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三人都走了出去,女王赞许地看着希亚:“做得很好。”
希亚急切地解释:“陛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女王笑了:“我是说,以我刚才听见的一切,你做得很好。来吧希亚,我们时间不多了,我要你尽快知道全部的事情。”
女王胸口的创口神奇地愈合,由于速度太快,甚至闪现出一溜儿金色的火花,但希亚知道,这种法术只能愈合表面的皮肤,身体内部的创伤反而会加速恶化。
女王伸手制止希亚开口,“我们去会议厅。”
会议厅的地下;有着金属撞击钝物的声响;伏地一听;刺耳又聒噪;好像什么东西一路扭曲着耳道直入大脑。
希亚犹豫着:“这是……挖掘?”
特拉洛克女王点点头:“卢巴安塔姆之门的封印可以阻挡一切灵界的力量,即使冥王复活也不能打通这道门,但是,它对人是无效的。”
希亚眼前几乎立即浮显出梅迪纳当日嚣张跋扈的神态,是他么?居然选择了这种最原始的手段——避开卢巴安塔姆之门,重新开掘甬道。
“去,希亚。”女王双指点着希亚额环上的水晶,“把门打开。”
“打开?”希亚正在想着如何加固的措施。
“去吧,一道门能挡住的,往往只有属于历史的东西。”女王的目光似乎穿越那道古老的大门,达到某个永恒静谧的彼岸:“他们要来,就让他们来吧。”
“遵命。”
梅迪纳承认自己低估了那群女人的勇气,面对訇然中开的大门,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但那吃惊只是一瞬间在心头掠过,他稳步走了出来,一手提出了他的俘虏,索利芒斯。
希亚看见索利芒斯的时候,整个心被揪得痛了起来——这个树族精灵中的佼佼者,昔日郁郁葱葱的生气去了哪里?索利芒斯就像、不,就是一根被截断了根脉的木头,死灰色在脸上身上流窜,奄奄一息。
梅迪纳不应该有这样的实力——又或者,这短短的时日里,地面上的世界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变故?
梅迪纳开门见山:“二位,我没有开战的意思,这个人在我手里,只是想找你们换个人而已。”
“塞壬”两个字已经在唇边滚了一圈,希亚还是问:“你要换谁?”
梅迪纳的部下蜂拥着涌入会议厅,转眼就把这空间占据得密不透风,他笑笑:“炽天使之剑的主人,好像还在你们手里吧?女王,公主,你们把斐帝南给我,我马上走人。”
这一次希亚真是出乎意料了一次,梅迪纳已经获得了冥界的力量,斐帝南对他来说,好像已经并没有多大的用处——除非,炽天使之剑真的还有别的秘密。
梅迪纳一眼看穿了这个年轻女子的心思,眼里掠过一丝不屑:“剑你们留下好了,人给我。”
希亚讥笑:“瞧不出,你也懂得什么叫做友情。”
梅迪纳冷笑:“少废话,要么放人,要么动手。”
特拉洛克抢在希亚前面开口,谨慎但是坚定:“那么就动手吧,梅迪纳。”
希亚猛地抬起头,长发甚至甩到了眼睛上,明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她依然不敢置信——岩石,全是岩石,女王的神情雕塑般冷漠,梅迪纳的唇角巨岩般冷酷,连索利芒斯的神色也是冷淡的,地宫里的空气稀薄到了极点,那些平原上来的雇佣军们已经开始大口的呼吸,呼——吸——呼——吸——亚马逊人不需要氧气,但希亚的胸口也憋闷起来。
“殿下……您的意思呢?”梅迪纳脸带嘲讽,也渐渐布满了杀气。
希亚费力地喘了口气,一寸一寸地吸入力量,她竭力让自己也变成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她说:“女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我们不会为了树族的精灵做什么。”
她并不逃避索利芒斯睁大的眼睛,对不起,她用心默默说道,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选择。
不管这个年轻人为她做了多少,不管在此之前他们如何的同仇敌忾,只要他们的种族未曾结成盟友,就绝不会有人愿意牺牲本族的利益。
希亚说,“我们”,她没有回应那个“您”。索利芒斯的目光渐渐平静,他和希亚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们的距离却越拉越远,好像许多年前,河水中的文静女孩和书上的调皮男孩遥遥相望,清清盈盈的一道河水,是永生不可跨越的距离。
索利芒斯忽然笑了起来——多么可笑,什么生生不息,什么亚马逊同盟,什么拜疆王子的使命,什么月光大会的结合……这么久以来,他在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啊?
