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尔更能显示出绅士风度、更为富有同情心的那个侧面。德。黑尔倾向于协调,他掌握科学政策的技巧和艺术成为他职业技能的一部分,可是在这层温和的外表下面,爱丽看到了某种坚强和毅力。爱丽尊重他把科学融入他整个生命中的那种方式,尊重他勇于支持科学的态度和方式——德·黑尔孜孜以求不懈努力试图把这种观念贯彻到两届政府中去。
他们在一起时尽量小心谨慎,也曾在百眼巨人工程局,爱丽那套小公寓里偶尔相聚过几次。
他们之间的谈话,双方都感到愉快,想法和思维在两个人之间飞来飞去,就像是两个和谐的伙伴之间挥来挥去的羽毛球。有时候一个人的想法还没有完全说出来,对方已经完全明白了,仿佛预先就已经知道了。
德·黑尔是一个体贴温存考虑周到替对方着想具有创造力的情人。总之,爱丽喜爱他的外激素(信息激素)。
因为他们的相爱,有时候由于德·黑尔在场,爱丽对自己居然能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举动都感到惊讶。爱丽对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甚至由于德·黑尔的爱,她对自己更加尊重。由于德·黑尔,她更加珍爱自己了。而且由于德·黑尔也清楚地具有同样的感觉,于是乎,就有那么一种无尽地回归到最为本源的爱情和尊重,构成他们关系的基础。至少,爱丽自己是这样看待的。不管自己的朋友有多少人在场,爱丽从内心里总难免有一丝孤独之感,可是一旦与德·黑尔待在一起,这种情绪就一扫而光。
她身心愉悦地向德·黑尔描述着她的那些梦想、幻想、梦幻,讲述她记忆里能够搜寻到的每一个细节和片断,讲述自己儿时遭遇的尴尬和不快。而德·黑尔听着,不仅仅是充满兴趣,而且可以说,简直就是欣喜若狂神魂颠倒。他能仔细地询问爱丽儿时的生活,历经几个小时仍然兴致勃勃。他的问题总是直截了当,有时甚至是刨根问底,可是绝对不失绅士风度与儒雅。到这时,爱丽才明白为什么热恋的两人之间要用婴儿般的话语相互交谈。
社会上根本没有其它适宜的环境,容许儿童自由自在地待在其中。如果一岁的婴儿、五岁的孩子、十二岁的学生、二十岁的青年,都能在所爱的人身上找到和谐相处的性格与禀赋,这样才算真正地找到了机遇,使所有这些年龄段的人都由衷地感到幸福。爱情使他们摆脱了孤独感。或许,爱情的深度可以用数目字加以度量,这个数字就是在关系已经给定的条件之下,两个人自我个性中有效作用部分的差别数。依照这个尺度衡量,她过去的那些伴侣,按自我个性最好的那一个来说,只能算是两个绝对值相等互为正负的数值。至于其他那些人,心理特质都是性之所至、喜怒无常、朝三暮四,只想从她身上捞到好处。
按计划就要与卓思会面之前的这个周末,他们两个人躺在床上,过午的阳光,透过威尼斯式的软百叶窗帘那一条条的叶片之间的缝隙照进来,在他们缠绵胶结的体形轮廓上弄出各式各样的图式花纹。
“在正常的交谈中,”爱丽说,“在谈论到我父亲的时候,我能够不带任何的感情……最多只是一阵轻微的痛失之感。可是如果我不加约束地真正想念他的时候——比如想到他的幽默感,或者,什么……充满激情的美好心绪——那可就不能平静了,控制的闸门被冲垮了,我会意识到再也见不着他而大哭起来。”
“不要太把这事当成一个问题。语言可以把我们的感情释放出来,或者说,基本上可以释放出来。”德·黑尔一边说着,一边抚摸她的肩膀。
“也许,这本身就是它的一项功能,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通过语言文字了解全世界,而不必亲自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这么说,语言的功能就不仅仅是用来说‘上帝保佑’这一项了。你知道吗,坎,如果能够让我与爸爸在一起,仅仅度过几分钟的时间,让我付出任何东西作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她想象出,有这样一个天堂,所有那些善良的妈妈和爸爸都在那里飘荡着,扇动着双翼在云端飞翔。
