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一片静寂。乐曲声在内室鸣响,正是这音乐把他们吸引进饭店来的。
不知那儿传来一阵煎烤牛排的浓郁的香味。维琳娜觉得,要是此刻不尝一尝这种佳肴,简直就一刻儿也活不下去了
“合成煎牛排?”阿尔谢尼用头指了指板牌上的菜单。维琳娜按动了煎牛排的号码电钮。
通向厨房的门开启了,打里面传出一阵咖啡的芬香。但是,门内看不到一个人。
突然,就象由侍者的一只熟练的手托着似地,沿着平滑洁净的拒台,平飞过一只铝制菜盆来,停到维琳娜面前。
阿尔谢尼不想进餐,他按动了咖啡的号码电钮。于是,一杯芬芳浓冽、香气四溢的液体,顺着柜台飞来,奇怪的是,它一点儿也没有飞溅出来。茶杯停在阿尔谢尼坐凳的对面。维琳娜对于合成煎牛排赞叹不已,而且边笑边说,在家里,妈妈和外婆坚决拒绝享用人工合成食物,使这两位蹙首疾额的唯一理由是人工蛋白质来源于石油化工制成的酵母。淘气的阿文诺莉便一个劲儿地撩逗她们,说她们对酷好的草莓(从施过粪肥的小山坡上摘下来的)以及在使用一般的酵母时决无任何意见,其实,它们的单细胞有机体和制造人工食品的“堪地特”酵母之间并无任何区别。阿尔谢尼只是微笑着——他自已是严格按规定进食的,以保持运动员的体态。
拉托夫夫妇按照菜单上的价目,把钱放在柜台上(在这个国家里一切得按传统习惯办事)。为了礼节上的需要,他们探看了一下厨房——希望看到一张送客的笑脸。但那里仍然空无一人。
乐曲仍然播放着。这是……维琳娜·朗斯卡娅·拉托娃弹奏的一个曲子。显然,不知那次音乐会上的她演奏节目的录音己经到了这里。
他们走出自动化饭店时,心情十分欢畅。
第二天一大早,维琳娜便感到不舒服,眼前立即浮现出妈妈和外婆挤眉弄眼的笑脸,看看,人工合成食品。
于是,她对合成食品失去了信任。
维琳娜很想参观尼亚加拉瀑布,但是她不知道怎么样便能下得床来。腹腔内一阵阵痉挛弄得她痛苦不堪。
阿尔谢尼决定陪她去就医。
旅馆的看门人是个头发卷曲的、活泼、开心、热情的黑种女人,向维琳娜送来一个灿然的微笑,自愿伴送她去向一位“非常之高明的医师”求治。
看门人请一位很象古代骑马牧民的盎格罗撒克逊壮汉暂时代看一下账桌,对方答应之后,黑女人当着大伙的面亲密而又坦然地连连亲吻着这位壮汉。
人们认出了阿尔谢尼,几位旅客立即围住他。维琳娜要丈夫在旅馆等候,自己便走了。
黑种女人的思路跟攀缘的藤蔓一般活络,听完维琳娜对自动化饭店的合成牛肉排的抱怨后,充分理解地点点头,心里已经猜定病人应该求教于哪一类的医生了。
于是,维琳娜又结识了一个印第安人,一位当地医生。医生的严肃态度和认真的神情使维琳娜产生了好感。他很快作出诊断,这是使维琳娜狂喜的诊断。她多么想飞快地回到阿尔谢尼身边,对自动化饭店也产生了无限的感激之情。
“您可会拒绝去参观一下尼亚加拉瀑布吗?夫人!”医生问道:“我和我的女儿希望能给你们当向导。”
医生面目端正、文静,他的侧面像使人想起伊罗克人或者莫希干人英俊的头领。可是,比起纽约城郊的警士来,脸庞显得狭长了一点,他举止从容而又轻柔,深黑的眼眸里射出聚精会神的目光。维琳娜起先不知道,医生在国内战争中失去左手之后装置了一只由脑电波控制的假手。后来,散步途中,医生关切地挽起她的胳膊时,才发觉这是一只多么僵硬的手啊。
