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谢尔盖耶维奇·朗斯柯依是位数学教授,控制论研究中心领导。他光头,个子比维琳娜略矮一些,脸上纤秀的线条和维琳娜惊人地相像。
维琳娜的母亲安娜·安德烈叶芙娜显得有点虚胖,但是她的头脸却如同从一个娟秀清丽的女人身上移置来的。小女儿阿文诺莉的头脸长得像母亲,身材跟母亲相比,瘦得跟芦苇仿佛。
女孩见到阿尔谢尼很高兴。
维琳娜安顿大家坐下之后,便坐到钢琴前。
阿尔谢尼以为即将弹奏的是维琳娜为参加音乐竞赛会而准备的新乐曲。
维琳娜弹奏起来。
阿尔谢尼难以想象在这“天籁神曲”中,维琳娜付出了何等的天才劳动,倾注进何等的激情,这正是从全球天线上收录到的音响,他听懂了。
当然,钢琴上并没有再现“静息实验室”里的那些声音,但是,维琳娜表达的是当人们听到那些异怪的声响时触发起来的感情。她完全做到了这一点。
阿尔谢尼惊奇地凝视着维琳娜,仿佛从另一个新的角度上看见了她。
“你弹得简直太美了。”安娜·安德烈叶芙娜说着,一面拿小手绢儿拭着眼睛。
“我不知道”,阿尔谢尼望着地板说,“语言学家们,电子计算机,是不是能够弄清地外音乐中的内容,就像地球上的乐器刚才表达出来的那样。”
阿文诺莉热情奔放地亲吻了自己的姐姐。
“不管怎么样吧,这很有趣。”朗斯柯依教授说,“施洛夫教授已经找过我,要求我考虑破译的方法。”接着,说了句玩笑话,“老实说,我还没有料想到,先得把宝贝女儿的乐曲破译一番。”
“不完全一样,”阿尔谢尼没有听懂教授的意思,“演奏——表达的是感情。需要的是——合乎逻辑的破译。我很想去控制论研究中心向您讨教。不便在您家里麻烦您……”
尤利·谢尔盖耶维奇笑了起来:“人家会认为,您是在上班时间才思考工作哩!”
“不懂,我不懂。”祖母岔开话头,“我们那个年代,当然罗人们也争论其他行星世界,不过……我只是个‘娘儿们’,演了一辈子的‘娘儿们’,表现她们的爱情、怨恨、苦恼。你们的‘夜莺般的智慧生物’,我是决计不去扮演的。”
“祖母,如果舞台上必须表现开化了的头足纲类章鱼的爱情故事,咋办呢?”阿文诺莉调皮地问道。
“住嘴,你个调皮猴!”祖母挥了挥手,“凭你总共十六岁的年纪,配谈这个!”
“可是,我听维琳娜弹的曲子,想象得出章鱼在唱爱情的歌子。”
拉托夫临走时,悄声对维琳娜说:“谢谢……”然后,腼腆地说了声:“亲爱的。”
维琳娜的双眉惊奇地一抬,凝神地盯视了他一会儿,然后,也不关上过道门,久久地望着他的背影。她不知道,在阿尔谢尼·拉托夫的词汇中,这个词便是最含深情的了。
第二天,阿尔谢尼来到朗斯柯依教授的控制论研究中心,认识了受命参加研究录音的语言学家卡斯帕亮。
语言学家身材矮小,黑得出格,面颊上留下刮净胡髭后的青色,唇上一道浓密整齐的小胡子。
两个人跟朗斯柯依教授一起听了录音,检看电波描记图,观察那些由光电显示出的一道道折线和曲波。然后再听录音;摇着头,重新走向电波描记仪。
“我感到怀疑。”卡斯帕亮归纳了初步印象后说。
“为什么?”阿尔谢尼问。
“为什么,为什么!”卡斯帕亮的灼灼逼人的眼珠子一转,“为的是,其中并没有人们所期待的地外行星信息:既无简单数列,也绝非毕达哥拉斯定理。”
“地外行星人不会把我们当作笨蛋的。”阿尔谢尼笑了一下。
卡斯帕亮锐利的眼光从连成一字形的双眉下凝望着对方。
“推理并不笨。还有呢?”
“考虑到,信号是从带往宇宙空间的检波装置上收录下来。”
卡斯帕亮把黑发蓬松的脑袋歪到一边:“选定的地段?是吗,是这个意思吗?”
