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斯特雷顿并没有反应。阿什伯恩好像很失望,继续说道:“下一步就是用人工手段在卵子里培育出胚胎,也就是,用名字。”
“但是,如果卵子没有受精的话,”斯特雷顿反驳说,“就没有形体,也就无法放大它。”
“很正确。”
“你的意思是可以从同质介质中生成形体?不可能。”
“为什么?几年来我一直想证明这种假设。我首先试着把名字植入未受精的青蛙卵。”
“你是怎么做的?”
“实际上名字不是被植入,而是通过一种特殊的针头印进去。”阿什伯恩说着打开一个放在工作台上的箱子:里面是一排木架,放满了成对的小仪器。每一对都有一个长长的玻璃针头;它们有的像编织针一样粗,有的如皮下注射针般细。他从最大一对上抽取一个针头递给斯特雷顿看。玻璃针头不太透明,似乎有一些带斑点的核。
阿什伯恩解释说:“这东西看起来好像一种医疗用具,但实际上是名字的载体,就像从前把羊皮纸当作载体一样。只是,唉,把名字放进针头比用笔在羊皮纸上写字要困难得多。为了造出这样的针头,必须首先在一卷无色玻璃里放一股黑色玻璃线,这样名字才能被看得清楚。然后,这卷玻璃被融化成一个坚固的玻璃杆,随后杆又被抽出来放进一卷更薄的玻璃里。一个训练有素的技工可以完整保留名字的每一个细节,无论线变得多细。最后,针头被制成了,名字就包含在它的横切面里。”
“那么,你又是怎么命名的呢?”
“这个我们待会儿再详细讨论。为了解决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惟一的办法是合并与性欲有关的种名。你熟悉性欲种名吗?”
“我听说过。”这是很罕见的双形种名,同时有雌性和雄性两类变体。
“我需要两形的名字,这样才能同时产生出雄性和雌性。”他边说边指点着箱子里一对对的针头。
斯特雷顿发现针头被固定在黄铜架上,末端靠着显微镜下的玻璃片;而凸轮则用于把针头送进去和卵子结合。“你说过名字不是被植入,而是被印进去。指的是不是用这种针头去接触蛙卵?成功之后,即使把名字拿走也仍然有效?”
“很正确。名字激活了蛙卵的某种进程,而这个进程是不可逆转的。接触时间的长短不会影响效果。”
“蛙卵孵出蝌蚪了吗?”
“第一批用于试验的名字没有产生这种效果,惟一的结果就是在蛙卵的表面出现了对称结构。但通过合并不同的种名,我可以让蛙卵产生不同的形状,有的完全像小青蛙。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个名字,它不仅可以使蛙卵呈现蝌蚪的形状,而且还可以长大并被孵化。因此,蝌蚪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被孵化并长成青蛙,与同类的其他青蛙没有区别。”
“你已经找到了那个品种的青蛙的‘佳名’。”斯特雷顿说。
阿什伯恩微笑着。“因为这种繁殖方式不需要性交,所以我称它为‘单性生殖’。”
斯特雷顿看看他,又看看菲尔德赫斯特。“我明白你们设想的解决办法了,那就是找出人类的‘佳名’。你们希望人类能够通过命名法永续种族。”
“你会觉得这个前景令人不安,”菲尔德赫斯特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阿什伯恩博士和我刚开始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受,很多想到这个办法的人都是这样。没有人希望人类的未来只能靠人工受孕。但又能有什么好办法呢?”斯特雷顿沉默了。菲尔德赫斯特继续说,“所有关注阿什伯恩博士及杜彪森和杰利的研究的人都同意: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
斯特雷顿提醒自己,作为一个科学家,要保持冷静客观。“这些名字怎么利用?你们的具体想法是什么?”
