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能动,但还是晃了晃,平静的水面被打破,几只蝎子,毒虫,五彩斑斓的蜘蛛,竟还有尖角的蛇露出漂浮着一层虫子的水面。
“啊——”我想我应该发疯,或者马上昏迷,我宁愿我没有醒过来,我宁愿这是一场梦,噩梦!
若是我身子能动,现在我肯定窜的十万八千里远了。
闭上眼,“这是梦,这是梦!”心里想着,口里不由说了出来。再挣开来就什么都正常了,可是这身子是有感觉的,能感觉到水里毛隆隆,鳞甲之类的触觉。
无视,无觉。这是梦,这是幻觉!
暗示着慢慢睁开眼,冷不丁对上一双睁的大大的眼,“啊——”再次惊叫。
“啊——”对面也跟着叫了起来。
十二 百毒浴汤
眼前赫然是花白老头,顿时无数怨气全冲老头而去:“老头,你干什么?快把本少爷放了!”
“叫什么叫,差点把老头子我吓死!”老头摸了摸心口,心有余悸模样,“不就是一些死虫子吗,又不是活的,亏你还是个男子,吓成这样!”老头口气很不屑。
“那你来试试!”我没好气地怒视,“解|穴!”
老头看了看浴桶里的情况,伸了手进水,“还不到时候。”抬头笑的奸诈,“小子,老头子我给你泡的可是百毒汤,里面有老头子我辛苦收集的一百零一种天下一品毒物,别人跪着求三天三夜,老头子我还不干,小子真不识抬举!”
一百零一种毒物,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疙瘩。
“老头,你要杀便杀,何必这样龌龊!”恨不得把浴桶里的这些毒物全塞进老头嘴里。
“小子,老头我号称‘见不得死’,又怎会杀人,这百毒汤配置可是花了老头我一生心血,泡过的人以后百毒不侵,你小子别不知好歹!”
“我宁可死了。”不敢去看那狰狞的浴汤,我别开了眼。
“小子,再忍忍,不就是一些死虫子,别像个娘们!”老头怪笑道,“寻死的念头在老头子面前趁早断了。”
“谁想死了,谁像娘们!”我恨恨盯着老头,若眼光能杀人,面前老头怕是粉骨碎身,连尘埃都不留下。
“不想死最好。”老头一脸灿烂,“这百毒汤成分若配的稍有出错,一滴就能致命。幸好老头我天性聪明,克服了这些毒物相生相克特性。”老头炫耀着。
我碰上的人不只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怪物。
这身子是有知觉的,却不能动,一想到自己身在一百零一种毒虫堆里,血液直往头顶冲。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疯。
“点我睡|穴。”
“老头子我虽人称‘见不得死’,却最爱看人被折磨的情形。”老头笑眯眯道。
原来不只是疯子,怪物,还是变态!
气的差点吐血,老头的面目比浴汤里的毒虫恶心一百倍。
深吸一口气,暗自运行内息冲|穴,檀中|穴空空的,竟没有一丝内息。
难道内力被废了?顿时出了冷汗。
“别白费力气,老头子暂时封了你的内力,乖乖泡药。”老头在一旁幸灾乐祸提点。
我何时受过这样屈辱,上辈子没有,在无心山的三年,几乎也是景容侍候着我。
真想用刺心一剑洞穿那跳动的心!
刺心?对了,刺心!
我的剑留在了无心山!
一个没有武器的杀手,无疑就是被拔了毒牙的毒蛇!
心一下沮丧。
“小子,你叫什么?”恍惚间,听见老头问声。
“宁一,无心山的宁一。”我看着浴汤里的毒虫。
无心山的宁一,宁一的无心山……这些毒虫若是活的该多好,此时我怕早已尸骨无存,这一生也就不会这么漫长。
“无心山,这么难听的名字,果然还是老头子我的生生谷好听!”老头自恋着。
不禁想大笑,生生谷,竟然有这样的地名!
“这是哪里?”
