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来,他们就像是玩九宫格填数游戏的学生,一味在外围揣测、推理、嗅探、追踪,费尽心机来破译这个非常复杂的谜语。但是,只要把一个正确的数字填到九宫格的中心,一切都变得非常简单,太简单了!
对这个结论,至少费新吾不感到意外,这些天他已通过网络查阅了大量的有关基因的资料。DNA是上帝的魔术,但任何魔术实际上只是充分发展的技术——尽管这些技术十分精细十分神秘,但终究是人类可以逐渐掌握的技术。而掌握了基因技术的人类将成为新的上帝,随心所欲地改良上帝创造的亿万生灵——包括人类自身。
他在脑海中历数二三十年来基因工程技术的神奇发展:
早在上个世纪末,科学家就定位了果蝇的眼睛基因,并能够随心所欲地启动这个基因,在果蝇身上或翅膀上激发出十个八个眼睛。他们还发现,地球上所有有限生物的成眼基因都是十分近似的,是从一个原始基因变化而来。所以,从理论上说,完全可以在人类的额角或后脑勺上激发出第三只眼睛,就像对果蝇已经作的那样。科学家们至今没有作到这一点,仅仅是因为他们“不愿”去做。
上个世纪末,美国俄亥俄州凯撒西部大学的研究小组,已经能制造“浓缩”的人体染色体,他们把染色体中的废基因剔掉,将有效基因融合或聚合,得到只有正常染色体长度1/10的、功效相同的染色体。
更早一点,瑞典隆德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将细菌血红蛋白基因移入烟草,英国爱丁堡罗斯林研究所将人的血红蛋白基因移人绵羊,以这种羊奶治疗人类的血友病;将人类抗胰蛋白酶植入绵羊,以治疗人类的囊性纤维变性。上述产品早已进入工业化生产。
21世纪初,医生们已不必再走这样的弯路,他们已经能将上述基因直接嵌入先天缺损的病人体内。
日本大阪微生物病理中心松野纯男则搞出了更惊人的成就。他将一种多管水母的一段基因植入老鼠体内,这种基因可分泌一种特殊的萤光绿蛋白(GFP),能在黑暗中发光,在紫外线照射下光度更强。这段外来基因植入老鼠体内后能够正常遗传,繁衍出一代一代的绿光鼠。
人类已经接过了上帝的权杖,还有谁能限制他使用这根权杖?
费新吾不是上帝的信徒,没有宗教界人士对基因技术的深深恐惧。对于他们来说,基因技术比哥白尼的“日心说”、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更要凶恶千百倍;
费新吾也不是生物学家,对生物伦理学知之甚少,因而也没有生物学家那种“理智”的担心。他们一方面兢兢业业地开拓基因工程技术,一方面对任何微小的进展都抱有极大的戒心,生怕一条微裂纹会导致整个生命之网的崩裂。
所以,从理智上说,他并不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恶行。但他心中仍有隐隐的恐惧,说不请道不明的恐惧,他的脊背上掠过一波又一波的冷颤。
电话铃一遍又一遍地响着,谢教授的房间里没人。他突然失踪了。
网络中的报道几乎与事实同步:短跑之王、豹人鲍菲·谢神秘失踪已经3天了。鲍菲·谢的父亲谢可征教授昨日神秘失踪。
世界发疯了。
罗马教廷发言人:事态尚未明朗,教皇不会匆忙表态。但教廷的态度是一贯的,我们曾反对试管婴儿和克隆人,更不能容忍邪恶的人兽杂交。愿上帝宽恕这些胆大妄为的罪人。
以色列宗教拉比:犹太教义只允许治愈人体伤痛,绝不能容忍亵渎神的旨意,破坏众生的和谐与安宁。
伊朗宗教领袖:这个邪恶的巫师只配得到一种下场,我们向安拉起誓,我们将派10名勇士去执行对罪犯谢可征的死刑判决,不管他藏到世界哪一个角落。
雷泽夫大学医学院发言人:我们对社会上盛传的人豹杂交一无所知。如果确有其事,那纯属谢可征教授的个人行为。我们谨向社会承诺:雷泽夫大学不会容忍这种欺骗行为。
中国科学院遗传研究所发言人:谢可征教授是我们很熟悉的、德高望重的学者,我们不相信他会做出这样轻率的举动。对事态发展我们将拭目以待。
本届奥运会男子百米银牌得主、尼日利亚的埃津瓦:我不知道深奥的基因技术能不能做到这一点,但我早就怀疑鲍菲·谢的成绩啦。如果这是真的,我会把自己的银牌扔到垃圾箱里。想想吧,如果今天允许一个嵌着1/1 猎豹基因的“人”参加比赛,明天会不会牵来一只嵌有1/1 人类基因的4条腿的猎豹?