阿什伯恩回答说:“当丈夫不能使妻子怀孕时,就会向医生求助。医生收集妻子的月经,分离出卵子,把名字印进去,然后将其注入子宫。”
“用这种方法生出来的孩子没有生物学上的父亲。”
“对。在这里,父亲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因为母亲把丈夫看作孩子的父亲,所以她和丈夫的长相及性格会通过她的思维传给胎儿。当然,我们不会对未婚妇女使用印入名字的办法。”
“你相信这种办法能得到健康的孩子吗?”斯特雷顿问,“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们都对上个世纪试图通过催眠怀孕妇女得到优质孩子所引发的灾难记忆犹新。
阿什伯恩点点头。“幸运的是,卵子对自己应该接受什么非常挑剔。对于任何有机体来说,适用的‘佳名’只有极少几种排列组合。如果名字的词的次序与物种的结构次序不十分相配的话,胚胎是不会生长的。当然,怀孕期间,母亲仍需保持平静;因为名字的印入并不能抵御母体的激动和焦虑,但卵子的挑剔可以保证胚胎各方面正常,它无法保证的只有一个方面。”
斯特雷顿警觉起来。“哪个方面?”
“你猜不出来吗?对青蛙的研究发现,名字压入引起的畸形只出现在雄蛙身上;它们没有生育能力,因为它们的精子里没有预先构成的胚胎。相反,雌蛙才有生育能力:它们的卵既可以通过传统方式受精,又可以通过压入名字的方式受精。”
斯特雷顿大大地松了口气,“也就是说,名字的雄性变体是不完整的。可能雄性和雌性变体的区别还应该更大些,不能简单地使用性欲种名。”
“这种做法是把雄性变体的不完整性考虑进去,”阿什伯恩说,“但我没有做这种考虑。想想看:有生殖能力的雄性和有生殖能力的雌性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它们的复杂程度大为不同。有卵子的雌性是单个的有机体,而有精子的雄性实际上有多个有机体:即一个父亲和他所有潜在的孩子。从这点来讲,名字的这两个变体配合得天衣无缝:每个变体都能产生单个有机体,但只有雌性的单个有机体有生殖能力。”
“我明白了。”斯特雷顿认识到,需要好好想想在有机体内命名的问题了,“你们是否研制出了其他物种的‘佳名’呢?”
“只研制出了几个物种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对人类名字的研究才刚刚开始,会比以前的研究困难得多。”
“有多少命名师参与了这项研究?”
“很少。”菲尔德赫斯特回答道,“我们邀请了皇家学会的一些成员,法国科学院也推荐了一些著名的命名师。我不能公开他们的名字,想必你会理解。但我保证我们拥有英国最优秀的命名师。”
“请原凉,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联系我?我不属于优秀之列。”
“你干这行的时间还不太长。”阿什伯恩说,“但你开发的名字种类是独一无二的。跟人相比,自动机在身体和功能上很有优势。它更像动物:有的擅长爬行,有的擅长挖掘,但都不可能同时擅长两者。然而,你的自动机却有像人类一样灵巧的手。人手是最独特最灵巧的工具:还有其他的什么工具能够操纵粗到扳手、细至钢琴的所有东西呢?人手的灵巧证明了人脑的机智,这些对名字来说都是最基本的。”
“我们一直在很谨慎地调查跟灵巧有关的名字的研究。”菲尔德赫斯特说,“听说了你的研究成果后,我们马上就来找你了。”
“事实上,”阿什伯恩接着说,“你发明的名字之所以使一些雕塑师担忧,是因为它们能使自动机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像人,这一点也是我们最感兴趣的。现在我要问你了,愿意和我们一块儿干吗?”
斯特雷顿想考虑考虑再说。这是一个命名师所能承担的最重要的任务。在通常情况下,斯特雷顿会迫不及待地抓住这个机会。但现在,他觉得必须先弄清情况,才能问心无愧地去做这件事。
“你能邀请我,我深感荣幸。但我的灵巧自动机能有什么用呢?我仍旧相信,廉价引擎能改善劳动者的生活。”
“这个目标值得去争取。”菲尔德赫斯特说,“我不是让你放弃它。但我们希望你先完成灵巧种名的研究,因为如果连人类都无法延续的话,你的社会改革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那是当然。但我也不想忽视灵巧种名的社会改革潜力。除了这项研究,可能再也没有使普通劳动者恢复尊严的机会了。如果延续生命是以劳动者尊严为代价,我们的成功又有何意义可言呢?”
