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那幅画?”
沈笑松道:“是,不过,那幅画却成灰了。”
叶知秋叹息一声,声音幽长。“也罢,成灰也罢。已然百年,也该成灰了……”从沈笑松手中拿起一片玉琐,道,“你还是留一半吧,这一半,是我的。”
沈笑松道:“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知秋微微一笑,道:“有些事,不知道是最好的。”
沈笑松见他虽然在笑,但眼中神情坚定,便换了个话题,道:“这寺里,是不是真的有鬼?”
13
沈笑松被他拉著跑,却是回到了那座玉壁之前。沈笑松这一惊非同小可,只见画中竹林依旧,月光依旧,却不见了画里的人。望望画壁再望望身边的叶知秋,一时间只觉疑真疑幻,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只能声音微颤地问道:“你……你真是画里那个人?”
叶知秋笑道:“我走下来了,画里自然就没有我了。”
沈笑松摇著头,他还是觉得太过奇妙,奇妙得让他都不敢相信。叶知秋笑道:“你不相信?”
沈笑松道:“信,当然信。只是,画里的人,活色生香地站在我面前,不仅看得见还摸得著,我觉得像是在做梦。”
叶知秋眼角一弯,道:“活色生香?你说谁?”
沈笑松道:“当然是你。”叶知秋本来已经放开了他手,沈笑松这时又去拽住了,笑道:“我还是觉得像做梦。生怕就像那日里替你画眉一般,突然醒了,你还是在画上,我还是只能对著你傻看。”
叶知秋盯著他看了半天,突然把脸凑了过来,沈笑松还没反应过来,叶知秋温软丰润的嘴唇就已经触在他唇上了。哪里还忍耐得住,一手便托了他脖颈吻他,忽然痛呼一声,嘴唇却已经被叶知秋咬出血来。
叶知秋一面拭著唇上的血迹,一面笑盈盈地道:“痛不痛?”
沈笑松苦笑道:“痛。”
叶知秋道:“那还是不是在做梦?”
沈笑松继续苦笑:“不是。”
叶知秋道:“那还有什麽问题?”
沈笑松道:“有。”
叶知秋狐疑地打量他,道:“还有什麽?”
沈笑松笑,忽然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叶知秋只觉自己陷在他宽厚温暖的怀中,竟至挣脱不开。“你还会不会回到画上去?”
叶知秋失笑,却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不想挣脱。只是靠在他臂弯里,低低地道:“我本来就是画中人,自然要回到画里去。”见沈笑松脸色立变,忙道,“我会再下来的,现在你已经把我画完了,我随时都可以出来。不像以前,只能在半夜里出来,还不敢待久了。”
“你一个人在这画里,不寂寞吗?”
叶知秋微笑道:“在画里,也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看著冬去春来,绿叶重生,白雪飘飘,也不过就像在看风景一般,就这样看著,看著,就过了。就像你在外面,看画里的我一般。”
沈笑松握著他的手,手很修长,很柔软。“画里是什麽样子的?”
叶知秋笑道:“你想看吗?”站起身,拉他起来,道,“跟我来。”
沈笑松忍不住道:“我们要往哪里走?”
叶知秋轻轻一笑道:“你不是说想看看画里是什麽样子吗?我这就带你去看。”在他身後推了他一把;“进去啊。”
沈笑松奇道:“怎麽进去?”
叶知秋笑道:“你往里走就是了。”见沈笑松还站在那里,把他猛地一推,沈笑松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觉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似乎陷入了什麽柔软却又弹性十足的东西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怔住。
楼台重重,花木扶疏,云雾缭绕,美仑美奂。
“这真是画里?”
叶知秋向著一座阁楼走去,“那还有假。”
那阁楼内精致无比,遍地大烛,顶上悬著一颗硕大明珠,满室生辉。四壁皆设铜镜,中间一张锦榻,叶知秋却像是回到自己家似地倒了上去。
“这究竟是什麽地方?”
