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日记本,冲出了我的房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朱利安怎么看待他正在做的事,我都必须制止他。他钻研的东西已经对他的健康构成了可怕的威胁。如果他第二次发病,他就非常有可能永远都这么疯下去了。
我刚一敲门,他就把地下室的门打开了,我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掉到里面去了。我说我是掉进去的;真的,我是掉进去的——我从一个正常人的世界掉到了一个疯狂、陌生、恶梦般的、完全未曾体验过的空间里。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忘记我看到的一切。地下室中央的地面已经被清空了,上面用粗重的红色线条画着一个巨大的、确凿无误的、邪恶的符号。我以前曾在那些现在已经被烧掉的书里看到过那个符号……现在当我想起我在那之后了解到的那个符号意思时,还会感到畏惧!在那个符号旁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堆纸灰,那是朱利安的全部笔记。一个旧的铁栅栏平放在砖块上,上面已经点燃了一把火。一串手写的密码——我认出那是邪恶的内哈古码——用蓝、绿的粉笔胡乱地写在墙上,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熏香味。整个场面既吓人,又虚幻,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埃利法斯·利瓦伊的画作——不亚于一个巫师的老巢!我惊恐地转身看着朱利安——正好看到他举着一个沉甸甸的拨火棍,正向我的头顶砸下来。我没去挡开他,连一个手指都没抬。我抬不起来——因为他已经摘掉了那副眼镜,当我看到他恐怖的脸时,我被吓呆了,像极地的冰一样僵硬……
重获意识的过程就像是从一个黑暗的死亡之海游回来的过程。我从一大群暗黑的游泳者当中游出来,游到了一个外面的世界,在那里,海面上的细浪在一轮垂死的、桔红色的太阳照耀下闪着朦胧的光。当我头部的阵痛消失之后,那些细浪便化作了我的细条纹外衣上的图案——但桔红色的光依然存在!我在那一刻真希望一切都是一场恶梦,但这个希望马上就落空了;当我小心翼翼地抬起我垂在胸前的头时,整个房间的景象又慢慢地被我纳入眼帘了。谢天谢地,朱利安正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如果我在刚刚恢复知觉时又瞥见他那双地狱般的眼睛,我敢肯定,我又会立刻失去知觉。
现在我能看到那桔红色的光是正在熊熊燃烧的火映到水平放置的铁栅栏上的光,我看见那根用来打我的拨火棍埋没在火焰中,被烧红的部分渐渐往木柄处蔓延。我看看我的手表,知道我已经昏迷了好多个钟头了——马上就要到子夜时分了。我同时也知道了我正被捆在我坐的那张旧藤椅上,因为我看见了绳子。我活动了一下被捆住的身体,不无满意地发现,捆着我的绳子是有一定的宽松度的。我曾设法让自己不去想朱利安脸上的变化,但是,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让自己坚强地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震惊。
他的脸是一个没有表情的面具,冷酷,恶毒,难以形容地陌生,还有那双眼睛!只要我有一口气,我就敢发誓说,那双眼睛有它们原来的两倍大——鲜红的眼珠从眼窝里往外凸出来,冷淡,充满敌意。
“啊!你醒来了,亲爱的哥哥。为什么要这么看着我?是不是你发现这张脸太可怕了呀?我向你保证,你发现的还没有我的一半可怕呢!”
令人震惊的真相,或者说是我认为的真相,开始渐渐出现在我困惑、昏乱的大脑里。“那副黑眼镜!”我气愤地说。“难怪你要戴眼镜,连晚上都不摘。你是害怕人们看到这双患病的眼睛!”
