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它能说出话来?”
“正是。狗之所以不讲话,决不是因为它的智能不够。鹦鹉也能讲话呢,而且,并不是单纯地学舌。二十世纪内的一项试验证实:一对训练好了的鹦鹉热烈交谈时,使用的句子有五百个。”
“拉达呢?”
“拉达的舌头不灵便,不象鹦鹉。我常想给狗舌头动一次手术,可惜我的两只手开始颤抖了。”
维琳娜整个身子朝前靠了靠:“它说出话来了吗?……没动手术。”
院士莞尔一笑。他走到密闭的玻璃小屋前,从旁边的立柜里取出一具不大的盔形面罩,面罩上有条电线连接在一个如同老式收音机的小箱子上。
“大家都知道,分院士说,“很久以来,就试验着用聋哑人语言来训练动物了。这种语言传达思想时,不是通过声音而是通过动作,这方面我缺乏研究。我期望从狗身上取得的成果会比从长尾猴身上的要大些。人类语言的发音是由于声带的收缩和口腔的动作,这一切全伴随着大脑的明晰的脑电波,这也跟身体肌肉的每一次有意识的收缩一样。二十世纪中,人们就根据这个原理制作了由脑电波控制的假手。大脑向不复存在的肌体发出信号时,假肢便代替失去的肢体动作。‘机制假手’的大小外形都和真手一样,能够完成想望中的一切动作:使用小刀、汤匙、螺丝起子,乃至弹奏钢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利用产生或变换某种意念时的脑电波呢?为什么不能使这些脑电波带动摹拟发音器官的专门仪器,使仪器发出的音响构成语言呢?这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因为,若是给一只狗安上人的手臂,它定能很快地学会聋哑人的语言,学会他们的动作。电子控制论学者根据我上述的设想,使问题解决得更完满了。”
“太惊人了!”维琳娜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可不!”院士也欢快地应声说道:“但是,您得听我讲完,您应当知道这一切。您面前的确实是位故事中的睡美人。”
“但愿我不是在梦中。”
“当然不是在梦中。您看,这只小箱代替我的拉达讲起话来,一点儿也不比人差。它的音色,是按照我那位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当年的女歌唱家)的意见,调置成令人愉悦的女低音。我自己也试过,利用这台助话器,不启嘴唇,默不出声地讲话,结果很成功!仪器在我的脑电波支配下——讲起话来了。从此,我着手驯教这只狗。我必须使它成为一个‘智惹生物的原型’,而‘语言’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特征。拉达也确实想说出一些词和句子来——小箱子发出了响声。我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努力,使它从自发的声响结构成理性的语言。一旦做到这一步,问题就解决了。原来,狗这动物也很爱说话。这是一种天然的爱好,助话器代替它发出音响来。大概,它如果具有必需的器官,早就自己说话了。我教它说话,不象人们教鹅鹉或者鹤鹤那样,而是象教小孩。对它的依恋的心情,也跟对小孩一般。想起来有点后怕,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竞为的什么?可是,您却跑上我这儿来了——要求冬眠半个世纪……”
“我没有别的办法。连拉达您不是也给它催眠了吗……它能说话……几乎跟我一样……”
“呶呶!……别急,别急于催眠。拉达说的话再多,也没有它眼光里流露出来的多。不要以为它会‘滔滔不绝’,它只是‘箱式发言’,如果用这种标准衡量,它是学会语言了。它通过助话器要我领它去散步,给它吃食,寻找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它又说,忠实于我们,爱我们。它从来没有撒过谎,不会。”
“应当说,您们也十分疼爱它!”