什么东西,“铮”的一声,断了。
梅迪纳一脚踢开索利芒斯:“进攻!”
特拉洛克按住希亚的手,微微摇头,任由那些人类欢呼震天地从她们身边冲了过去。
黄金,到处都是黄金,除了这个灰色的冰冷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会议厅,整个王宫,不,整个世界都是黄金!
知名的不知名的宝石堆积成宫殿,铺砌成地面,比任何一个人一生梦见过的所有财富都要多得多,那璀璨的珠光宝气好像毒药一样,令人迷狂痴醉起来。
他们背井离乡是为了黄金!
他们吃苦受累也是为了黄金!
他们舍弃了家人和快乐,忍受着上司的斥骂和毒打,他们卑贱地死在雨林里,死在沼泽里,死在敌人的手里,死在疾病和饥饿里——全是为了黄金!
现在他们的“敌人”无动于衷地远远站在一边,而那个驱迫他们来到此间的怪物居然说——进攻?
让他去死吧!
两万雇佣军在一瞬间失去了纪律和服从,他们欢呼狂吼着把大把的宝石塞进衣袋里,靴筒里,他们举着长矛和刀剑撬开一块块金砖,肆无忌惮地塞到任何一个可以容纳的空间,他们把最大的钻石含进嘴里,但转眼又吐出来含进另一颗夜明珠。
梅迪纳确实失算了——在这个王国里,人,已经完全失控。
他的计划虽然还刚刚开始,但他们的天国,已经到了。
“起来!拿武器——这地方迟早是你们的!”梅迪纳吼叫,但当他发现达马也脚步迷狂的、伸手把祖母绿和红宝石塞进背囊的时候,他彻底放弃了。
或许……只有杀了他们?不行,刚刚死去的亡灵是没有任何战斗力的……更何况他的召唤术还并不纯属,谁知道能召出什么灾难来?
梅迪纳恶狠狠转过头,发现特拉洛克女王的双眼有着深不可测的寒意。
他只能向着那几百名吸血鬼下令:“去,把斐帝南给我找出来!”
特拉洛克女王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对希亚说,“好了,希亚公主,关上卢巴安塔姆之门——梅迪纳,战斗开始了。”
有一种什么声音,忽然消失了。
疯狂的拾金者们没有觉察,甚至梅迪纳也感觉不到,但是任何一个亚马逊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好像是从出生到死亡伴随着他们运转的世界忽然停顿了一样。
没有人经常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没有人时常可以感觉日月星辰的转动,当一种声音、一个循环已周而复始了几千年,那么它必将成为生命的一部分,只有在缺失的时候才令人疯狂。
五十一万亚马逊人几乎同时在广场“咦”了一声。
苏歌拉娜生平第一次握在手中的王杖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星云祭司数百年不动声色的面孔突然扬了起来,血液冲上大脑,一阵旋晕。
兰戈却猛地跺脚:“糟了!”
特拉洛克女王缓缓坐在地上,被幻力封住的创口忽然被血液冲破,连嘴角和眼睛里也流出血丝来。
希亚甚至无法伸手去扶尊敬的女王陛下,她自己也被那种安静压迫地窒息——那是红巨星爆炸前一刹那的、庄严而可怕的平静。
“啊——是——”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抬头向着五芒星喷泉的方向看去。
那个巨大的喷泉,天神的创造物,七千年来亚马逊人进出的唯一激流通道,忽然之间,停止了运行。
这个星球上的第一大河,挟着亿万尺的落差,轰然落下。
河水倒灌的开始还勉强算作平静,但是随着落差的增大,激流竟然把岩壁生生刮下一层,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第一道水流砸在白玉的基座上,将房屋大小的巨石猛烈炸开,巨大的反震力下,巨浪砰然撞击到王国顶部的岩层,水流挟着的巨石将岩石撞出深深裂缝,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混在洪涛之中,向各个方向四射开去。
首当其冲的血肉之躯,在眨眼的功夫被激流和泥石碎成齑粉,而其余的人类,转眼间被浪头湮没。
洪峰吞下社区,吞下房屋,顺着街道吞噬一切可以肆虐的空间,那些黄金的墙壁象孩子手里的碎纸片一样被撕扯抛洒,冥灵吸血鬼甚至是亚马逊人,一起被洪水卷了起来。
然而亚马逊人毕竟是水族的精灵,更何况大多数人都早已适应了激流的冲撞,一个措手不及,她们很快再次集结。
“大河之魂。”端坐在王宫正中的特拉洛克女王静静念出咒语。
得到召唤的河水更加汹涌澎湃地倒灌,亚马逊河面上顿时显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甚至河道两边的河床也露了出来。
水面迅速上涌,那些抓满了黄金和珠宝的人类跌跌撞撞地试图爬起来,但是身上的负累把他们死死拖在水底。有人反应还算灵活,扔下所有负重,向高地逃命,但更多的人抓着他们一生所拥有的最大财富,然后,便抛弃了这些黄金,连同他们的肉体。
这才是水的力量,这才是亚马逊人的战斗。
迭戈在混乱中一手捞住薇娅,“梅迪纳呢?”