“费先生,田先生,我是澳大利亚堪培拉时报的记者。请问那位在互联网络公共留言板上披露这则惊人内幕的先生是谁?”
“无可奉告。”
“为什么?他多次宣称你们是他的挚友。”
“无可奉告。”
“他是否提前向你们透露了此则消息?你们是否当面质询过谢可征教授?”
“无可奉告。”
“那么田先生,令妹此刻是否正与鲍菲·谢在一块儿?他们目前躲在什么地方?我们已买到一些照片,足以证明两人之间的亲呢关系。”
“滚,”
晚上,两人仍然同榻而眠。田延豹曾戏谑地说:“侍者一定把咱们当成同性恋了。”不过今天他没心戏谑谚了。他久久地盯着天花板,烟卷在唇边明明灭灭。很久以后他终于开口:
“老费,明天我要出去找田歌。我不放心她和那人在一起。”
费新吾早就知道,田延豹和堂妹的感情极为深厚。他勉强开玩笑说:“不必顾虑太多,即使谢豹飞身上嵌有猎豹基因的片断,他仍然是人而不是一头豹子。”
“不管怎样,我要尽力找到她。”
“你到哪儿去找?”
“尽力而为吧,这么大的一条游艇,不会没有一点踪迹。”
费新吾沉吟着,他想陪小田一块去,又觉得不能离开此地。田延豹猜到了他的想法,说:“老费你留在这儿,我会经常同你联系,一旦田歌同这儿联系,请你立即把她的地址转给我。另外,也许谢教授会同你再度联系。”
“好吧,就这样安排。”
第二天一早,田延豹就乘车去比雷埃夫斯港。港口船舶管理局的一名职员接见了他。那人叫科斯迪斯,大约50岁,身体健壮,满脸是黑中夹白的络绸胡子。田延豹问:
“科斯迪斯先生,请问最近是否有一艘游艇在这儿注册?游艇的主人是鲍菲·谢,美国人。请你帮我查一下。”
科斯迪斯惊奇地说:“鲍菲·谢?就是人人谈论的那个豹人?不,没有,如果他在这儿注册,我一定会记得。”
“也许他是以田歌的名字注册。”
科斯迪斯立即说:“有!有一艘最新式的太阳能金属帆游艇,船名就叫田歌号,是利物浦船厂的产品。3天前,不,4天前在这儿注册。”
“这只游艇目前在哪儿?我的堂妹田歌告诉我,为了躲避记者,船上将实行无线电静默。但我急于找到它,我有十分重要的事。”
科斯迪斯笑道:“这不难。如今的船上都有黑匣子,持续向外发出无线电脉冲,以便卫星定位系统能随时对每一只船精确定位。我来帮你查一下。”
“太感谢你了。”
科斯迪斯向利物浦船厂查询了该船的无线电脉冲参数,又同全球卫星定位系统联系,卫星很快给出回答:田歌号目前已返回希腊领海,正泊在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港口。科斯迪斯兴致勃勃地查找着——查到豹人的下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运气,他可以拿这则消息去卖一个大价钱。那个中国人由衷地一再表示谢意,1%走时他显然犹豫着,终于开口道:
“科斯迪斯先生,还有一个冒昧的请求:能否请你为田歌号的方位保密?你知道,我妹妹是鲍菲·谢的恋人,她现在并不知道所谓豹人的消息。我想慢慢告诉她,使她在心理上能够有所准备。”
科斯迪斯有些扫兴,他原打算送走这位中国人就去挂通电视台的电话。但那人的苦涩打动了他,犹豫片刻,他爽朗地说:
“好,我会用铅封死这个爱饶舌的嘴巴。祝你和那位小姐好运,你是一位难得的好兄长。”
“谢谢,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感激。”
这些天,费新吾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田歌和谢教授的消息,一边努力查找浏览着有关基因工程的资料。他感慨地想,他早就该学一点基因工程的知识了。过去他总认为那是天玄地黄的东西,只与少数大脑袋科学家有关,只与科幻时代有关。他没有想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它就会逼近到普通民众的身边。上午他接到田延豹的电话:
“老费,查询很顺利,我已得知这只船泊在克里特岛的伊拉克利翁港。我正在联系一只水上飞机赶到那儿,届时我再同你联系。”
从屏幕上看,田延豹的表情比昨天略显轻松一些,费新吾也舒了口气。挂上电话,他回头坐到电脑前查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拿起话筒,屏幕仍是关闭状态。他马上猜到了对方是谁。果然,他听到了那个尖锐的、让人生理上感到烦躁的声音,这次是用汉语说的:
“费先生和田先生吗?还记得我吧,我说过要同你们联系的。”
费新吾又是鄙夷又是气怒地说:“我也正要找你呢,你在电子函件中说了不少不负责任的话。”
那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非常抱歉,我想以后你会谅解我的苦心。你愿意同我见次面吗?我会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诉你。”
费新吾没有犹豫:“好的,我们在哪儿见面?”
