鹜鹰唳鸣,翅膀扑楞,偶尔低空飞起。一直盯着我旁边的尸体。
众生有道,它们的食物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前些天还正是春风得意的红牌,今个竟成了冰凉的尸体。”
“老关,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哪来那么多感慨,速把尸体扔进石林,我们好去领工钱。”
说话声并着脚步声渐近。
红牌?我忙隐到石林一角。那群鹜鹰转眼扑上它们的食物。
“只是觉的挽情姑娘死的蹊跷,竟会死在颜回大侠的长安别院。你说会不会像外头说的那样,是被颜……”
“老关,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还犯糊涂,青楼女子横死的还会少。莫多管闲事,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好了,就扔这吧。”
一件物体应声抛进石林。
原先一部分撕吞的鹜鹰顿时扑向新食物。
这回我真的要与它们过不去了。
飞身掠去,抢下那具麻布裹着的尸体。
鹜鹰在身后威胁性地嘶鸣。
麻布里的女子让我一呆。这就是挽情?怎么觉的这么眼熟?
这三年,这个世界,我认识的人不多,我认识的我都有印象,如此眼熟的女子,我怎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她?
搜寻了一遍,找不到任何伤口,会是中毒死吗?
上辈子有一个做医生的朋友,因他的唠叨,多少也知道点法医的鉴定步骤。
眸色倏的一紧。
近舌根处深紫。
是什么毒呢?是谁下的手呢?使用这么隐蔽的手法。
怔怔看着面前熟悉的容颜,这个女子,我可认识?
在石林外刨了坑,葬了挽情。
我终不忍心这似曾相识的容颜进了那些鹜鹰的五脏庙,人,总要入土为安。
压实最后一剖土,不远鹰群低旋,不知道多少年后,埋葬我的又是谁呢?
……
长安城里依旧人来人往。
一个青楼红牌的死没什么,可一搭上侠客榜第一人,就满城风雨了。
茶余饭后,人们津津乐道。
雇主订的日子临近了,我只剩三天时间。
挽情死了,我还没找到颜回的弱点。
我抱着我的剑,在人群中穿行。
“少侠。”前头传来熟悉的呼声。
我没抬头,依旧走我的路。
地上多了几条影子,档了迈开的脚步。
“姑娘,我认识你吗?”
“不认识。”很爽快的声音,“但我们可以重新认识!”
很聪明的女子,竟然能抓着我条件里的漏洞。
“闻人姑娘,有何事指教呢?”我打量女子身后的两人。
荒庙里的那三位狼狈新客,如今神采奕奕站在我面前。
“相逢就是有缘,我们想结识少侠这等英雄人物。”东方含笑道。
“长安城里英雄还少吗?名满天下的侠客榜第一人都在长安呢!”我笑着拒绝。
“颜回是颜回,你是你!”东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这话怎么说的这么深奥,微微一怔,我笑了;“好啊,肚子正饿,请我喝几杯酒吧。”
第一次进了长安第一酒楼。
东方很热情,很健谈,闻人几乎一直笑吟吟看着东方,闻人应该喜欢东方的。
相比较这两人,池轩沉默许多。池轩来自天山,正进行江湖游历,结识了东方和闻人。
从他们口里,我知道了武林情况,知道了这江湖存在着四大家族:东方,闻人,上官,慕容。
东方说他们那天无意间挑衅了情欢宫的人,被情欢宫追杀的。
我果真是个不称职的杀手。这江湖,我竟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杀人的法子,只知道景容教我的那一切。
景容,从来没有跟我提江湖的事。
东方说情欢宫七年前就存在了,只是最近这几年特别嚣张。情欢名声渐起,却是恶名,武林正道人士称之为邪宫。
原来情欢两字很早以前就出现在江湖了。
长安第一酒楼,远高于一般建筑,凉风习习,纵酒谈笑。看栏外青石道上,过客不绝,我找到一种名叫江湖的感觉。
他们终究守了第二个条件,没有问我是谁。
章七 山野迷踪
近夜,我扎起我的发,一身夜行衣,绑紧小腿。
看着月色落满窗对面的梨花树,我皱起了眉。
云淡风清,皎月明,不利于夜间活动。
时间不多,我不能再等了。
抱着我的剑,轻翻出窗。
梨花林梨花正飘零。
今夜是摸准地形,明夜是设计,后夜是最后一击……
梨花深处长安别院,一间房点着烛火。
屏声伏在梁上,窗户的缝隙光亮满满。
一年轻人背对着我,该是颜回了。
“三年了,你在下面还好吗?”很轻柔的声音,是那位冷酷的人说的话吗?