“生生死死山。”
嘴角肌肉抽动,我忍住笑,一本正经道:“死死谷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有死死谷,小子,你是谁?”老头子一脸戒备。
“我不仅知道生生死死山有生生谷和死死谷,还知道死死谷里有一个人叫‘见不的生’。”
老头呆住,一把扣住我脉门,“小子,你是什么人?”老头眼里冒着猜忌的光。怕是我一个回答不慎,就要变成这浴汤里的第一百零二条尸体。
“宁一,无心山的宁一。”我笑着。
老头的脸色在变,隐露杀气。
“见不得死要变成见不得生了吗?”我微笑。
老头脸色一变,松开了手,目光扔牢牢锁着我。
“我猜的。”我不想被怀疑,“信不信由你!”
老头狐疑着,“真的?”
我点头。
“有这么好猜吗?”老头咕哝着。
忽然心口一阵刺痛,紧接着全身像被千百只虫子咬。忍不住哼声,“老头……”
“糟糕,过了时间了。”老头发现我不对劲,忙提了我出水,风驰电掣出了屋。
哗啦——
身子被扔进一湖里,“运气逼毒!”老头给我解了|穴,喝道。
忍痛行|穴,不知过了多久,疲惫睁开眼,我身边的水一团漆黑。
“终于醒了,不然我老头子弄巧成拙,真的杀人了。”不远岸边老头碎碎念。
我站着的地方水不深,一步一步走向老头,真想冲过去一阵暴打,真想狠狠痛斥,话到嘴边成了,“老头,我的衣服呢?”
我终于克制住,一来我没有欺负老年人的习惯,二来眼前这个老头,刺心在手也不一定打的过,更不用说赤手空拳了。
一阵风过,不见老头身影。
阳光真好,一池湖水闪闪发着光,不是水光,是鱼鳞的光。
偌大水面,无数鱼翻着白色肚皮。
我想到了我睁开眼时身边那一团漆黑的水,不亏为百毒。
又一阵风过,眼前一花,老头手里拿着我的青衫。
“宁小子,你背后的凤凰图真是精致。”
正背着老头穿衣的我手一顿,“老头,湖面风光很好啊。”我好心提醒。
果不其然听到一声惨叫,“我的鱼啊!”
背后凤凰图我很早就知道了。
那次也是夏天,我和景容泡在山涧里纳凉。
“宁一,这凤凰越看越美了,像要飞起来。”
“什么凤凰?”我讶然。
“宁一背后的凤凰图啊。”景容眯眼笑着,头发上的水珠闪着光。
“哪里,哪里?”我扭过头,想去看水中的倒影,看到的却是粼粼波纹的水流,只模糊的人影。
“真傻,”景容笑着,扳过我身子,“这流水里怎么瞧的清。宁一,我给你比划。”
景容微温的手在背上轻轻描着,麻酥酥的感觉直袭心头,“想象一下,这是翅膀,很漂亮的风羽……”景容温暖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呵在我的脖子上。
我的呼吸急促,小腹一股火热,胯下之物竟抬头。
“我去方便一下。”我跳出涧水,急急逃了,隐隐听到背后景容好听的笑声。
……
红日在生生谷里起起落落。
生生谷,应了姜老头“见不得死”的名号,活物遍生,无论是鲜花野草,还是虫豸蛇兽,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地下长的,爬的,抑或水里生的,在生生谷里肆意横行。
老头说他姓姜,名子牙。我第一反应就是眼前出现一位须发皆白的圣贤,那位怪里怪气的花白老头真是糟蹋了那三个字。
生生谷里活着的动物很多,活着的人只有我和姜老头。我终于明白了为何姜老头会对一只燕雀的死这么感慨。
生生谷里,姜老头住的地方有着数不清驯服的动物,我看到过一只豹子亲昵地添着姜老头的手指,看到过一条蛇缠上姜老头的脖子,看到一只姜老头睡着时五彩斑斓的蝎子爬上老头的脸……
我也明白了那只燕雀的死因,并不是死于我宁一充满魅力的笑声下,而是姜老头选了燕雀做实验,喂了燕雀刚研制出的麻散粉,药性一上来,燕雀失去知觉,从空中掉落。
我也知道了为什么刚好姜老头带着那么一根长长的绳子,原是时刻应付燕雀用的,只要燕雀一落下来,就飞绳接住,无奈人算不如天算。
十三 成圆破圆
日子比流水还平淡。
我与姜老头的距离没有超过那条绳子。一超过绳子的长度,那条绳子像长了眼似的从姜老头手里飞出来,然后我就成一只捆的严严实实的粽子。
老头说,他的小雀活着时离他从没有绳长那么远。
所以,我也不能。
每次被捆成粽子时,我在想,人老了果然可怕,我老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当捆成粽子一样的我被老头说教时,我在想,如果我老了变成这样,我就自杀,我不能危害这个社会,不能糟蹋这个世界。
生生谷里,以老头为圆心,以绳子为半径,我被困在这个活动的圆里。
我想过离开,第一次,我以暴制暴,以强制强。凝聚我生平功力的一掌击中老头胸膛。结果老头哈哈大笑:“好痒好痒。”
第二次,我玩金蝉脱壳,被窝里放个枕头,绳子系在枕头上。跑了五步,我摔倒了,我被枕头压了。
第三次,我对自己说,尊老诚可贵,爱幼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我在老头饭菜里下了麻散粉,昏睡粉,迷糊粉,凡是能让人行动不了的都放了。
我等着老头一觉千年,等的自己快睡着了,老头的眼睛瞪的比金鱼的水泡眼还圆。临睡前,我迷糊地问为什么。老头鄙夷道:“你能百毒不侵,老头我就不能万药不灵!”