阿尔谢尼点点头。
“这便在一定程度上确定了破译的原则。”
“能行吗?”阿尔谢尼问。
朗斯柯依答道:“从原则上说,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可能。你得跟这位黑亨利熟悉熟悉。这是位怀疑派——甚至连数目字也怀疑。”
卡斯帕亮不急不慌地走在前面,把阿尔谢尼领到自己的小房间里。
“地球上的语言我懂得五十八种。按照我们的观点,运用语调的变化传递信息,都不算新奇。有一些语言,发音的或轻或重就能表达不同的意思。”
阿尔谢尼指指带来的录音盘:“一部交响乐。”
“同意。语言交响乐。如此珍贵,但又如此可疑。”
“我在第一次听到时,也吓了一跳。”阿尔谢尼坦率地说:“毫不理解。其中有种激动、痛楚的情绪——但又说不清楚。”
“这就很可以了。阿尔谢尼,请听我说,交谈工作的时候我说话太直,请不要介意。现代的电子计算机每秒钟可以测试千百万次。”于是他俯身到工作台上,投入一系列数字。然后抬起头发蓬松的脑袋,眼光灼灼地说:“在这一年当中,每个信号是要试译,试译的次数比满天繁星的数目要多得多。你爱好下棋吗?”
“有一点儿。”
“电子计算机也能下棋。一种出色的验证推理的方法!机器这玩意儿每走一步棋之前,都要测试一下可能的回击。当然它只是根据逻辑推理来验证的。你的情况是要验证出可能的、而且具有连贯内容的每个信号的含义。有点像下棋,但要复杂得多。下棋之所以是项很有益的运动,原因就在这儿。但是,走一局象棋也不过几小时。现在这任务困难得多了。对你来说,……等上一年如何?”
“就等一年。”
阿尔谢尼参加破译录音的一年当中,维琳娜一直耐心地等待他,等他到自己身边来,真正地,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是只用“亲爱的”这个词,而是用另一种更加柔情更加爽朗的方式表达爱情。
阿尔谢尼有时也跑到维琳娜这儿来,可是只逗留一会儿便又急急忙忙地走了,不是去卡斯帕亮那里,便是去宇宙空间值班。
这种短促的会晤,使得阿尔谢尼和维琳娜的关系变得扑朔迷离了。
他说的话更加少了;而她呢,双唇紧闭……
三、时间的反常
阿尔谢尼回避着维琳娜,是因为他向往着星际飞行。实际上这便意味着永久的分别,如果不是更坏的话。根据相对论中有关时间反常的学说,他航天归来时依然是青壮年,但是维琳娜则将成为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了。难道他能使自己挚爱的姑娘经受如此的不幸吗?所以,他克制着自己。
柯斯嘉·兹旺采夫也是个高明的心理学家,对自己朋友的心境完全理解。
有一次,在空间站下班之后,他们并排站在全球天线控制台前,他说:“爱因斯坦的时间反常说就靠得住?要在实验性星际航行中加以验证!纯理论嘛!你——倒是个当代的生物反常。”
“为什么?”
“爱着维琳娜,但是,又因为她爱你而感到苦恼。”
“该跟她停止往来了,干脆!”阿尔谢尼叹息了一声。
“心口不一吧?”
“正是。说好说。做——可不行。”
“中世纪的立誓殉情换了个新招牌?”
“还不如。你想,为什么我跟你在一道儿的?”
“为了美化鄙人的存在。”
“现在就来美化你!”阿尔谢尼吓唬道。
“哟哟!你体重力大。尽管此刻失了重,惯性条件下质量不变。”柯斯嘉说着,为了预防万一,抬了抬粘在舱底上的磁性鞋掌,一腾身飞抵拱形天花板,所谓天花板,其根据则在于它正覆盖在工作人员座椅的上方。
“算了。”阿尔谢尼和解地嘟哝了一声。
“古往今来的秘密,”柯斯嘉在天花板上叨唠着,“跟你老实说,你现在整个儿的身心经受的是史前拷问架上的滋味。你给我立一个骑士的誓言。”
“有话尽管说。”
柯斯嘉拽着扶手,沿舱壁一直落到软椅前,跟阿尔谢尼并排坐了下来。不管任何情况,想要柯斯嘉不开玩笑是办不到的。
但很突然,他这根琴弦上奏起严肃的调子来了。
“你认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设计出全球天线的吗?我料定:不仅是为了听到父亲的声音,而是你还预备代替他。”
“是吗?”阿尔谢尼作出一幅不懂得对方意思的样子。
“实验性星际探险的领导人应该谁担任?谁?罗曼·拉托夫!”