“可不!我跟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是太爱惜它了。玛丽娅顶喜欢跟拉达聊天,拉达同样如此。它直朝找跑来寻找助话器。它搁在我办公室里。拉达用唤叫声央求给它戴上头盔。它知道几百个词……甚至夹杂着英语词汇,这是玛丽娅·鲁拜尔托芙娜的花样……”
“我也喜欢上它了,我的这位先行者。”维琳娜说着,瞥视了一下睡熟的大狗。
“它的祖先是条军犬。对我们来说,已经显得很遥远了的伟大的卫国战争年代里,那条军犬曾经探查出并且清除掉成千上万的法西斯军队布下的地雷。那个年代,它和它的同类,救助过伤员、穿越过炮火猛烈的前线传递情报、追捕过奸细和罪犯……可是人们在接受狗类的这种效劳时,一丝一毫也没有承认过它们有粗浅的思维活动。看来,我们这些高等的‘万物之灵’,自古以来就是以自己的无知而自负。”
“它醒过来以后,我想跟它谈谈。”维琳娜满含期望地说。
“是!”院士极其高兴:“这正是十分重要的一点,如果您能跟它作一次倾心长谈,如果它在久眠之后还完全具有这方面的能力,那么……”他富有表情地望着维琳娜。
“我完全自愿,完全……”
“请您明天来一趟。我们当您在场时催醒拉达……结果会很清楚的。您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就这样吧……”
五、比死亡还要糟
维琳娜满怀希望地回到家,并且毫不隐瞒地告诉了……一个人,外婆。老年人气极了,连声呵斥外孙女儿的利己主义和轻率,但她也没有把这件事跟任何人说。第二天,外婆带领维琳娜到生命研究所,搀着她的手,象是当年领着她进小学一年级。
索菲娅·尼古拉耶芙娜没有走进院士的实验室。她站在外面等待实验结果。并且自怨自艾,唠唠叨叨,什么她活到头啦,什么把她的外孙女儿当作狗来做实验啦!
她的外孙女儿维琳娜正和罗登柯院士以及脑研究所肥胖和善的列别捷夫教授、蓝眼睛的实验员娜达莎一道儿站立在透明的密闭小屋前。
夜间,密闭玻璃釜从地下室内被吊升到四周是塑料壁板的实验室中。娜达莎惊异地侧视着维琳娜。
昨天晚间自动装置开始了加温预热程序。
“大概,我们的睡美人已经从玻璃制品变成石块儿了。”列别捷夫说,看到维琳娜骇异的神情后,解释道:“深度冻结的情况下,肌肉会变得跟玻璃一样性脆易碎。此刻,肌肉在恢复之中,大脑神经元要能完整地保留下来就好了。”
“我们在给拉达冬眠之前,曾经给一些小动物做过试验。”院士说。
“根据您过去所作的一些实验,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还不能断定,作为实验对象的动物是不是保留着原有的意识。”
“现在就来断定了。”院士说着,含有深意地看了维琳娜一眼。
“密闭釜内温度和压力已经正常。”娜达莎报告。
“那行……开始吧!”罗登柯嘘出一口气来,“象我,垂暮之年还得充当一次大胡子王子。现在给我们的睡美人的心脏接通电波脉冲。先让它搏动起来,慢慢儿再自行收缩。”罗登柯走向控制台。
维琳娜的心脏象是被刺了一下,仿佛电极不是通向朦胧之中的卧犬的心上,而是扎进了她的胸膛。
拉达的躯体卷曲起来,脚爪抬伸了一下,两眼睁开了。
“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它在望了,象是活的!”
“它本来是活的,亲爱的娜达莎。”
“眼光有些浑浊。”列别捷夫说道。
“脉搏增快,”娜达莎报告,“呼吸二十次。”
实验员的胸脯急剧地高耸起来,就象是实验正在她身上进行。
“活了,活了。”她欢声高叫。
“就象是我自个儿醒过来一般。”维琳娜入迷地说着。
“暂时我们还没有给您催眠呢。”院士说了句不客气的话。
“它全醒了,我真为您高兴,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也为您高兴,维琳娜·尤莉耶芙娜!不过……”娜达莎说了半句便住了口。
“要快给它松开,”院士给自己下着命令,“绳捆索绑,可怜!绑得它一丝儿也不能动弹。”他说着就走向玻璃小屋的门前:“跟您们说句实心话,我真怕回答这狗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他看了一眼拿在手中的头盔,“它必然要问到玛丽娅……人已经永眠了,不能象拉达一样被催醒了。”
院士叹息一声,走进玻璃小屋,连在头盔上的一卷电线,垂曳在他身后。
外面的人看得到,院士走向底座,给睡美人松开了皮带,关灭了计量仪表的电路,准备把头盔给狗戴上。列别捷夫教授把经过情况用手提式录像机全部拍摄了下来。
皮带松开后,狗立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酣畅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看了院士一眼,突然咆哮起来。
罗登柯想抚摸它,但是它从底座上一耸身,窜到一个角落里。
“拉达!拉杜什卡!你怎么啦?!”它的主人声调柔和地唤着,“过来,我的小伙计,过来,我来跟你谈几句,可愿意?”