这应当是一个宽阔敞亮的地方,自从人类这个物种出现以来,所有曾经生活过而后死去的那些人,所有的几百亿人,都能够容纳。那里可能很拥挤,她心想,除非宗教的天堂建造的规模足够巨大,就像天文学所占据的天堂那么大。这样一来,地方就有富裕了。
爱丽说:“在整个银色的天河里,智慧生灵的人口总数,你估计能有多少?假定有一百万个文明世界,每一个这样的世界具有大约十亿个人,加到一起就是十的十五次方那么多。如果其中的大多数都比我们先进,可能,从心眼儿里,我们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状况,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呢?那就会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大国沙文主义’,是‘地球沙文主义’在作祟。”
“肯定的。那你还可以计算一下整个星系的生产率,每年生产多少嘉罗伊斯轿车,生产多少泰奇牌夹心甜点,多少伏尔加轿车,多少索尼牌大哥大。然后,我们就可以计算出整个星系的国民生产总值。一旦掌握了这些数据,我们就可以进一步计算宇宙国民生产……”
“你别逗弄我,”爱丽一面说着,一面会心地佯做嗔笑,“你想想这些数字,不是玩笑,你认真想想。这么多的星星,这么多的生灵,都比我们先进得多。你是不是曾经有过微微的一闪念,想到过这些?”
她刚要说出她的念头,忽然被涌起的思绪冲刷掉了。
“对了,你看这个。为了准备与卓思会见,我一直在读这些资料。”
她伸手从床头桌上拿过一卷古老版本的《大英百科全书——综合详解》第16卷,标题“鲁本斯①索马里”,这是起止的条目。
【① 鲁本斯(1577~1640),佛兰芒〔今荷兰〕画家。】
她顺手翻开一页,该页面夹着一块扯下的计算机打印纸作书签,她指着一篇叫《神圣》的文章说:
“这位神学家似乎认识到一种神圣之感的特殊性,他说是无理性,我看,应该叫非理性。他把这种非理性的神圣之感称之为‘本性敬畏’。最早使用这个名词的……我想想……这个人的名字叫鲁道夫·奥托(1869~1937,德国神学家),他在1923年写了一本书《神圣论》。他相信从人类先天意识中,就能察觉出这种本性敬畏,就有对本性敬畏的崇拜之感。他把这种原始的情感称之为神秘之震惊。就凭我这点拉丁文的常识,就能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意思。
“面对神秘之震惊,人们感觉自己完全成了微不足道的,如果我理解得不错的话,这可不是说个人自己的异化或疏离。他把这个本性敬畏视为一种‘完全外在的他物’,而把人类对它的反应,视为‘绝对惊恐’。行了,如果当宗教的信徒使用类似神圣、神明这样的字眼儿的时候,指的就是这种精神状态,那么我同意,他们就是这样。我觉得,类似这种东西,只不过是听到一个信号,与实际接受并不相干。我认为所有的科学也都引发出这种敬畏之感。”
“你听,他怎么说的。”爱丽读出一段正文:
在过去的一百年间,有一些哲学家和社会学家多次断言神圣与神明已经消失,并预言宗教也将寿终正寝。对宗教史的研究表明,宗教的形式在发生变化,而且对于宗教的本性、实质和表现方式,从来就没有取得过一致的意见。无论他这个人……
“你看,没错,连宗教方面的文章都是性别歧视主义者写的和编辑的。”爱丽不忘随时对正文加以评论。
无论他这个人是处于一种什么样新的条件之下,表现得多么激进,研究发展出一种终极结构的价值观,无论这种价值观与传统意识多么不同,维持对神圣的敬畏,永远是最为重要的核心问题。
“那么,怎样呢?”
“那么,我认为,官僚机构化的宗教就是试图把你的本性敬畏之感制度化、体制化,而不是给你提供方便,让你自己直接感受本性之敬畏——就像通过一架口径六英寸的望远镜向外观察一样。如果本性敬畏之感是居于宗教的核心地位,你说,谁更具有宗教般的精神呢?是追随官僚机构化宗教的那些信徒?还是他们自己不断学习科学的那些人呢?”
