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她心里不愿意承认,可是约翰·斯铎顿是对的,至少他说的:年轻小伙子,几乎没有例外,都把追求性放纵作为一种时尚,是绝对正确的。同时,他们的感情比她所期待的更为脆弱和容易变化。或许因为放纵而脆弱,或许由于脆弱而放纵。
虽然她决定离开这个家,可是她并不是非要进大学不可。如果她去到其它地方,斯铎顿或许拿不出那么多费用供给她,她母亲温顺委婉的规劝并不起任何作用。可是她在标准化大学入学考试中居然取得了引人注目的优异成绩,她惊喜地发现,老师们通知她说,很多相当知名的大学愿意给她提供奖学金。
这就面临若干个多选项的问题让她去猜测,考虑怎么样才能撞个正着。如果你对情况几乎不了解,只能把绝大多数舍弃,就剩下两个多少了解点情况的加以考虑,然后你面临十个是非问题的选择,她心想,让十个答案都正确,只有大约千分之一的机会(1/210)。对于二十个是非问题的选择,完全答对的可能性就成为大约百万分之一(1/220)。
这就有点像一百万个儿童参加这场测试,只取一个。不知谁能获得这个好运,不过总有那么一个人。
东海岸的马萨诸塞州坎布里奇,够远的了,足以躲开约翰·斯铎顿的影响,可是也算够近的了,假期回家很方便,能够看望母亲——她母亲把这样的安排视为一种艰难的妥协,一方面是远离家乡的女儿,另一方面是日益烦躁易怒的丈夫。
爱丽最终选择了哈佛大学,而没有进入麻省理工学院,内心有那些潜在的动因,连她自己一时都感到奇怪。
在入校的适应时期,这个面貌端庄、头发乌黑、中等身材的年轻女人,经常嘴唇略略撇向一侧微笑,急不可耐地渴望学习一切知识。
她的核心兴趣是数学、物理和工程,她开始扩大受教育面,尽量选修远离核心兴趣的课程。
可是她的核心兴趣遇到一个问题:她发现很难与班上占优势的男同学讨论物理学问题,更不用说相互争论了。
起初,他们时不时地还听听她在说什么,或许会出现短暂的默默不语,随后,他们聊他们自己的,好像她什么也没有说过。偶尔地,他们也会认同她的说法,甚至于夸奖两句,随之,又继续他们原来坚定不移的航向。
她理智地确信自己说的并非完全是毫无内容的废话,决不希望别人对之冷淡和忽略,更不用说莫名其妙地一会儿冷漠忽视、一会儿开恩重视了。
其中的部分原因——仅仅是一部分——她很清楚,分明是由于她说话时声音柔和绵软。所以她锻炼出一种响亮的话音,一种职业性的说话声音:清晰明确、充满自信、胜券在握,声调还要比普通的谈话高几个分贝。
如何恰当地运用这样的语音技巧是很重要的。她不得不挑选某些关键时刻。
运用这样的声音很难持续太长时间,因为有时会“笑场”,有情不自禁放声大笑的危险。
后来她发现自己学会了一种快速、有时尖锐激烈、突然插话的习惯,通常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接着运用平常的谈话语调,这样就能够维持相当一段时间。
她发现每当她进入一个新的小组时,都得重新战斗,才能在他们的讨论中露一手。这帮男生紧紧地摽在一起不搭理她,即使有问题,也不跟她讨论。
有时候做一个试验课题或者参加专题讨论班,指导教师会说,“先生们,开始吧。”一眼看到爱丽皱着眉头,赶紧加上一句,“对不起,阿洛维小姐,我把你也当男生看待了。”
他们能表示出的最高赞扬,就是在他们内心并没有把爱丽当成一个完全彻底明确无误的女性。
她不得不尽量克制,不要让自己发展成一种过于争胜好斗的性格,甚至完全变成一个厌恶世人者。她突然给自己来了一个急刹车。