狗龇牙裂嘴。院上缓缓地向它靠近。猛一下,狗扑向他的手臂,头盔从院士的手上摔了下来。他托住自己那只被咬伤了的手臂。
“退出来!”列别捷夫叫了一声,冲进玻璃门,挥舞着录像机:“敢动!嘘!弗拉基米尔·拉夫仑特维奇,亲爱的,快退出去!丧失记忆力的典型症状。它不认识您了。”
“怎能不认识呢?这是拉达嘛!”院士嘟哝着。
狗又咆哮着扑向罗登柯。
“您出血了,”列别捷夫说着,用自己胖大的的身躯掩护着院士,并不断挥动录像机进行自卫,以防止狗的袭击。
“多吓人!”娜达莎叫道。
“要绷带吗?您这里的急救药箱在哪儿?”维琳娜问。娜达莎惊奇地看了她一眼,跑出了实验室。
这时,罗登柯从玻璃小屋里奔了出来,跟在他后面的是列别捷夫。教授赏了精神错乱的狗一脚,击退了对方的猖狂进攻以后,一跨出门,随手碰地一声带上了玻璃小屋的门。
娜达莎拿来了急救药箱,维琳娜自信地取出绷带和一种名之为木乃伊的溶液。这是种古老的神奇的愈合药物,现在采用人工合成法制作。
“可能用不着注射抗狂犬病疫苗,”院士振作起精神,“给它作一下病体解剖就会弄清楚了的。狂犬病毒,无疑是不会有的。它只是半睡不醒,认不出我来了。我并不认为,它会忘记一切。”
“没有认出来?忘记了?对最接近的人,最心爱的人?”娜达莎带着哭腔数落道,并且用询问的眼光瞅着维琳娜。
“喏喏……症状明显。大脑内发生不可逆过程。醒过来的已经不是入眠时的生物了。”列别捷夫教授作出了判断。维琳娜包扎好院士的手臂,一道深深的竖纹爬上她两道眉毛中间。
“醒来了,但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用一种喑哑的似乎是别人的嗓音说道:“这比死亡还要糟!”
“比死亡还糟。”院士赞同地说。
狗仰面躺倒了,而且抽搐着昏厥过去。
“亲爱的娜达莎,请您注意着,看这可怜虫怎么样了。”院士说:“请两位到我的办公室来吧!得好好考虑一下……下一步……”
“还下一步?”娜达莎大为反对地嚷道:“还不清楚吗?您自个儿也说,比死亡还糟。冬眠沉睡是为的他,可是醒过来之后——又认不得他了!能行吗?”
“娜达莎,亲爱的,此刻还没有到辩论的时候。”
在办公室里,维琳娜身子不靠椅背地端坐着,两边太阳穴突突地跳动,思绪万千。她似乎感到刚才的实验的重负全落到自己身上。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凝聚的眼光透露出一种顽强的韧劲儿。
院士坐在一张笨重的大写字台前。列别捷夫教授在办公室里一步一步地踱着,不时瞥视一下陈列在书架之间的一排排头颅骨。
办公室的另一扇门通向外走廊,外走廊的尽头是座花园。“您亲眼看到这一切了。我原是想帮助您的。”
“可怜的拉达。”维琳娜说出这声之后,更加紧紧地咬着嘴唇。
“说实话,我原来指望,将来它给我做做伴,壁炉前谈谈心。”
“倒霉!真倒霉!”列别捷夫忿忿然地说道。“您别这样说,不管怎样惋惜拉达,但是,试脸取得否定的结论——仍然是取得了成果。因为得出了极其重要的结论。维琳娜·尤莉耶芙娜将会理解这一点。”
“完全理解,”维琳娜同意地说,并且凝神地望着罗登柯,问道:“当然了,您不会泄气?您还将继续试验?”
“那是一定的。”
娜达莎悲切地走进来:“试验的狗死了。”
罗登柯两手一摊,转脸向着维琳娜。
“您说您将继续试验。我已经作了准备。”
院士现出了阴郁的神色:“拉达的试验失败之后,我可以把自己用来做冬眠的试验,但是,把您……请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