“患病?不,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我是得戴眼镜,没错;要么那样,要么暴露我自己——那将会让那些派我来的神很不高兴,相信我。因为在世界远端的海底里的克苏鲁已经把他的不悦告诉奥苏姆——我的主人了。它们在梦里谈过了,克苏鲁很生气!”他耸耸肩。“而且,我需要眼镜;我的这双眼睛习惯了洞悉海洋的最深处!开始的时候,你们的表面世界真让我感到痛苦——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不管怎样,我没打算在这儿久留,在我走的时候,我会带上这个身体,”他轻蔑地揪揪他自己,“供我消遣。”
我知道,他说的都不是,不可能是,可能存在的事,我冲着他大喊大叫,请求他承认他自己疯了。我含混地说,现代医学很可能能治好他的眼睛,不管他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我的话被他冷酷的笑声淹没了。“朱利安!”我大叫一声。
“朱利安?”他说。“朱利安·霍特里?”他把他的那张可怕的脸凑过来,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的距离。“你瞎了吗,我说?我是伯西特林,北吉尔赫深渊的巫师!”他转身走开了,将震惊和恐惧留给了我。克苏鲁神话-那些摘自《Cthaat Aquadingen》和《圣布伦丹的一生》的段落-朱利安的梦;“它们现在可以像过去一样掌控梦境。”意念转移-“它们要崛起了”-“通过他在我身上的眼睛”-巨神正在海洋深处等待-“他将以我的样子在地球上漫步”-在格陵兰外部海域发生的海底动荡!北吉尔赫深渊……
天啊!可能有这些事吗?这一切会不会到头来不是朱利安怪诞的幻觉,而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呢?这是发生在我眼前的事!他——它——真的是通过一个来自海底的怪物的眼睛看东西吗?如果是这样——它是受那个怪物的意志控制的吗?
我没有陷入疯狂——当时没有——我的全部身心都拒绝接受那难以置信的一切。我不知道我的那种状态持续了多久,但那种状态突然被远远传来的子夜的第一记报时的钟声打破了。
一听到远方的钟声,我的头脑就变得非常清楚了,而那个叫做伯西特林的生物的眼里也露出了更加凶残的光,他笑了——如果“笑”这个词描述的是他在脸上做出的表情的话——带着胜利的喜悦。看到那笑容,我知道某件可怕的事很快就要发生了,我拼命地挣脱捆绑。我欣喜地感觉到绳子松开了一点。与此同时,那个——生物——已经从我身边走开了,并且已经把那根拨火棍从火里拿了出来。随着报时的钟声隐约不断地从远方传来,它举起手臂,用烧红的拨火棍的尖端在空中来回划着奇怪的图案,并且开始了一种吟颂或祈祷,一听到它那种令人恶心的、不谐和的语调和尖厉的高音,我的魂似乎都抽到了一块儿。真是不可思议,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流畅的嘟哝声、咆哮声、呼啸声和嘶嘶声竟然是从我曾经称其为弟弟的某种生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且不论是什么力量在激发他的声带;但不管可不可思议,我就是听到了。听到了吗?其实,随着那疯狂的、嘈杂刺耳的声音逐渐变尖达到一个尖锐刺耳的最高音然后渐渐消失之后,我看见了它的效果。
缭绕翻滚的绿色烟雾在地下室的一个角落里飞快地旋转着,我没看见烟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也说不清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它突然就在那儿了!翻滚的烟舌很快形成了一个烟柱,迅速地变浓,旋转得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形状!
屋外的夜幕中反常地打起了闪电,隆隆的雷声响彻城市上空,后来我了解到那是多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风雨——但我几乎没听到雷声,或是倾盆而下的雨声。我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那个在角落里无声地旋转、迅速地接合为一体的东西上面。地下室的天花板很高,差不多有11英尺,但正在形成的那个东西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那个高度。
我惊叫一声,幸运地晕了过去。我的大脑又一次被我所看到的一切占据了,我在心里探究着伯西特林把这个恐怖的东西从海底——或无论什么地方——唤来的原因。在楼上,在我的房间里,答案就在那儿,除非朱利安已经上去过并且把它拿走了——沃姆斯利的译文!朱利安或伯西特林或不论是什么东西不是已经在日记里写了吗:“现在有必要与我合法的形体保持联系,以便重新进入它”?
我的昏迷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当我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我看见角落里那个东西还没有完全成形。它已经停止的旋转,现在它的中心部分已经是不透明的了,但它的外形还是虚的,有点飘忽,就像是透过烟雾看过去的样子。曾经是朱利安的那个生物正站在地下室的一侧,抬起双臂指向角落里那个快要成形的东西,脸扭曲、抽搐着,充满了可怕的期待。
“看,”它半对着我,冷酷地说。“看看我和‘海底恶神’都做了什么!看吧,人类,你的弟弟——朱利安·霍特里!”