“到奥林匹亚的宙斯神殿吧。”
“到奥林匹亚?那儿距雅典有6个小时路程呢。”
“对,那样才能避开记者的耳目。另外,我很想把这次意义重大的谈话放到一个合适的历史背景中。奥林匹亚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发祥地,那儿的宙斯神殿可以说是西方神话的源头。我想,万神之王一定会乐意聆听我们的谈话。晚上6点在宙斯神像下见面,好吗?再见。”
放下电话,费新吾不由沉吟着,电话中仍是那个神秘人物的声音,但似乎那个人变了,自信,从容,上帝般的睥睨众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急于见到此人,揭开这折磨人的秘密。走前他在录音电话中留了几句话:
“小田,我去赴一个重要约会,今天不能赶回了。你那儿如有进展,请详细留言。我会及时从那儿索取你的留言。”
他匆匆披上一件风衣,租了一辆雷诺牌轿车,立即向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方向开去。
奥林匹亚是最能引发黍离之思的地方。这儿是历史和神话古迹的存放所,巍峨壮观的体育馆、宙斯祭坛和希拉神殿都已塌裂。这些建筑中以宙斯神殿最为雄伟,它建于公元前468…前457年,是典型的朵利亚式石柱风格。殿内有高大的宙斯神像,左手执权杖,右手托着胜利女神,人们走进神殿时,眼睛恰与宙斯的脚掌平齐,这个高度差形象地表现了那时人类对众神的慑服。
但这个世界7大奇观之一的神像早已不复存在,它被罗马的征服者运走并在一场大火中毁坏。费新吾走进大殿,只看见了残破的像基和横卧的石柱,他自嘲道,也许这正象征着众神在人类心目中的破落?
落日的余辉洒在残破的巨型石柱上,为这片属于历史和神话的场所涂上庄严的金粉。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希腊儿童在石柱间玩耍,手里拿着一种叫“的的乌梅梅利”的冰淇淋。他看到一辆富豪车停到停车场里,一个老人下车,匆匆走进神殿,费新吾不由大吃一惊——那正是失踪了3天的谢教授。
费新吾犹豫了几秒钟。因为牵涉到同那个神秘人物的约会,他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同教授打招呼。但他随即想到,谢教授恰在此时此地出现,绝不会是巧合。很可能也是那个神秘人物约来的,与今晚的谈话有关。于是他迎上去唤了一声:“谢教授!”
谢先生没有显出丝毫惊奇,看来,他果然知道今天的约会。他微笑着同费新吾握手,手掌温暖有力。费新吾细细端详着他。这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强者,他只手掀起了这场世界范围的风暴,也几乎成了世界公敌。但他的表情看不出这些,他的目光仍是过去那样从容镇定。教授微笑道:
“你早到了?”
“不,刚到。”
教授点点头,转身凝望着夕阳:“多壮观的爱琴海落日。在这儿,连夕阳的余辉里也浸透了历史的意蕴。”
费新吾不想多事寒暄,他直截了当地问:“你知道今晚的这次约会?你知道那个可恶的神秘人物是谁吗?”
谢教授微微一笑,拉着他走到宙斯神像台基附近的一个僻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