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仔细扫描了一通眼前的一副副面孔。
凯茨显出很不安的神态。也许他预感到某些域外的入侵者,或者,更为糟糕的情况,一种武器的设计图,对于爱丽的这些工作人员来说,简直是太机密了,不应当让他们知道。
威利看起来极端地老实厚道,一而再,再而三地克制自己。一幅图片与单纯的数字绝不相同,视觉信息有可能清楚地引发出很多观看者内心未经思索而表现出的恐惧和各种奇思妙想。
德·黑尔脸上呈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因为就在此时此刻,他并不像是一位官员,更不像是一个官僚,根本不像总统的顾问,而更像是一位专业的科学家。
图像仍然模糊不清,伴随着深沉的轰轰的声响,流畅的滑音,一开始由低到高向上滑,随后由高到低向下滑,响遍整个的音域,然后凝重地落到低于C调中部附近的八度音程。慢慢地在场所有的人都意识到是在奏响音乐,力度越来越强。图像旋转着,随时在校正、调整、慢慢聚焦。
爱丽发现能看到一幅带有灰度的黑白图像……一个人员拥挤的检阅台,装饰着一个巨大的老鹰形状的艺术图案。形象具体的鹰爪里抓住一个……
“骗局!一个大骗局!”周围响起一片惊讶的号叫、难以置信的呼喊、抑制不住的狂笑、并未完全疯狂的歇斯底里。
“你难道看不见吗?你的眼睛让谁给蒙上了。”庄慕林对爱丽说,就像在私人谈话。他笑了起来,“这是故意制造出来的大玩笑。你浪费了所有在场的人的宝贵时间。”
形象具体的鹰爪里抓住一个东西,她现在看得非常清楚了,抓住一个德国纳粹党的党徽,“卐”字标志。
镜头向前推进,摇到鹰徽的上方,追寻一个熟悉的面孔,阿道夫·希特勒,正在向节奏分明热烈欢呼的人群挥手。他身穿制服,没有任何军队的徽章和标志,刻意显出简单、朴素、端庄的仪表。讲话人的嗓音是深沉的男中音,虽然言辞分辨不出讲的是什么意思,可是绝对没有错,讲的是德语,德语在整个房间里回响。
德·黑尔走向爱丽。
“你懂德语吗?”爱丽悄悄问道,“说的是什么?”
“元首,”德·黑尔逐字逐句慢慢翻译,“欢迎世界各地来宾到德意志祖国参加1936年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
第六章 重写的羊皮纸卷
如果连监护人心情都不舒畅,谁还能舒畅呢?
——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前322)《政治》第2卷,第5章。
当飞机上升到巡航高度,阿尔伯克基山脉已经甩在后面一百多英里之外,爱丽闲极无聊地看着机票信封上,用订书钉钉在一起的一张长方形白色小卡片,这张卡片上印着蓝色字母。
打印的字句,从她第一次乘坐商业飞机就是这样,始终不变,“本票据并非华沙公约①第4款所指的行李票。”
【① 华沙公约即“国际航空运输统一规则公约”,1929。】
她奇怪,为什么航空公司如此担心,旅客们会把这张卡片误认为是华沙公约所指的票据?
就此事而言,华沙公约所指的票据又是什么呢?
她为什么从来也没有看见过一张那样的行李票呢?
他们把那些行李都存放在什么地方?
