒过来了。寄生者的意识逐渐漫开,驱使她举起激光器,凶恶地对准蓝星的人群。就在死光发出的刹那,她残存的主体意识作了最后的挣扎,把射出的死光转向了直升机。直升机轰然爆炸,已被重新控制的孛儿诺娅敏捷地逃走了,蓝星人密密的火网在她身后飞舞。
第二天,在精绝国佛塔的地穴中,5只六足生物从她体内钻出来,一口口撕吃了她的身体,它们旋即被及时赶到的蓝星人烧死。但这些已是她的身后之事了。
在成都至重庆的高速公路上,我坐在空调大巴里匆匆看完了儿子的手稿。儿子自鸣得意地说:爸爸,我的构思还说得通吧。
我思索片刻,坦率地说:文笔不错,但情节发展过于迫促。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关键是你的构思并没有完全解开邝先生的死结。比如说,按你的假设,寄生生物是全智能拷贝的,它们的婴儿能控制宿主的意识,但为什么它们出生后反而变傻了?面对人类的杀戮却丝毫不知道逃避?
儿子尴尬地搔搔头,说:对,这是一个漏洞。
前边的旅客听见我们的谈话,回过头惊奇地盯着我们这对莫名其妙的父子。我拍拍儿子的头顶说,儿子,我不喜欢你关于寄生生物的设定,它多少有些牵强。我不相信进入高级文明的生物会如此残忍血腥。我不是说完全不可能,但我的直觉就是不愿相信。
儿子摇着头打算反驳,我截断他的话头说:我也有了一个构思,一种新的诠释,是在邝先生和我的构思基础上产生的。我把它写出来,你看完后再说吧。
三
……孛儿诺娅和艾吉弓马雄在卧室中缠绵时,控制室的警告铃声刺耳地响了。能量告罄,能量告罄。剩余的能量勉强可供宇宙艇在抵达蓝星时修正航向,已经不能保证安全降落了。
两人都没说话,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在邂逅玛玛亚飞船时就知道了。只是……这个结果太残酷了。他们已在太空中漫游了3500年,总算找到了一个有文明种族的星球,找到一个落脚之地,却忽然得知,死神已预先赶到那儿等着他们。
孛儿诺娅叹息道:“那么,只能使用救生舱了。”
“对,但救生舱不是为这样的极端情况设计的。在这种情况下使用,乘客存活的机会只有十分之一。”
孛儿诺娅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们是两个人,这能使那个分数变成五分之一。”
艾吉弓马雄叹道:“可惜在3500年的航程中,我们没有生下几个儿女,这会使那个比率再提高一些。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孛儿诺娅温柔地安慰他:“没有生孩子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们无权把孩子们放到这样严酷的环境中,让他们受苦受难。”
艾吉弓马雄粗暴地说:“应该后悔!只要他们能够活下去,承受什么样的苦难也是值得的,那才是对他们的真爱!”
那晚他们心情郁闷,没有再说话,彻夜焦虑不宁。第二天早上,孛儿诺娅震惊地发现,自己腹上的明黄色性征带在一夜之间消退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正是一种凶恶绝症的典型病状!她没有告诉艾吉弓马雄,只是苦笑着问自己:灾难总要结伴而行么?
几天之后,后续症状出现了,她的腕足前端的性器官也迅速消失。这些天,艾吉弓马雄一直用冷静的古怪目光斜睨着她,现在她明白了这种注视的含意:恐怕艾吉弓马雄也患了同样的病。她冲动地抓住艾吉弓马雄的腕足仔细观看,果然,他的性器官也完全消失了。孛儿诺娅喃喃地说:
“性别退化症?是那种神秘可怕的性别退化症?”
艾吉弓马雄平静地说:“是的。”
“我们马上就会变成没有情欲、没有性爱、干瘪萎顿的中性人,很快就要惨死?”
“对。”
孛儿诺娅苦涩地说:“命运为什么要对我们施予两重惩罚呢。”
艾吉弓马雄笑了:“不,不是惩罚,是奖励。要知道,责晶人的远祖是交替采用有性和无性两种生殖方式:食物充足时用有性生殖,食物匮乏、环境恶化时迅速转入无性繁殖,用体细胞很快孕育出4—6个婴儿。这种六足小精灵生命力极强,容易适应各种灾难环境。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这种极其有效的生殖帮助责晶人进入文明社会。但此后,在优裕的生活条下,无性生殖方式慢慢消退了,变成一种数十万年前的遥远回忆。只有极个别人偶然有这种返祖行为,以至于它被看成病态。”他由衷地赞叹道,“你看,基因比我们更强大,更聪明。在外界压力下,它已经自动作了选择。”
孛儿诺娅仔细打量着两人的身体。没错,两人身上那些令对方怦然心动的性别特征已经完全消失,他们的身体在逐渐干瘪。她仍然爱艾吉弓马雄,但这种“爱”已经没有了情欲,没有了那种令人颤栗的火花。她凄然说:“好,听从基因之神的安排吧。艾雄,最难的是你,你怎样才能完成从父亲到母亲的心理转变?”