“他已经不可能了。”阿尔谢尼叹了口气。
“你没有能和他一道儿飞航。体重超限救了你。”
“假定这样吧。”
“但你又是个专门亵渎上帝的犟牛。全球天线你是想用来收听地外文明世界的呼唤的,是用来确定文明星球方位的,这一切,我们全做到了。距离是二十三光年!星际探险具备了可能性。这一星球将是星际旅行的目的地。参与这次旅游的必然有拉托夫。如果不是罗曼·拉托夫则是阿尔谢尼·拉托夫。如何?可对?”柯斯嘉瞥视了一下阿尔谢尼的眼睛。
“那又怎么样呢?”
阿尔谢尼微微蹙起双眉。
“就这样,你便受着爱情的煎熬!天上星星作梗。古时候,在仁慈的年代,老天不负有情人。大概你得选择一下了,在维琳娜和星际探险之间?可对?”
“在地球和文明星球之间。”
“就算你选择了文明星球——也不至于是跟地球上那么多女人依依惜别。当然,我不是女人,我会懂得你这种‘开路机反常’的性格。”
柯斯嘉深知自己朋友的性格。阿尔谢尼渴望实现自己的志愿——飞向星球,并且一步不停地朝这个目标行进,满怀信心而又不屈不挠,如同过去用于建筑业的专门推倒行进途中一切障碍的开路机。任何羁绊也动摇不了阿尔谢尼……如果不是维琳娜的话。
现在,阿尔谢尼需要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了。拒不参加星际远航,对他来说,意味着自己的理想、对忆念中的父亲的背叛。
阿尔谢尼不止一次地回想起跟父亲的倾心长谈,后者使自己的儿子熟悉了为争取实现星际远航的最初经过。著名设计师和学者沃勒杰马尔·巴甫洛维奇·阿尔希斯是拉托夫的主要反对者。
怀疑论者的主要论据是航天器必须带足供增速和制动用的燃料,而燃料的重荷却又足以使航天器无法起飞。
星际航行的支持者认为航天飞船可以在地球卫星轨道的宇宙空间建造,但是,即时在失重的条件下航天飞船也难以增速到惯性飞行——飞船的船体太大了。
罗曼·拉托夫的挚友威耶夫提出建议:预先发射装载燃料的太空加油车进入宇宙空间。太空加油车发射的线路要将太阳系围绕银河中心旋转的系数计算在内,这就可以得到人们无法获得的运行速度。
自动天文航行装置,按照第一批火星人造卫星的样式,装备成太空加油车,每列加油车都在宇航飞船的航线上全速运行。宇航船将逐步赶上这些“太空加油车”,从而补充燃料。
为供宇航船在返回时补充燃料,要求按规定的时间发射出加油车并作“彗星”轨道运行,以便飞返太阳系时运动方向和速度与宇航船的航程完全一致,这样,燃料的倒载才有可能。
拉托夫的那艘航船失事,对沃勒杰马尔·巴甫洛维奇·阿尔希斯是个沉重打击。作为这艘航船的设计师,他不想推卸这个不幸事故的责任,自觉地将总设计师的职务辞去,让位给威耶夫,并且不再反对建造“空间加油的星际航船”。
自此,开始了星际远航的积极准备。太空加油车建造起来了。星际航船最初在地球上建造,然后,拆卸开,把部件分别运入空间,在失重的宇宙空间中安装。
希望参加这次星际远航的有几万人,但是名额仅有六个。阿尔谢尼·拉托夫仍然相信自己可以远航。这种一定会被挑选上的信念,在跟彼得·伊凡诺维奇·图查交谈之后,就更加坚定了。图查是组织这次星际探险的负责人。他示意阿尔谢尼,为了追念他的父亲,为了他把探求地外文明作为自己崇高的职责,毫无疑问,会接受他参加星际远航的。
起初,星际远航的任务仅仅确定为检验相对论中有关时间反常的论断。航程中,钟表的运行会不会比地球上的慢?六位志愿航天人员返回的时候,在地球上遇到的将是后一代人了。宇航员们会失去当年的朋友、熟人,会失去习惯了的而又十分亲近的一切。当然,他们能亲眼看到未来世界的情景。
阿尔谢尼准备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