自愿陪同拉托夫俩口子游览尼亚加拉并担当向导的年轻的印第安医生带上了他的白种的女孩儿摩特,这个美国少女大概是由于节制饮食以及受到过分的关心爱护,养成了十分纤细修长的身材。她爱笑,而且更爱自已的独手的印第安爸爸。
一开始,他们陪同远方来客走进一座很普通的公园。可是这里来自世界各地的游人云集:白种人、黑种人、还有褐种人,甚至还有头缠长巾的。
维琳娜在公园里老是听到一种奇异的喧嚣声。他们转过一道弯,走上一条林间小径,这时,维琳娜立刻便知道喧嚣声的由来了。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堵倾泻而下的水墙,水墙飞溅着细沫,慑人心魄地贴近眼前。它象是由无数道盘空飞降的旋转的线带组成。这堵珠幔般的水帘象是凝结不动,但又显然是抛洒着水珠、飞沫、急流、浪花的狂猛运动的化身。
人们伫立在飞泻而下的河流前,有种异怪的清凉的感觉,浩莽宽阔的水帘近在咫尺,探手似乎就能触摸,它在阳光下闪烁嬉戏如同无计其数的玻璃蜗杆,碎落进脚下水流鼎沸的深谷涧底,击溅起的水珠雨雾中,颤动着七彩缤纷的虹霓。
这使维琳娜入迷了。
尼亚加拉爆布,被科齐耶岛分为两部,左部属加拿大,右部属美国,就在伊利湖与安大略湖之间的尼亚加拉河上。河水平稳而欢畅地流淌着,仿佛等待着它的是安详的湖泊。但是,平静的河面在一刹那间,来到了足有当日纽约摩天大楼一样高峻的峭壁顶端,于是,它咆哮着奔泻而下,跌落进马鞍形的山谷里。
此时,医生讲了一个古老的印第安传说。
在这看来是平静的尼亚加拉河面上,当年漂来一艘印第安姑娘操持的独木船。这姑娘将被迫嫁到邻族去当头领的妻子。逃亡的女子拚命地挥动船桨,想逃脱跟踪者的追拿。她很快就发现,不等她划到那有可能在印第安族后裔中找到藏身之地的对岸,追踪的多桨小船必定会拦截下她的独木船。等待着她的是:或者是束手就擒,或者是……她掉转船头径向瀑布源头划去。
两岸人群屏声静息而又惊怔不已地注视着这场罕见的追捕。
追捕的人用足劲划着船,跟定了逃亡者。但是,他们终于失去了勇气,惊惶地拨转船头,拚命地从河流的危险地段划开。可是,失魂落魄的女人仍然向前猛划,越来越快地临近了致命的界线——河流堕落深渊的中断处。
维琳娜脑海里立刻呈现出这个印第安姑娘的形象——她的长发飘曳着,挺立着挥动双桨,身子微微前倾,以狂暴的劲头全速前进。那脸色紧张而又倔强,显示出宁死不屈的意志和激奋。
“急流托起独木船,”医生继续说道,“聚集在河岸上的印第安人眼看着,姑娘的独木船后尾一下子被掀得老高,她身体朝后一挺,为的是死也得站着死。”
“摔死了吗?”阿尔谢尼问。
“传说的美妙就在于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情节。她的小船象是沿着壁立的河面滑驶而下,落进浪花水雾中不见了,而印第安姑娘却不顾死活地在这里跳出小船,穿泳过泡沫翻滚的激浪,攀登到对岸,这时已经奄奄一息了。她走过的道路是只有自尊和爱情才能通过的险径。”
“她爱着另外一个年轻人。”摩特解释说。
“以后,没有再去搜捕她?”