在航空史上,某些已经被人们忘记的关键性事件中,某个航空公司没有考虑得那么周到,忘记把这句提示印到长方形卡片上,因为误解这就是华沙公约规定的行李票,从而累得要死的旅客,愤怒地告上法庭,致使该航空公司破产。毫无疑问,从世界范围来考虑,究竟哪些卡片不是华沙公约规定的,这是具有充分的商业金融理由的。
她在想,如果能把所有这些多年累计下来的商业上的思虑和担心,替换成有用的内容,比如印上:世界文明的开发历史,或者科学上的重大事件,甚至,你这架飞机到坠毁之前,能搭乘的旅客里程数平均值,那该多么好啊。
如果她接受德·黑尔提供的军用飞机,她所遇到的将是另外一些引发她随心所欲联想的事物。而且也会比这里更为舒服,不过舒服得太过分,也许会留下某些借口,导致她的研究项目最终军事化。他们宁可乘坐商业飞机。
瓦缬润在她旁边的座位上坐下之后,早已闭目养神了。
他们已经没有必要那么特意地匆匆忙忙往前赶,甚至在最后的细节精心地处理过之后,还得到暗示,这个神秘的洋葱头的第二层就要剥开了。
即使乘坐商业航班也完全能够在明天会议之前赶到华盛顿。事实上,还有足够的时间,当天晚上能够充分地睡眠。
她看了一眼在她前面座位下面带拉链的手提皮包,里面整齐地装着一套传真系统。传输速度每秒几十万比特,比彼德(瓦缬润)那台老式的机器速度快得多,显示的图像质量更高。或许,明天她就得使用这台机器向总统解释,阿道夫·希特勒在织女星上干什么。
她一想到明天的会议,就有那么一点紧张。以前她从来也没有当面会见过总统,按照20世纪末期的标准来衡量,这位女总统还算不错。
她没有时间去烫发和做发型,更不要说面部的美容了。可不吗,她也不是到白宫去摆样子摆姿势给别人看的。
她的继父会怎么想呢?他是不是还坚信不移,她不适于从事科学工作?还有她的母亲,现在是不是只能坐在轮椅上,在护理室内转一转?自从新发现之后,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她只能抽时间跟她母亲通了一次电话,简单地说了几句话,并保证明天再跟她通话。
正像她以前那样,曾经上百次地从飞机的舷窗向外面望去,她想象,在十二或十四千米这样的巡航高度,假定域外的来者具有和我们一样的眼睛,一个地外来客观察者对这个地球会产生什么样的印象。广大的中西部地区,依据农业或城市的倾向性,交错地按照几何图形划分成正方形、长方形和圆形;至于这里,在西南部的广大地区内,能够显示出智能生命活动的迹象,只不过是偶尔出现的笔直航线,跨越崇山峻岭,横穿沙漠荒原。是不是在更为先进的文明世界里,整个都是几何化的?整个区域都被他们的居民重新建造过?或者能够表示出真正的先进文明的特征,反而是找不到任何一点被触动的痕迹?按照某种伟大的宇宙演化序列,能不能仅凭快速地瞥上一眼,就可以准确地区分出,我们处于智能生命体的哪个发展阶段?
仅凭快速地瞥上一眼,他们还能得知其它的什么呢?从天空中这样的蔚蓝色,他们能够粗略地估计出劳施密德数,大约是三乘十的十九次方,就是在海平面高度上,每立方厘米内,包含有多少个分子。根据地面上一块云彩投射的阴影长度,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得知云层的高度。如果他们知道云层是凝结的水分,他们就能粗略地计算出大气温度的递减率,因为在爱丽所能看到的最高的云层高度之处,温度下降到大约为摄氏零下40度。奇形怪状的地形腐蚀遗存、分支疏密错落的河流、千回百转的河湾、大小湖泊的分布与形状、火山喷发遗留的散乱堆积,无处不在诉说着大地的生成过程与腐蚀过程之间古老的争夺与征战。真的,你只要瞥上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个古老的行星,却具有全新的文明。
在银河系中,大多数的行星都历时久远而古老,都处于前技术时代,或许,根本没有生命。或许有少数几个蕴藏着文明,比我们的文明古老得多。技术文明刚刚开始萌发的世界,必然是极其罕见和稀少的。
很有可能,仅仅是地球具有这样独一无二的基本资格。
吃午饭的时间,当他们进入密西西比河谷地区,舷窗外面的风景慢慢转变成嫩绿青翠的颜色。爱丽心想,在现代航空旅行中,几乎没有任何移动的感觉。
她看了看彼德,仍然是一副睡觉的样子,似乎由于受到打扰,他几乎是带着不耐烦的情绪拒绝了送到眼前的航空午餐。
在他的外侧,步行过道的另一面,有一个非常小的旅客,也许只有三个月,舒服地躺在父亲的怀抱中。一个婴儿如何看待航空旅行?