叶知秋一手支著脸颊,明珠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晶莹的光泽。“你该记得这面玉壁是跟寺庙相连的。”
沈笑松道:“记得,北壁虽然倒塌,但西壁背後有一角是跟这玉壁相连在这一起的。”说到这里忽然一震,道,“难道这就是寺中三壁的壁画?”
知秋笑道:“那老画匠不停地画,画出来的地方是一个比一个漂亮。我就挨著挨著地住了,反正我也没事儿干。住腻了这里再换一处,千百间屋舍,我现在还没住完呢。”伸手指指榻头金杯,道,“吃的喝的什麽都有,你爱呆到几时都行。”
沈笑松慢慢走到榻沿,伸手去摸他的脸。手指又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顿住了,又问了一次:“怎麽会有这个?画上的你,额上没有。”
叶知秋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阴翳。明珠的光华,也压不住这丝阴翳。“别问了。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的好。”
14
“知秋……我心里有很多疑团。”
叶知秋伸手去抚他的眉心,柔声道:“我知道,不过,只要你不要去解开那些疑团,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沈笑松重复道:“永远?”
叶知秋唇边泛出一丝笑意,说不清是苦涩,还是满足。“不错,永远。在这画里,没有四季变换,没有沧海桑田。这里的天,永远都是这样,不会变。这里的水,看起来像是会流动,但永远都流不出去。这里的花,永远不会谢,一直都会盛放。”双手搂住沈笑松脖颈,道,“在这里,你永远不会变老。可以永远跟我在一起。这样,难道不好?”望向沈笑松眼睛,眼神里竟有一丝乞求之意,“只要,你不想要去找那个谜底。”
沈笑松沈默。叶知秋的手自他颈间慢慢滑下,苦笑道:“好奇有时候不是件好事情。”
沈笑松道:“这一切,太奇怪。我不由得不好奇。不过,如果知道谜底会以失去你作为代价的话,这个谜底,我不要也罢。”
叶知秋笑了,这一笑却是凄迷之极。笑得云蒸雾绕,几乎看不清他笑里藏著什麽。沈笑松看得心中痛极,却不知道是为了什麽而痛。把他搂进怀里,叶知秋几乎没有反抗,只是靠在他怀里,沈笑松只听他口中喃喃,像是在念什麽诗,却听不清说些什麽。
“知秋,你说什麽,大声点,我听不见。”
叶知秋在他怀里低低笑道:“我什麽都没说啊。”
沈笑松笑道:“我明明听见你在叽叽咕咕的……不会是在心里骂我吧?”
叶知秋一翻身,仰躺在他膝前,一双明如秋水的眸子直视著他,笑道:“我有什麽好骂你的?你替我画了眉,让我的真身能自由自在地从画上下来,而不是像个魂似地半夜里飘来飘去,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沈笑松俯下身,吻著他的面颊,道:“你是画中仙人,跟我在一起不怕坏了你的修行?”
一路吻到他颈间,叶知秋被他弄得发痒,一边躲闪,一边笑道,“我不过是得了这玉壁灵气,借了画中之形而生成的,本来无形无质,何谈什麽修道成仙?过得快活就好,百年在这画里,虽然惯了,但有点乐子也是好的。”
他的衣襟已经散开,露出白玉般的胸膛。沈笑松忍不住在他颈上咬了一口,笑道:“你就把我当成乐子了?”
叶知秋吃痛,缩了缩脖子,笑道:“我不是把你当乐子,实话告诉你,我是在修仙,我就是专门找你这种人,吸了阳气,为我所得。你迷上了我,跟我欢好,就会被我把精气吸了,化为一堆枯骨……啊!……”这下半句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沈笑松已经拉开了他上衣,在他胸前两点红樱上用舌尖挑动吮吸,叶知秋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片刻间已是面红如醉,喘息甚急,身子也在沈笑松怀里蹭来蹭去。
“就算是……我也认了……不过,等我跟你欢好过了,你再吸我精气,如何?也等我先享受了,再说……”
叶知秋又气又笑,沈笑松一双手却又不安份地往他腰下滑去,想挣开,浑身却软软地没了力气。只得软语道:“停手……我还想……带你四处去逛逛哪……”
沈笑松却真的停了手,虽然欲火如炽,但见叶知秋脸上有畏缩之意,也不想强他,便道:“好,你说了算。”
叶知秋没提防他真的说停就停,一时间倒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怔怔地盯了他看。沈笑松笑道:“怎麽?失望了?”
