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正在半心半意地写我的书的时候,我弟弟出现了。他肯定已经先去了他的房间。我突然间觉得我的房间里有个什么东西在看着我。我全神贯注于我半成形的想法之中,以至于我没听见我的房门开了;尽管如此我还是知道有什么东西就在那儿看着我。我说的是“什么东西”;而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我被什么东西观察着——我觉得,那不是人!我小心翼翼地,忍着脖子后面的短发带给我的刺痛,转过身去。站在敞开的门道里的是朱利安,至于他脸上的表情,我只能用非常可恶来形容。当我看着他时,他勉强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把他令人恐怖的扭曲的表情藏到了那副谜一般的黑眼镜后面。
“我好像忘记把我的日记本放在什么地方了,菲利普,”他慢吞吞地说。“我刚从伦敦回来,而且我好像在哪儿都找不到它。我想你没看见它,对吧?”他的话里带着一丝嘲讽,一种没有直接说出来的指责。“我不是真的需要那个日记本,但其中有一、两件我用密码写的东西——是我要在我的故事里表达的观点。我会让你知道一个秘密!我写的是一本科幻小说!我的意思是——惊悚、科学幻想和白日梦——它们现在非常流行;这正是咱们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等草稿一出来,你就会看到了。但现在,鉴于你显然是没看到我的日记,抱歉,我要去整理我的笔记了。”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很快地离开了,说实话,看到他离开,我真是太高兴了。而且我不得不说,随着他的离去,那种有外来物存在的感觉也消失了。我突然觉得腿软,一种可怕的、不祥的气氛像一片乌云似的笼罩着我的房间。那种感觉始终没有消失——随着夜晚的来临,反而变得更强烈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仔细回想着朱利安怪异的地方,想要搞清楚其中的意思。科幻小说?可能吗?这太不像朱利安了;而且,如果它只是一个故事的话,为什么当他找不到他的日记时,他的表情会那么恐怖呢?而且为什么要把故事写在日记里呢?噢!他曾喜欢读神奇鬼怪的东西——正像我说的那样,读得太多了——但他从未表现出要写这类东西的欲望!而他从图书馆借来的那些书又是什么呢?那些似乎都不是他写科幻小说时能用到的东西!还有别的事,一件总在我的脑子里闪现但我还无法看真切的事。想起来了——是从我一看到那本日记起就一直困扰着我的事:朱利安到底是从哪儿学会写那些象形文字的呢?
那就是问题所在!
对,我根本不相信朱利安正在写一个小说。那只是他为了搪塞我而编织的一个借口。为什么要搪塞我呢?他怎么看他正在做的事呢?噢!事情是明摆着的;他正处在又一次崩溃的边缘,我应该尽快和斯图尔特医生取得联系,越快越好。这些纷杂的思绪使我很晚还没睡着,而且如果我弟弟那天晚上又有吵闹的话,我也没听见。我的精神太疲劳了,当我终于开始打盹的时候,我便一下子睡得跟死人似的。
真奇怪,日光怎么会有魔力能驱散盘踞在夜晚的最恐怖的感觉呢?到了早上,我的恐惧就少多了,我决定等几天再和斯图尔特医生联系。朱利安整个上午和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最后——随着夜晚的来临,我又开始害怕了——我决定,如果可能的话,我要在吃晚饭的时候和他讲讲道理。吃晚饭的时候,我和他谈了,指出他的举动显得有多么怪异,同时也轻描淡写地提到了我对他再次发病的担心。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吃惊。他争辩说是因为我的错才使他不得不去地下室工作的,他说地下室似乎是唯一能确保他有私人空间的地方。他还笑我提到他可能再发病的事,说他这一辈子从没感觉这么好过!当他又一次提到“私人空间”的时候,我知道他肯定指的是丢日记本的事,那个不幸的意外,我羞愧地不说话了。我在心里诅咒着沃姆斯利教授和他的博物馆。
然而,和我弟弟好听的辩解正好相反,那天晚上是最糟的一个晚上;朱利安在睡觉的时候不停地呻吟,叽里咕噜地说梦话,吵得我根本无法休息;所以,当我在13日上午稍晚的时候起床后,看着我憔悴的面容,我知道我得赶快采取一些确实的行动。
那天上午我只在朱利安从他的房间去地下室的时候匆匆看到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似乎很苍白,像死人脸似的。我估计他的梦不仅给我也给他带来了很坏的影响;但他似乎正处于某种极度兴奋当中,并没有显出疲倦或是受到了恶梦的困扰。