薇娅惨叫:“不知道——大概去找斐帝南了——”
迭戈四下张望,找不到一个部下,又气急败坏地问:“西德呢?”
薇娅好不容易才回过神:“他……他去了那边。”
薇娅手指的方向,正是亚马逊王国广场的所在地——西德真的一心找死?
迭戈奋力脱下黑袍,声音都紧张起来:“快点,找梅迪纳,我们的人快要死光了,让他带我们出去!”
此时的洪水已经有一人多高,亚马逊人的灵活自如展现无虞,她们在急流中自如地摆动着腰肢,轻而易举地避开水流中的物体,年轻的女孩子已经笑了出来,笑女王的英明,更笑入侵者的狼狈和不自量力。
无边的混乱中,一阵缥缈的优美的歌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过来。
“去那里!”迭戈说:“那是塞壬。”
歌声的来源,好像是亚马逊大剧院。
12,彩虹战士传说
塞壬坐在大剧院二层窗台上,轻轻地吟唱着。
她好像在唱一首古老而忧伤的情歌,歌里有大多数亚马逊人终生未曾见过的大海,泛着蔷薇色的细密泡沫,风从亘古的苍凉吹过。那片海,深绿的海藻像是水妖的长发,缠住了过往水手的脚,更缠住了他的心。
洪水漫漫上涨,浸过了塞壬的脚腕,她想要站起来跳舞,却被兰戈一把推了回去。
塞壬歪着头,双脚继续击打着水面,她的眸子如深海,唇似珊瑚,她美得令战争都几乎为之退避。
那些甜蜜的过往啊!这歌声令每个人迷惑,即使是梅迪纳,也想起了瓦尔德兹庄园里那株幼小的,初绽蓓蕾的桃金娘,想起了还不知道女人和权力为何物的童年时光。
这歌声,那么悲伤,那么沧桑,那么绝望。
“等一等,姑娘,你不能就这么死去。”
塞壬的歌声停住了,这是谁?谁能从歌里听出她诀别这世界的吟哦?
一个金发的年轻人击打着水面,身形狼狈,但眼神严肃得固执,固执得骄傲:“你不能死,你这样的歌喉,只有我的七弦琴才能配得上。”
塞壬奇怪:“你是谁?”
“我是……”那个年轻人也有着绝色的面庞,他微笑着说:“我是一个和你一样,失去了一切的人,但是姑娘啊,我们都有的心爱的人,即使不能在一起,我还能弹琴,你还能唱歌。”
“西德”,梅迪纳脸色阴沉:“你当着我妹妹的面,和我的女人调情?”
西德转过脸,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梅迪纳,有些东西,你永远都不懂。”
梅迪纳哈哈笑:“不就是你的什么艺术?西德,弹琴比喝一口迭戈的纯血还要重要?”
“我以前不知道……我以前一直都不知道……”西德有些神经质地微微抖动着双手,但还是抬起眼睛,那里有灼灼的光,好像在瓦尔德兹庄园门口第一次邂逅般的纯洁热情:“但我现在知道了,梅迪纳,我回答你,是的,那比吸血重要,比我活着重要,比我死了也重要——那是音乐,不不不,那不仅仅是音乐。”
塞壬好奇了,她问,问西德,似乎也是问自己:“还有什么?”
一口水呛进西德嘴里,但他努力高昂起头,用镇定的,流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