“厌恶世人者”不光是不喜欢男人,什么人都不喜欢。当然了,对于嫉恨女人的人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厌女癖”。但是编纂字典的那些人,对于那些不喜欢男人的人,他们好像忽略了,没有专门为那些人编造一个名词。爱丽想到,他们几乎都是男人,他们不可能设想会有这样一种社会状况,需要使用这样一个专门术语。
比起其它很多方面,更为突出的,是她一直受到家长严厉苛刻的制约和管束。在这里发现了很多过去没有的自由:理智的思考、社会的交往、性别的意识,令她兴奋、舒畅和高兴。
一段时间,很多她的同龄人倾向于衣着随便,极力缩小男女之间的差别,她追求服饰简单精致,化妆平易淡雅,以适应她有限的收支预算。
她想,这里有更为有效的途径可以表达政治见解。她结交了几个亲近的朋友,但也难免树敌,不知为什么得罪了这些人,其中有的或许看不上她的服饰,或者不同意她的政治观点和对宗教的看法,或者因为不喜欢她捍卫自己的立场和见解时所表现出的强劲气势和魄力。她在科学方面的游刃有余和胜任愉快,反而被那些在其它方面能力突出的女青年们视为一种非议的依据。还有几个人把她看成好像是数学家所说的存在性定理——这是一个例证,说明存在这样的女人,有能力,肯定能在科学上出类拔萃——或者说就像一位模特明星。
随着性革命达到鼎盛期,她的热情也日渐增长,她发现那些奢望成为她的所谓情人的那些人有些怕她,或敬而远之。她的关系一般也就维持几个月或更短。变通的办法,似乎就是把自己的兴趣伪装起来,克制住不发表意见,试探一些她在中学里坚决拒绝去做的某些事。她母亲的形象对于爱丽一直萦绕不散,深怕自己陷入受谴责的逆来顺受和温柔缠绵的牢笼。她开始对于那些与学术活动和科学生涯没有联系的男人产生怀疑和疑惑。
看起来,有些女人好像是毫无心计,几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需要想一想,就倾心奉献出自己的感情。
还有一些女人从一开始就精心策划并实施一场完全彻底的大战役,具有条分缕析细致入微的对付各种突发事件的应急预案,布置好进可攻退可守的可靠据点,为的就是一举“捕获”那位称心如意的郎君。
她想,说是“称心如意”,这话具有很大的回旋余地。可怜的小资,总不可能达到实际上的心满意足,只好来个“称心如意”——这只是心满意足的一个似是而非的替代品,所谓心满意足也只不过是听从别人的说法,而发表议论的那些人,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总会把这些安排和举动视为拙劣而夸张的表演,一场大的真人秀。
她想,绝大多数的女人都处于两个极端之间的某个中间位置,试图在一时的情感迸发与自己理解和设想的长期实际利益之间寻求协调与平衡。或许在爱情与自我专注的兴趣之间,会出现偶尔的相互沟通,可是有心人并没有注意到。整个仔细盘算事先设计的诱捕之策,令她不寒而栗、不敢苟同。
对于男女之事,她认定了,完全听其自然。基于这样的信念,恰巧她遇到了杰西。
她应约来到离肯摩尔广场不远的一个地下室酒吧里。杰西演唱哀怨的强节奏蓝调歌曲并作为第一吉他手激情弹奏。这种黑人音乐中所深深蕴含的历史沧桑和积怨,充分地被他抒发出来,加上他全身心地表演动作,使她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正是她一直寻寻觅觅而不可得的吗?