此时,我比以往都要着急,甚至都草草地写好了两封给斯图尔特医生的信,但后来又撕碎并且扔掉了。如果朱利安真的是在做他要做的什么事,我不想破坏他对我的信任——看它还剩多少啊——但如果他不是真的呢?我病态般好奇地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所以,中午和傍晚的晚些时候——那时也是我的恐惧照例要来压倒我的时候——我两次去敲地下室的门,要求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弟弟完全不理会我的这些要求,但我下定决心要和他谈谈。当他终于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我正在门口等着他呢。他从背后把门锁上了,小心地挡着不让我看到地下室里有什么,他从那副讨厌的黑眼镜后面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勉强地冲我笑了笑。
“菲利普,你对我真是太有耐心了,”他说着,拉住我的胳膊肘,引我上了地下室的台阶,“我知道我的举动肯定显得很怪异,令人费解。这一切其实非常简单,但我暂时还不能说我正在做什么。你得对我保持信任,得等待。如果你担心我正在陷入另一场,怎么说,麻烦之中——你可以把你的担心忘掉。我非常好。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完成我正在做的事——到时候,就是后天,我会带你去那儿”——他扬了扬头——“去地下室,让你看我的成果。我的全部要求就是,你再耐心地多等一天。相信我,菲利普,你将看到一个真相,令你彻底震撼的真相;然后——你就会明白所有的一切。别让我现在就把一切都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但是眼见为实,当我带你去那儿的时候,你就能亲眼看见了。”
他显得那么通情达理,那么有判断力——虽然有一点儿狂热——还那么激动,就像一个小孩准备炫耀他的新玩具似的。为了表现出对他的信任,我让自己随意地和他说着话,我们一起去吃了一顿迟到的晚餐。
14日上午,朱利安一直都在搬运他全部的笔记——我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以及放在小硬纸箱里的小零碎,从他的房间搬到地下室里。午饭他只吃了一点,然后就去图书馆“查最后一点东西”并且把最近借的许多书还了。他不在的时候,我去了地下室——发现他已经把门锁上了,并且把钥匙也带走了。他回来后,一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地下室里,直到晚上稍晚的时候才出来,还显得异常高兴。到了更晚一些的时候,当我已经回到我的房间之后,他来了,敲我的房门。
“今晚特别晴朗,菲利普,我觉得我应该看看天空……星星总是让我很着迷,你知道吗?可我房间里的窗户实在不好;要是你能让我坐在这儿看一会儿的话,我会很感激的。”
“请便吧,老弟,进来吧,”我答道,又惊又喜。他穿过房间走到窗前,倚在窗台上,我随后从安乐椅上站起来,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他透过那副怪异的黑眼镜凝望着夜空。我看得出来,他正在专注地研究着星座,我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他的脸,谨慎地说道:“看着那儿,会让人以为那些星星除了把夜空扮得更美丽之外,还有别的用途呢。”
我弟弟的态度突然变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没好气地说,还用一种明显是怀疑的眼光瞪着我。我吃了一惊。我的话完全是没有恶意的。
“我是说,那些老占星家说不定能看出些什么,”我答道。
“占星术是一门古老而严谨的科学,菲利普——你不应该这么随随便便地谈论它。”他慢慢地说着,好像在克制着不让自己发火。有某种东西在警告我要闭嘴,所以我没再说什么。又过了5分钟,他离开了。我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想着我弟弟的反常态度;当我抬头看窗外闪烁的星星时,我不禁回想起很久以前他在发病的时候,深更半夜坐在我床边含混不清地说的那些话。他说过:
“到时候,当星星对位时,它们就可以实现伟大的崛起……”
那天晚上我一点儿都没睡;从朱利安的房间里传出的杂音和咕咕哝哝的说话声,喃喃低语和叽里咕噜的梦话响亮而清晰,吵得我无法入睡。他在睡梦中说到的都是如此可怕和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像什么“海底的绿色荒原”,“鲜红色的欢宴者”,“被缚住的绍格斯”,“门槛处的潜伏者”,“伊布-特斯托”,“札特瓜”,“宇宙的尖叫”,“巴格-沙什的嘴唇”,和“冻层栖息者”。快到早上的时候,我实在撑不住了,终于打起了瞌睡,还做了好多恶梦,当我醒来的时候,都快到15日中午了。
朱利安已经在地下室里了,我洗漱完毕,穿好衣服后,记起他许诺要“给我看”他的成果,我便往地下室走去。刚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我猛地停下了脚步,我听到前门上的投邮口的薄铁皮门噼啪地响了。
是日记本!