“我看,是不是让我把这些,简单总结一下。”德·黑尔套用了爱丽的一个习惯说法。“一个懒洋洋的周六下午,两个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阅读《大英百科全书》,争论是不是仙女星系比耶稣复活更加值得‘本性敬畏’。他们知道如何度过美好时光,还是不知道呢?”
第二篇 大机器
至高无上全能的发号施令者,以宇宙的构造演示着科学的原理,让人们去研究和模仿。我们把自己称之为全球的居民,就仿佛,他,已经明确地向全球的居民在说,“我已经创造出一个地球,供人们居住,我已经把天堂渲染得布满繁星,有目共睹,通过它,教给人们科学和艺术。现在人们可以舒展一下,从我的慷慨大度宽宏大量里学会宽容,所有的人们之间都要善良同情、友好相处。”
——托马斯·潘恩①《理性时代》(1794)。
【① 托马斯·潘恩(1737~1809),美国独立战争时期,最有影响的政治活动家和思想家。出生于英国诺福克郡塞特福特镇一个手工业者家庭,13岁辍学,曾随其父学裁缝手艺,做过水手、教师和收税官。曾代表收税官与政府交涉,被斥为“闹事”。他是激进的民主主义和自然神论者,他提出“世界公民”理念,宣传建立“世界共和国”。他也是最早提出公共教育、最低工资保障限额的人士之一。在他的思想观念里不存在什么国王和贵族,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他的《常识》一书,极大地鼓舞了美国独立的士气。他强烈反对基督教。认为宗教有可能干预政治。《理性时代》一书,阐明他的自然神论的观念。】
第十章 岁差
我们这些信神的人,是不是一方面随心所欲、粗心大意地控制着世界,同时,又用不切实际的梦想与谎言欺骗我们自己?
——欧里庇得斯①《赫库芭②》(特洛伊国王巴儒达的妻子赫库芭②在城邦陷落时被俘,后投海自尽)。
【① 欧里庇得斯(公元前484~前406),古希腊三大悲剧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个。
【② 《赫库芭》(特洛伊国王巴儒达的妻子赫库芭在城邦陷落时被俘,后投海自尽)。
最后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简直太奇怪了。本来爱丽想象帕尔默·卓思会来到百眼巨人工程设施现场,看看信号是如何借助射电天文望远镜收集起来,做些笔记,记录一下控制室和储备室的状况——巨大的房间里充满了磁带和磁盘,过去几个月的数据都记录在那上面。他会问一些科学方面的问题,然后具体考察一下那一大堆的“0”和一大堆的“1”,还会翻阅那打印出来的一叠一叠材料——那上面记录着至今还没有弄清楚的大消息。
她根本想象不到,他们竟然花费了好几个小时去争论哲学和神学。
卓思终究还是拒绝到百眼巨人工程管理局,他并不想仔细地去研究那些磁带,他说,他想努力了解人的特征和特性,了解人的个性。
对于这样的讨论来说,最理想的人选莫过于彼德。瓦缬润了:不张扬浮夸,不虚张声势,能够清楚明确地表达自己的观点,理解别人的意思,坚守纯正的基督教信仰,并贯穿到他日常的言行举止当中。可是总统显然不同意这个建议。总统,她要求参加会面的人数越少越好,并明确地提出,要求爱丽参加。
卓思坚持讨论一定要在这里进行,这里就是圣经科学研究院与博物馆,地点在加利福尼亚的莫戴斯托。
爱丽的眼光掠过德·黑尔向用做分隔板的玻璃之外望去,就是利用这样的分隔方式,把图书馆的部分与展览厅的部分划分开。紧靠分隔玻璃板,爱丽看到那边展出了一块石膏印模,那是从红河的砂岩上拓印下来的恐龙足迹,周围散乱地还有一些穿鞋的步行者的鞋印,于是,在说明词中,就说,这就证明了:人类和恐龙都是地球上的临时过客,至少在得克萨斯是这样。是出于疏忽还是故意的?展出者岂不是在暗含中告诉大家,中生代已经有了制鞋的业务。可是展示牌的说明词竟然得出结论:进化论是欺骗论。很多古生物学家的见解认为,欺骗论还在利用这些沙岩进行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