艾吉弓马雄爽快地笑了:“没关系,基因之神会帮助我们的。”
他说得不错,15天后,他腹中的5个胎儿首先开始搏动,悄悄吞食着它们周围的血肉。艾吉弓马雄总是轻柔地抚摸着它们,完全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在进入蓝星的大气层前,他们转移到救生舱。这时艾吉弓马雄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了。首先是肚皮上鼓起一个圆包,圆包急速跳动着,然后噗哧一声,一个小小的尖脑袋顶了出来,两只小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随后6只细腿用力扒拉着,从那个小洞里挣扎出来。小家伙在原地转了两圈,向这个世界行了见面礼,就返回伤口,不客气地大吃大嚼起来。
尖锐的疼痛从肚腹处射向脑中枢,同时伴随着强烈的快感。如果此后和蓝星人建立了交流,他们就会知道,这和蓝星女人新婚之夜的感觉,和她们第一次被婴儿咬住母乳的感受是一样的。艾吉弓马雄已经十分虚弱,仍勉强抬起头看着小吃客,欣喜地喃喃说:“贪吃的小东西,得给你的弟妹们留一些呀。”
这种六足小怪物与普通责晶人很少相似之处,所以孛儿诺娅几乎难以接受它们。但几十亿年的基因更强大,它唤醒了孛儿诺娅身体深处的本能,迸射出强烈的母爱。小东西吃得十分惬意,孛儿诺娅忍不住轻轻摸摸它。小东西立即回头,咬住了她的腕足足尖,但又随即吐出来,很有礼貌地叫了两声,又回头大吃大嚼。
艾吉弓马雄自豪地说:“你看,它已经会认人了,它只吃自己亲代的血肉。”
艾吉弓马雄的4个孩子陆续钻出来,在血泊中闹闹嚷嚷,只有最后一个尚在一团脏器中挣扎着。孛儿诺娅觉得自己的胎儿也被它们催促着,努力用小脑袋戳着自己的肚皮,她感到十分欣喜。
救生舱被弹射出来,宇宙艇化为一道白光射向沙海,传来震耳的爆炸声,然后剧烈地震荡……
……艾吉弓马雄和5个儿子在蓝星人的武器下刹那间化为灰烬,这场血腥的屠杀使孛儿诺娅惊呆了。刚才与蓝星人甫一见面,她就感受到这个纸级文明的尚武精神。但她相信这种尚武精神只是蒙昧时代的残留,因为他们的目光中分明充满了理性和友善,完全可以信赖。在沙丘顶上,她一直羡慕地打量着高个的雄性生物和低个的雌性生物,他们分明是镀金铝盘上那幅图画的模特儿。雄性脸型周正,线条刚劲;雌性长发飘拂,曲线玲珑。他们身上充满了阳刚和阴柔之美,这种神韵是画上无法表传的。在这一刹那,她欣慰地想,把艾吉弓马雄和自己的后代托付给他们,可以放心了。
但随后就是毫无先兆毫无逻辑的大屠杀!最不能容忍的是,他们屠杀的目标甚至不是对准艾吉弓马雄,而是对准了5个懵懵懂懂、毫无心机的孩子!这5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在快乐地领受第一顿圣餐,基因之神赐予的第一顿圣餐。当客人来临时,善良的孩子们甚至中断圣餐表示欢迎,但得到的却是野蛮人的屠杀!
怒火熊熊,她举起激光器对准这些残忍嗜杀的野蛮人……但责晶人的道德约束比怒火更强大,在最后一刻,她迫使腕足把死光转向直升机。随着轰然的爆炸声,她敏捷地逃走了……
儿子不满地嚷道:爸爸,你的构思更糟!太血腥,太荒诞!你哪是写科幻呀,纯粹是黑色恐怖小说。
真的吗?你要知道……
儿子打断我的话: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进化论不责备残忍,只要它对本种族的繁衍有利。我知道公狮有杀婴行为,母蝎子在交配后常常吃掉公蝎,蜾蠃拿可怜的螟蛉幼儿当食物……但像你说的,子代吃掉父母的身体,还是太荒诞了。爸爸,你能想像我一生下来就把妈妈吃掉吗?
我笑笑,没有吭声。
从重庆坐江船顺流而下,儿子被我才买的几本书迷住了,几乎无暇观赏两岸的美景。到达夔门时,儿子走到船尾,靠在我的身边,低声说:爸爸,我知道你的构思是从哪儿来的,它也有生物学依据。
我微笑道:是吗?你也看了那本书?
嗯,美国生物学家、科学史学家斯蒂芬·杰·古尔德的《自达尔文以来——自然史沉思录》,真是一本好书,只是在这本书中,生物“有性无性”与环境优劣的对应关系正好与你构思中写的相反。
……看一下瘿蚊的例子。如果我们滥用人类的社会准则去评判瘿蚊,就会对这种小飞虫的行为方式施予错误的爱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