睡着前的最后一丝意识,我再次对自己说,这是个极品变态。
我不信奉事不过三,我信奉百折不挠。于是第四次我玩假死。当我意识快游离时刻,我听到老头说,“敢挑衅我‘见不得死’名号,小子,你死了,你的尸首和小雀一样处理。”
小雀尸首是坠落悬崖。
于是我使尽全部力气却喊出微弱声音:“三天后我会醒来。”
然后第五次,第六次……我忘记了记日子,也忘记试了几次。
只记得最后一次玩的是威胁。
我与老头的距离注定我不能跳崖,不能上吊,不能撞墙。
我泡过百毒汤,百毒不侵;我不能服毒。
我对老头说,“我可以咬舌自尽,我可以抹脖子,我可以吞金……”
老头说:“在我‘见不得死’面前尽管试,死了,去阎王那里把你拉回来。活着,就饿你三天三夜。”
我举双手投降了。
也许世界上千万种自杀方法我都会试,唯独一种打死我也不会试,不打死我更不会试。
那种方法叫绝食。
以后,我再也没想过离开。
红日从山这边生起,从山那头落下。
生生谷里的枫叶不知不觉红了。
生生谷里的动物,植物,凡是活物都跟我混熟了。
那条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也许某个晚上被豹子叼走,也许被狐狸顺手牵羊,也许被猴子当作玩具弄回水帘洞了,也许在某一刻穿越到别的地方……
总之,不见了。
但为什么,我还以老头为圆心打转。
也许,习惯了。
习惯果真是可怕的东西。
这样下去,等我老了,我迟早变成第二个姜老头,也许没等到老,就已经是了。
生无趣,死不能。
只是很想念很想念无心山的无裳花。
深秋了,无裳花落满无心山顶了吧。
有时,看着天上白云,想象成无心山上的无裳花。
然后在不知是白云深处还是无裳花丛中寻找一个人的微笑。
然后想,景容在某个夜或某个白天,一袭华服回到无心山,见到了刺心,喊着宁一的名。
然后想,景容带着刺心天涯海角,江湖人问他为何流浪,景容挑起倾华的凤眸,淡淡微笑:“找一个人。”
看天空看的眼睛发酸,发涩,看的湿润时,我会闭上眼,寻找黑暗。在黑暗里看着自己的心,轻轻说,“等我回去无心山,若不见刺心,景容,他来找过我了……”
任何事情都可以有意外,独独这件事,我固执的只让它有两个选择,在,或不在;来过,或没来过。
血一样的枫叶乱飞时,生生谷安静下来,活物似乎很少见了。
有些要冬眠,有些要准备过冬食物,就连植物也低调地枯了,都等着来年的灿烂。
我打算着是不是也冬眠,睡一觉,这个世界就远了。就像我眼前一黑,醒来时,发现原来那个世界远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老头不管我了。
几乎白天黑夜躺在床上睡觉,发呆,老头也不闻不问。
我想,这时我若死了,老头也不会发现。
可是我不想死了。
某个夕阳余晖懒洋洋路过屋子的日子,我听到渐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