“说得好。”伯爵赞同道,“我有一个建议。你可以自由利用你的时间,皇家学会提供你研究灵巧自动机所需要的一切,比如寻找投资者,等等。我相信你会合理分配时间做这两件事。但你生物命名师的工作必须保密。这样好吗?”
“非常好。先生们,我接受。”他们相互握手。
七
那场谈话已经过去了几周,斯特雷顿和他们的关系已经远远不止停留在互致问候的阶段了。实际上,他几乎已经中断了和雕塑师行会的联系,花了大量时间在办公室琢磨置换字母,想找出灵巧种名。
他穿过工厂的前厅,客户们通常在这里浏览自动机目录。这天,客厅里挤满了家用自动机,都是家务类的。营业员正在检查这些自动机的名字。
“早上好,皮尔斯。”他说,“这儿在干什么?”
“出了一个经过改进、专用于‘摄政王’的新名字。”营业员说,“人人都想要最新版的自动机。”
“今下午你可得忙一阵了。”打开自动机名字的钥匙被锁在保险柜里,要有两个科德的经理同时在场才能取出来。每天下午的开机时间都是固定的,只能开启短短一段时间,超过一点经理们都很不情愿。
“我会按时准备好的。”
“你不会告诉美丽的主妇说,她的家用自动机要明天才能准备好吧?”
营业员微笑着说:“你在责备我,先生?”
“不,我没有。”斯特雷顿轻声笑着,转身向大厅后的办公室走去,迎面碰见了威洛比。
“也许你想让保险箱大敞着,这样主妇们挑选起来会方便些。”威洛比说,“你似乎总想整垮我们这儿。”
“早上好,威洛比大师。”斯特雷顿冷冷地说。他想走过去,但对方挡住了道。
“有人告诉我科德要让一些不是雕塑师行会的人来帮你。”
“是的。但我保证他们都是声誉很好的独立雕塑师。”
“说起来好像真有这种人似的。”威洛比嘲弄地说,“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向行会提议举行罢工,抗议科德的行为。”
“我想你不是当真的。”雕塑师几十年都没有举行过罢工了,最后一次罢工曾导致骚乱。
“我是认真的。这件事已经提交给行会成员投票表决,肯定会通过:我和别的雕塑师讨论过你的作品,他们和我的意见一致,它会威胁我们的生存。但是,行会的领导层不同意举行投票。”
“这就是说,他们不同意你的看法。”
威洛比皱着眉头,“很明显皇家学会卷进来了,他们在为你说话,劝说雕塑师行会控制局势。有些很有背景的人在支持你,斯特雷顿先生。”
斯特雷顿有点不自在地回答道:“皇家学会认为我的研究很有价值。”
“也许吧。但这事还没有完。”
“你没有必要对我充满敌意。我告诉你,”斯特雷顿继续说,“当你看见雕塑师如何使用这些自动机后,就不认为会有什么威胁了。”
威洛比没有回答,阴沉着脸走开了。
下一次和菲尔德赫斯特勋爵见面时,斯特雷顿询问了皇家学会介入的事。当时他们正在菲尔德赫斯特的书房。伯爵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嗯,是的。”他说。“作为一个整体,雕塑师行会相当棘手,但他们的个体成员却能够被说服。”
“怎么说服?”
“皇家学会注意到雕塑师行会的某些领导成员参与了欧洲大陆一起剽窃名字的案件,这案子至今末破。为了减少麻烦,他们同意拖延罢工决定,直到你的自动机作了公开演示。”
“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菲尔德赫斯特勋爵。”斯特雷顿惊讶地说,“我不知道皇家学会还会用这种办法。”
“很明显,在学会公开讨论这此问题不太合适。”菲尔德赫斯特勋爵带着慈祥的微笑,“科学的进步不会总是一帆风顺的,斯特雷顿先生。有时,皇家学会也要同时采用官方和非官方两种渠道。”
“我意识到了。”
“虽然雕塑师行会不会组织正式的罢工,但同样也会采取间接手段;例如,他们可能分发一些匿名小册子,激起公众对你的自动机的反感。”他啜了口威士忌,“也许我应该找人留意一下威洛比大师了。”
八
同其他直接为菲尔德赫斯特勋爵工作的命名师一样,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