你走进一个特殊的地方,进入了一个大房间,里面有很多座位,你坐下来。这个房间轰隆轰隆地震动着,长达四个小时。然后你站起身来,走出去。就像变魔术一样,你看到的是另外一个地方。对你而言,运输工具和手段似乎是在隐蔽之中进行的。可是基本的思想是容易掌握的,并不需要精心学习和思索去掌握纳维斯托克斯方程。
已经是下午很晚的时候了,他们在华盛顿上空盘旋,等待容许降落的指令。
她看得出来,在华盛顿纪念碑和林肯纪念堂之间聚集着大批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是一个群众集会,她在一个小时之前,已经从《时代》杂志传真版得知这个消息,一个美国黑人的群众集会,抗议经济上的贫富悬殊和教育上的不平等与歧视。
出于正义感考虑到他们的苦难处境,爱丽心想,他们真的很能忍耐。
她想象不出来,总统对待群众集会和对待织女星传送的消息,将做出如何的反应。对于这两个方面,明天,官方必须做出某些公开的评论。
“这话什么意思,坎(德·黑尔),‘它们出去了?’”
“总统女士,我的意思是说,我们的电视信号已经离开这个行星,传播到外太空去了。”
“严格地说,它们走出去有多远?”
“总统女士,说得具体一些,就其本质来说,它们的运行方式并不是那么简单。”
“那么,到底是如何运行的?”
“电视信号从地球出发,以球形波的方式,向外传播,有点类似于池塘里的水波。它们以光的速度向各个方向传播,就是大约每秒三十万千米的速度,实际上是永远不停地继续进行下去。某些其它的文明,他们所拥有的接收机的功能越强,那么他们距离我们即使很远,仍然能够拾取到我们发出的电视信号。我们甚至能够检测到离我们最近的恒星周围回转的行星上发出的强大的电视信号。”
好一阵子,总统只是笔直地站在那里,眼光穿过一扇扇法兰西式落地大窗,一直盯着玫瑰园。她转过身来,走向德·黑尔。
“你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
“是的。所有的事情。”
“也就是说,所有电视上乱七八糟的一切东西?撞车事故?拳击、摔跤?色情频道?晚间新闻?”
“是的,总统女士,所有的事情。”德·黑尔怀着一种惊愕的同情,摇摇头。
“德·黑尔,不知我理解的是否正确,是不是这就是说,所有我举行的记者招待会,我的争论与辩解,我的就职演说,都已经传送到他们那里?”
“这些都是良好的新闻,总统女士。还有糟糕的新闻,所有你前任的历届总统,他们的新闻发布会和就职演说都是这样,还有尼克松的,还有苏联领导人的种种电视新闻,还有你的反对派,说你的那些坏话和乱七八糟的事。这是有好有坏的一堆大杂烩。”
“我的上帝。行了,继续说。”总统的眼光从法兰西式落地窗移开,专心致志审视潘恩大理石胸像,那是从史密森博物馆的地下室搬来,新近放到这里的,以前这里都是托付给历届的当政者自己来安排。
“事情的来龙去脉应当是这样:从织女星发送过来的几分钟电视,原本是从地球上广播出去的,那是1936年柏林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虽然那次仅仅是用德语演播,其功率仅仅是中等规模,可是那一次是地球上首次的电视转播。它与当时30年代的普通无线电广播不同,那些电视信号穿透了电离层进入了外太空。我们现在正在搜寻,发送回来的究竟包含哪些内容,这可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也许,织女星能够拾取到的信号仅限于希特勒欢迎仪式这一段。所以,在他们看来,希特勒就是地球上智慧生命发给他们的第一号标志和迹象。我不是有意开玩笑。他们并不知道传送的这段东西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把它记录下来,然后返回来发送给我们。这就等于是在说,‘喂,喂,我们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依我看,这是一种相当友好的姿态。”
“那么,你说,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这一段时间之内没有任何的电视广播?”
“没有值得提起的大事。只有乔治六世在英格兰加冕,做了地区性的电视转播,规模比较大,与此有些类似。大量的电视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