“三年了……”饱含痛楚的低吟。
颜回在对谁说话呢,他面前的人?物?还是自言自语?
表面冷漠的人也会有这柔伤的一面?
脚步声响起,是一书童,那位被称作冷儿的书童。
忽的回神,今夜是来勘察地形的,关注颜回干什么,再过两个黑夜,颜回就不会存在这个世界了。当然,也许是我消失于这个世界。
冷儿敲门走了进去,“少爷,汤药熬好了。这旧伤都三年了还没好,您该早点睡,莫累着了。”
颜回受过伤?旧伤未愈?
我心一喜,止了趁此打探别院其他地势念头,继续看着。
“放着吧,这几天别院不太平静,自个注意点,先下去吧。”颜回没有转身。
冷儿告退,颜回静静的,身形未动过。
云过,遮了月的脸,惊起枝头鸟雀。
我开始沉不住气。
眼睛正移往别处时,颜回动了,很缓很缓地转身,端起桌上汤药。
一副画出现视野中。
原来颜回是在跟一副画说话。
可惜,距离太远,看不清楚画的什么,依稀是一个人。
“阁下看的够久了吧?”颜回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是在对我说吗?这附近可还有其他人?
运起十成功力,飞身退去。
颜回在一瞬间跟上。
我,又一次被发现了。
第一次,颜回放过了我,这次呢?
月色实在明亮,我踏在梨花枝头,速退的身影扬起一阵疾风,掀起漫天梨花。
颜回紧追不舍。
越来越近,怎么办?如今的我和颜回过招,绝无胜算。内力已提升至最高层,可距离还在拉近。
我忘了一件事,我不是个合格的杀手,在黑夜,我的方向感很差;在陌生的地方,我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我不知我在往什么地方退。地势渐高,树木密了后又稀疏。
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耳边只有呼呼风声。
“你不要活了吗?还不停下!”低沉声在我身后不远。
怎么不要活,只有逃才能活命啊,才能有机会杀你,才能活着回去见景容。
脚下一空,身子直线下坠,我终于明白颜回的话意。
我掉下悬崖了,是的,我被人追的掉下悬崖。
风呼啸着从耳畔过。
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你回来了,饭菜做好了。”我看到了景容笑着向我招呼。
景容,景容……
我闭上了眼,这一生就这样结束吧。
“扑通——”巨大入水声,身子一凉,我清醒过来。
原来这悬崖下是一个湖。
我该感谢上辈子教我游泳的教练。他是个非常出色的教练,名师出高徒,我说什么也在游泳友谊赛中得过第一。
浮出水面,我看到了很宽很大的湖,满湖银碎,看到了湖岸。我该感谢这是个有明月的夜。
爬上岸时已精疲力竭。一路逃命,内息消耗很快,又不知游了多久。脚再也迈不开,倒在岸边养神。
身上渐渐暖起,我醒了来。天光大亮,阳光让我睁不开眼。
摸索着身边,我找到我的刺心!它在,心一下踏实了!
湿衣半干,难受,索性脱了衣裳。
头有些昏沉,一摸额头,有些烫,大概发烧了吧。
脱了力,浸了水,吹了夜风,已不知多久没病的我竟在这个悬崖底,发烧了,果然屋漏偏逢连夜雨吗?
走回水边,捧了几把水泼了脸,脑子终于清醒些。
明天是最后期限,这命在,这任务就要完成。颜回,我要怎么杀他?用毒?我不会用毒,我只有刺心!