我无端地担心朱利安可能也已经听到了动静,便顺着走廊跑到了门口,抓起门垫上那个贴着邮票、写着地址的牛皮纸小包裹,飞快地跑回了我的房间。我锁上门,撕开了包裹。我之前去试探过朱利安的房门,知道他的门没锁。现在我准备趁他还在地下室的时候,进到他的房间里把日记本从他的床头板后面丢下去。这样他可能就会以为他确实是把日记本放错地方了。然而,当我把日记本放在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几张钉在一起的纸,看了上面写的内容之后,我把我的计划全忘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弟弟显然正在陷入精神错乱。沃姆斯利履行了他的诺言。我把他简短、急迫的询问函丢到一边,在渐渐加剧的惊恐中,快速地看着他翻译出来的朱利安的日记。没错,我所要的所有证据,都整齐地写在那些加了好多问号的段落中;但我没必要把它们都读完。某些词和词组,句子和段落,似乎在纸上跳,吸引着我迫不及待地探寻着的目光:
“这个形状/形态?让我恶心。多亏在那儿没等太久。真困难,这个形态/身体/形状?起初不听我的,我担心它可能已经受惊了——(?-?)多少有一点。同时,我还得把我完成的那个转移/旅程/通道?隐藏/保护/隐蔽好?
“我知道(?-?)在海底的精神状况不好……当然,他的眼睛彻底被毁掉/摧毁?了……
“该死的水,平息/征服?了巨神(?)的力量。在那几个时机/时段?里我看过/注意过/观察过?许多,还研究了我曾经看过、读过的东西——但我必须要秘密地获取这类知识。来自于被人类称为魔鬼(?)的我的同族/兄弟?的意识传递/精神讯息(心灵感应?)对我没有作用,因为自从这些存在物/生物?攻击那些在魔鬼(?)的东西之后,它们(?)在纵深的时机/时刻/时段内取得的进步是很显著的。
“我已经看过好多了,而且我知道实现那个伟大的崛起/回归?的时机还未成熟。他们已经发展了强力的(?)武器。我们会有失败的威险/可能?——那决不应该。
“但是,如果(???他们??)把他们的装置转而对准他们自己(??带来?)国家对准国家(??便??)大毁灭/大灾难?的战争来对抗(名字——可能是亚撒索,见《奈考提奇手稿》)。
“(?-?)的精神在深度的压迫下已经崩溃了……现在有必要与我合法的形体保持联系,以便重新成为它/重新进入?它。
“克苏鲁?(?)胜利(??)我渴望复原我自己的形态/形状/身体?我不喜欢这个兄弟——(兄弟这个词指的是错误?)那样看着我……但他丝毫没有怀疑……”
还有很多,非常多,但我跳过了余下的绝大部分内容,读到了最后一段,这段大概是在朱利安临去伦敦前写的:
“(日期?)……还要再等6次(很短的时间段?)……然后星星就应该对位/排好/就位?了,如果一切顺利,转移就能实现/完成?了。”
就这些;但已经足够了!那句关于我没有产生任何“怀疑”的话和那些可怕的东西——和曾经导致他第一次发病的那些东西是一样的——足以使我确信,我弟弟病得很重!
我拿着日记本,冲出了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