第二天晚上,她一个人不请自来。坐在离表演台最近的座位上,在他的两场演唱中,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两个月以后,他们同居了。
只有当他按照签约去哈特福德或班戈演出时,她能做好每一件业务工作。白天与其他学生一起度过:有些男生腰带上挂着计算尺,晃来晃去像是狩猎或打仗的战利品;有些男生胸部口袋上别着塑料自动铅笔;确切地说,发出神经质笑声的是那些趾高气扬的男生;那些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严肃认真事务上的男生,一心希望成为科学家。沉湎于业务训练,准备探测自然界深层的秘密,他们对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表现得几乎是茫然无助,即使倾其所有的知识应付日常生活,也只不过显得可怜与肤浅。或许献身于科学太花费时间,竞争太激烈,再也没有富余时间使自己成为一个全面发展的正常人。或者正由于他们没有能力应付社会交往,使得他们陷入一种境地,他们的努力无人注意。
除去科学本身以外,在这些人中间,她实在找不到好伴佳侣。
到了晚上,陪着杰西,看他又蹦又跳又哭又闹,一股源于自然的活力占据了爱丽的生活。
在她和他一起生活的一年中,她想不起来在哪一天晚上,杰西提出,他们俩去睡觉。他对物理和数学一点也不懂,可是对于天地万物,他有清醒的意识,一段时间之后,爱丽也有了这种意识。
她梦想着把自己的两个世界协调在一起。在一首社会协奏曲中,她加入了音乐家的幻想曲和物理学家的玄妙创作。可是她所编排的夜夜良宵美景梦幻曲遭遇了尴尬并提前结束了。
有一天,杰西跟她说想要一个孩子。他说他是认真的,他已经安顿妥当了,他想找一份正式的规规矩矩的工作。他甚至考虑过要结婚。
“要个孩子?”爱丽问他。“那我就不能继续求学。还有几年我才能毕业。一旦有了孩子,就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求学了。”
“是呀。”杰西说,“可是我们总得有个孩子。你可以不必再继续上学,可是生活中还有别的事,你不能不做。”
“杰西,我需要求学。”她明确告诉对方。
杰西耸耸肩,爱丽能感觉到两个人同居的生活从杰西的肩头滑下来,就要离去。
其实从那次简短的谈话之后,一切已成定局。
又过了两三个月,她和他相互吻别,杰西远走加利福尼亚。爱丽再也没有他的任何音信。
在20世纪60年代末,苏联发射出的航天器(金星7号,1967年)成功地在金星表面着陆。这是第一个人类制作的航天器降落在太阳系另外一个行星上,能按照预期,正常地工作。
大约十多年前,美国的射电天文学家从地球上发现金星是一个强烈的无线电发射源。
最为流行的解释,说金星浓密的大气层借助行星的温室效应俘获了热能。
按照这种观点,金星的表面窒息性闷热高温,对于晶莹剔透的城市和奇妙的金星人来说显然是热得受不了。
爱丽渴望出现其它的解释,她曾经设想无线电发射是来自高于金星表面的某个位置,可惜并非如此。
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的一些天文学家宣称,对于一个沸腾的金星,不可能对这些射电数据做出其它的解释。
她不满意把这些解释为这颗行星强烈而集中的温室效应,甚至有些厌恶。可是当苏联金星7号航天器着陆之后,预先设计的温度计有效地工作,测出的金星表面温度之高足以熔化铅或锡。
她所想象的晶莹剔透的城市恐怕也化成水了(尽管金星还没达到那么高的温度),不过这个金星表面也得被硅酸盐的眼泪整个冲刷一遍。她太天真烂漫罗曼蒂克了。其实多年以前她自己就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她依然赞叹射电天文学威力之强大。这些天文学家坐在房间里,就能把射电望远镜指向金星,测量出它的表面温度,其精确度就同十三年之后金星探测器测量出来的数值完全一样。
自从她能够记事儿开始,她就一直对电气工程和电子学着迷。可是直到这一次,她才对射电天文学开始具有如此强烈的印象。
你安全地待在你自己的星球上,只需要把你的望远镜连同它的一套电子设施,瞄准目标就行了。有关其它世界的信息,随后就会通过反馈系统,滴滴答答源源不断地送进来。她对这种构想和装置感到惊异。
爱丽开始访问马萨诸塞州哈佛大学附近的中等规模的射电望远镜,终于获得邀请,协助进行观测和数据分析的工作。
夏天,她在西弗吉尼亚州绿岸国家射电天文台找到一份有报酬的助手工作,刚刚到达工作地点,就惊喜地注视着格罗特·雷伯最早创制的射电望远镜,那是1937年他在伊利诺伊州麦囤自家后院里建造起来的,直径将近十米的抛物线型大碗,现在保留在这里,作为一件历史性纪念物,提醒人们一个献身天文事业的业余爱好者能完成多么了不起的业绩。尽管银河系中心蕴含的能量如此强大,可是它太遥远了,透热治疗机的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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