波动的水面静了下来,像一面镜子。
我呆住了。
水里的人影这么眼熟。
我已经很久没看自己这张脸,这个时空只有模糊的铜镜,就是在无心山的溪涧里,我也懒的瞧自己一眼。
哪天这个身子停止生机,我也就不存在了,我的魂不知会是怎生模样,是前生的容颜?还是这具身子的相貌?抑或两者都不像?
我都快忘记这副身子长什么样子。
水里的人影仿佛不久前见过。是谁?哪里?
挽情,长安城外乱葬岗里的那位红颜薄命女子。
是了,挽情的相貌跟我竟有几分相似。
这世界竟如此有趣。突然想,我和那位不在人世的挽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毕竟这相貌相似,挽情会不会是这具身子的姐姐?妹妹?抑或其他?
不禁失笑,管那些作甚,无论什么关系,与我何干!我只是宁一,无心山的宁一,只认识景容的宁一。
不敢再多休息,开始寻找出路。
湖边是树林,密密的树林。
悬崖底的这是个湖地势应该较高,湖水最后汇成一条几丈宽的河,穿过树林,流向不知是何尽头的远方。
方向感不好,记性还是有的。
也知道沿着河流走,多少会碰见人烟。
树林渐稀疏,影子渐长,河流渐宽。除去淙淙水流声,我仿佛听见人的吆喝声。
是幻听吗?沙漠里会出现海市蜃楼,这里会出现幻听吗?
这具身子很累,很饿。胃不知擂了几次鼓,不知造反过几次。我还是最讨厌挨饿。
上辈子我所到之处,都会摆有茶点。我很容易饿,也最怕饿。
随着河水拐了个弯,我证实了刚才的吆喝声不是幻听,因为我见到了炊烟,人间烟火的炊烟!
日已西。
几户人家,耕牧猎野,想是山中的猎户。
我说我是迷路的江湖浪人,因为我带着剑。这个世界,多的是江湖浪人。
不同长安城里百姓的势利,山野人家自有他的朴实。
一大碗热汤,几块山鸡肉下肚,胃终于息鼓宁声。
虽然头还昏沉,气力终究还是一点一点增长,毕竟这是具年轻的身子。
原来我已经在长安城外,距离长安城半天路程。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章八 刺心出鞘
终于到了客栈,晓色已起。
这次任务是最糟糕一次,不要说准备,如今连身子状况都一塌糊涂。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已经没有时间容我再做准备,唯一能做的就是调整身体状态。
一个月了,无心山的无裳花开的很盛了吧?
一个月了,景容在无心山可曾想起过我?
三年,景容在无心山住了三年,因为我出现在无心山三年了。
三年前,当我进入这具身子时,景容说他刚到无心山。
景容说他来看我,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三年里,我有问过他,以前的宁一是怎样一个人?
景容只说,宁一是天下第二杀手。
景容只说,宁一你要自己想起来。
我又不是宁一,叫我怎么想的起来?!
景容,你来看望宁一,这一看望就三年。
真的只是来看望吗?这看望终有期限,终有一天你会走的吧?也许就在这次我回山后……
景容说他喜欢无心山,因为无心山有两样东西吸引他。一样是无裳花,天下最倔强的花;一样是宁一,景容说宁一很像无心山的无裳花。
景容说的是以前的宁一吧。
景容竟轻易答应,只要完成这次任务就不再让我做杀手,因为什么呢?
厌恶了无心山的寂寞,还是因为看望的期限到了呢,景容,你要走了吗?要离开无心山了吗?
清晰记得那天景容交给我任务后,离去时闪烁的眼神。
也许以后无心山就是宁一一个人的了。
无心山的宁一,宁一的无心山,那也很好……
透过窗纸的阳光西移,光亮一点点被黑暗吞噬,有着岁月的桌子折到地上的影子越来越长,最后融入黑暗。
在房里静坐了一天,这身子还烧着,精神虽好了点,但离最佳状态差的很远。
我只能一搏,因为我是杀手,天下第二的杀手。
这江湖没有一个杀手是懦夫,没有一个杀手是逃兵。
不知名的鸟雀几声惊啼。
是时候了。
紧衣蒙面,我抱着刺心,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梨花林。
过了今夜,我就再也不是杀手了。
成功了,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