“没有,”印第安人说,“她的无畏精神折服了那些头领们,他们公认这个姑娘应该得到自主权,此后,她就成了白由人。”
“您的祖先中有着多么出色的人啊!”维琳娜沉思着说。
“我们的民族经受过‘尼亚加拉的凌辱和痛苦时代’,只是现在才得到了充分的自由。”
维琳娜思索着:尼亚加拉的这位姑娘具有真正的印第安人的性格。她暗中拿自己跟这位相比较,不由使劲地舒展了一下双肩。
“故事没有完,还没有说完!”摩特唧唧啾啾地叫唤起来,“你们一定得去看看这姑娘从船中跳出来游泳的地方。”
“能看到吗?”维琳娜问。
“噢,是的。”医生浅浅一笑,“如果您的爱人同意您在目前情况下乘坐升降机的话。”
“乘升降机?”维琳娜觉得奇怪。
“此地的一切设施全是为了方便游客的。由于旅游业的重要,以至于一切其他改造尼亚加拉瀑布的工程设计,包括在这里建造水电站的方案,全被否决了。”
医生和摩特领着自己的客人,走过了尼亚加拉河上美国境内的一道桥梁来到岛上。小岛上有升降机供游客降落到瀑布的底部。
阿尔谢尼知道了自己妻子身体不适的原因,也和妻子一样地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维琳娜在这一刻似乎什么都能做到,也完全能经受得住升降机的“飞速下降”,尽管心中略微有点忐忑不安。
他们走出升降机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交谈己经不可能了。轰鸣声和纷飞的水沫弥漫在空气中。下降前,大家穿戴好风帽及防潮连衫裤,都显出另一种怪异的样子。维琳娜觉得自己和阿尔谢尼正在进行水下的漫游。踩着那些特别滑溜的黑色岩石,一不当心就会摔倒,所以,阿尔谢尼关切地搀扶着她。
他们爬过了岩礁。这里有一架木桥通向对面,维琳娜抓紧了栏杆,艰难地娜动脚步。摩特在前面拽住她的手。她嘴唇翕动着,但是无法分辨她在说些什么。四周轰然作响的雷鸣声一刻不停,仿佛头顶上的山岩正在爆裂,石块正象雪崩一样碰击着爆炸着纷纷坠落。
浪花的飞沫如同密云一样越来越稠厚,最好是穿上阿克瓦潜水衣才合适!摩特走在最前面,医生殿后。摩特站定了。维琳娜心想大概这里便是印第安姑娘从独木船上跃入水中的地方了。
维琳娜艰难地喘息着环顾四周,水流沸腾着,跃动着,如同消防车水龙头飞射出来似地喷涌着。每块石头的旁边都象有一股泉眼,激溅起水沫浪花的旋风。岩顶上平静深沉的河流,跌岩而下之后,成为山涧中湍急的流水,冲刷着半淹在水中的密集的石块奔腾向前。“要跳进这种水流里,需要何等的技能、力量和意志啊!”
摩特扯扯她的衣袖,用手指着一边。
水雾朦胧之中,现出一块告示牌:“请勿吸烟。”
“禁止在这种潮湿得水淋淋的地方吸烟,太好玩了!”摩特响亮而又欢畅地格格格笑了起来。来客们兴趣盎然,女孩心里高兴,对她来说这便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维琳娜欣喜地看着这女孩。
她想问一问医生:印第安姑娘是不是正从这里爬上岸来的?
医生猜到了,点了点头。
维琳娜倚偎在阿尔谢尼的手臂上,凝视着他的双眼:“需要做一个象印第安姑娘这样的人吗?”
他抓起维琳娜的一只手,紧握着。
他们踏上归途,先在岛上换了装,然后心情舒畅地回到公园里。
这是维琳娜一生最幸福的岁月里的一天。
二、冻成石块一样
看来,同时间反常的规律一样,存在着某种“欢乐的反常”,幸福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的。
终于,维琳娜和阿尔谢尼绝口不提,却又一直萦回于脑际的那个时刻到来了。
过去的岁月中,有过多少水手们的妻子和情人,聚集在港湾上一次又一次地极目远眺,想从驶近了的帆船或海船甲板上寻视出自己的亲人。亲人们或是跟随克里斯多芬·哥仑布,或是跟随麦哲仑,也可能是跟随拉扎列夫或者盖奥尔吉·谢多夫出海远航的。
等待着水手们的有无边无涯的神秘莫测的浩渺海洋,平风静浪,也有高过桅杆的狂暴的惊涛骇浪、救生舢板、排筏、甲板的碎片……。航行顺利的话,便能见识到富饶的国土、陌生的异族、人迹未到的陆洲,然后,终于返航……。
希望在帮助水手和他的亲人们挨度过这段时光。
这种希望曾经出现在第一个宇航员加加林的家庭里,后来则出现在他的宇航员的同行家中,几乎成了规律,他们在启动了宇宙飞船自毁装置,离开熔化了的座舱后,都能乘着降落伞平安归来。
维琳娜没有任何希望。如果她能再见到阿尔谢尼,那时她已经是个昏聩的老太婆了。这就使她完全不同于过去思念海上亲人的家属了……。
当然,还有一线生命的光焰跟维琳娜一道儿留了下来。所以,阿尔谢尼在维琳娜母亲和外婆的支持下,坚决要求维琳娜从健康情况出发,不必去宇航中心送行。地外文明星球探测组成员将由类同于海上小舢板的近程火箭,载送到设在空间停泊场上的星际航船上,飞船的停泊场在人造地球卫星运行轨道上。
“照料好小家伙。”这是阿尔谢尼最后的一句嘱咐。维琳娜凝望着阿尔谢尼的眼睛,一双明亮的、湛蓝色的、飞闪着外在的喜悦光采的眼睛,她便也极力微笑着。只有母亲和外婆才会知道,维琳娜为了这个笑容,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医生们早就判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