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相信也没有几年了——我永远都无法将那个情景从我的记忆中抹去!当别人沉睡的时候,我将绝望地挣扎在意识的牢笼里,不敢把眼睛闭上,因为我害怕始终在我的眼皮下游弋的那个东西。伯西特林的话音刚落,角落里那个东西就最终成形了!
试想一个黑色的、闪闪发光的、十英尺高的庞然大物,长着扭动着的、长长的触须和好多张开的嘴……试想一张黏糊糊的、陌生的脸的轮廓,上面有一双破裂的、人的眼睛,深深地陷在两个黑洞里……试想在极度惊恐中的惊叫声——试想我在这里描述的那个东西用一个熟悉的声音来回应你的惊叫;一个你一下子就能听出来的声音!
“菲利普!菲利普!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我看不见……咱们从海底上来,然后我就被卷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听见了你的声音。”那可怕的东西来回晃动着。“别让它们把我带走,菲利普!”
那声音是我弟弟的,没错——但不是我熟悉的那个正常的朱利安!就在那时,我也疯了;但那是有意识地发疯。在我上一次昏倒时,我突然松弛的身体帮我实现了我挣脱捆绑的努力。当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时,我身上的绳子脱落到了地板身。角落里那个巨大的、瞎子一样的怪物正踉踉跄跄地向我这边走过来,轻轻地扭动着它前面的触须。在那同时,那个以朱利安的形象出现的红眼恶魔正小心翼翼地接近它,还热切地张开了双臂。
“朱利安,”我尖叫着,“小心——他只要抓到你,就能再进入——然后他就会杀掉你,就会把你带回海底。”
“带回海底?不!不,他不能这样!我不去!”那个摇摇晃晃、带着我弟弟疯狂的叫声的可怕的东西慌乱地转动着,用力地甩着它的触须,击打着那个在地上跳来跳去的、附了人形的巫师。我抓起那根已经被重新放回火里的拨火棍,转过身来威胁着那个张牙舞爪的人鬼混合体。
“站着别动,朱利安!”当我面前的那个巫师突然跳起来时,我急促地对我身后的那个来自海底的可怕的东西说。它在我身后站住了。“你,伯西特林,往后退。”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只知道我必须要把那两个——东西——分开。我像一个拳击手一样跳动着,用那根通红的拨火棍抵挡那个突然发狂的伯西特林。
“可是,时间到了——时间到了!现在必须要进行联系了!”红眼恶魔声音尖厉地叫喊着。“让开……”那语调已经不是人的语调了。“你阻止不了我……我必须……必须……必须建立强有力……强有力的联系!我必须……bhfg-ngyy fhtlhlh hegm-yeh’hhg narcchhh’yy!你躲不过去!”
一股黏液——像是一只大蜗牛留下的痕迹——很快地从我身后的那个巨大的身形里流了出来;伯西特林尖叫着,猛地扑向它,他的脚在那些散发着恶臭的黏液上打滑了。他完全失去了重心。他舞动着双臂,脸朝下,令人厌恶地摔到了我手里拿的那根被烧得通红的、坚硬的拨火棍上。4英寸长的、通红的铁棍尖端像一把温热的刀戳到黄油里一样,扎进了他的一只吓人的眼睛里。只听“嘶”的一声——声音几乎淹没在了那个生物痛苦的尖叫声里——随着那个东西栽倒在地上,一小团热气从它的脸上冒了出来,还散发着臭气。
随即,站在我身后的那个闪闪发光的黑色的庞然大物惊恐地尖叫起来。我松开手里那根冒着热气的拨火棍,转过身去,看见那个来自海底的怪物在地上摇来晃去,用触须抱着它的头,保护着自己。几秒钟后,它安静下来了,像橡皮似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露出了那张长着好多个嘴的脸,还有那双被毁坏的、腐烂的眼睛。
“你把他杀了,我知道,”是朱利安的声音,现在那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他完了,我也完了——我已经能感觉到它们在召我回去了。”接着,那声音歇斯底里地提高了声调:“我不会活着让它们带走的!”
那个可怕的形体战栗着,它的外形开始变得模糊了。我的腿突然失去了力量,我摔倒在地上。也许我又晕过去了——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