叶知秋慌忙摇手,拉好衣襟站起身来,沈笑松见他面色如醉,明豔无比,不由得心中又是一荡,搂住他吻了片刻,方才恋恋不舍地放手。叶知秋垂下头,向门口走去,却扶住门,叹了口气。
沈笑松奇道:“怎麽了?”
叶知秋道:“没什麽,只是想起了一些事。”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竟是藏不住的凄凉冷淡,“没料到这个身子的记忆还比脑子里的来得更深刻鲜明。就像画画用的朱砂。红的,红得发亮,遇火即燃。”
说完也不回头,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留下沈笑松一个人发怔,想著这句语焉不详的话,见青衣人影已经半没在夜色里,才急急地追了上去。
这一路上都只觉得雾气浓重,几乎分不清是日是夜,也看不到周遭的景色。走了半个多时辰,突然眼前一亮,沈笑松“啊”地惊呼一声,自己却是一座高山山腰间。这山极尽陡峭,极目向上望去,却见云雾蒸腾,哪里看得到顶。
“这山有多高?”沈笑松再怎麽望也望不到顶,便转头问叶知秋。叶知秋笑道:“须弥山高八万四千由旬,自然是一眼望不到顶了。”
(注:《大智度论》卷九:“须弥山高八万四千由旬,上有三十三天城。”)
沈笑松只觉奇之又奇,却觉得这番奇境煞是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回想片刻,又是“啊”地一声惊呼,道:“这便是那西壁里所画的须弥山?”
叶知秋笑道:“我们方才所呆的,便是三十三天城里的一处宫殿。”
沈笑松摇头,这一切太过玄妙,他实在难信。但画中人就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手边,自己手中还攥著他的手,却是不由得不信。
叶知秋道:“要不要逛逛?”
这话听在沈笑松耳中,说不出什麽感觉。在壁画里游玩?叶知秋见他踌躇,拉了他笑道:“你就当是在游山好了。”
两人一路走下去,只见七重桓墙,其色各异。旁边天池无数,异种花林无数,还有无数雀鸟,耳边听得鸟鸣清脆,几疑身在梦中。
再走一歇,来到一座宫殿之前,那地全是天青琉璃,明净光滑,沈笑松看得一双眼睛都发直了。叶知秋笑道:“你放心,我选的那地方算是最像人住的地方了,这什麽神仙胜境,莫说是你,我都住不惯。”
宫殿旁有个极大的花园,园墙皆是玛瑙砌成,二人走了进去,却见当中有一水流,清澈无比。沈笑松掬了一捧,只觉清甜无比,笑道:“还真能喝呢。”叶知秋指了指身旁一株叫不出名字的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面结满了大红的果子,道:“还能吃呢。”
沈笑松道:“我不明白,明明是画出来的,为什麽东西还能吃能喝?”
叶知秋眼波一转,道:“曾闻有丹青妙手,画出来的鸟儿会飞。那画出来的果子能吃,也不是奇事了。”
沈笑松失笑道:“这话还是不通。”
叶知秋道:“或许是此山灵气太重,连画中虚像,都变成了实物?”
沈笑松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叶知秋微笑道:“我知道我自己,但我不知道别的。”
再走下去,只觉是从一片雾气中穿了过去,眼前又见开阔。只见天池明净,一眼望去莲花处处盛开。沈笑松惊道:“这是何处?”叶知秋回头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眉梢间似含笑意,又似轻嘲,却咬了嘴唇不回答。
沈笑松见他这般表情,知道必有缘故,又定睛仔细看去,那莲花绽放千朵万朵,恰如淡粉云层,重重叠叠。大大小小,大如小岛,小的却大不过手掌。云雾之中,却似影影绰绰有些人影。沈笑松凝神看去,竟是数位观音,姿态不一,或捧净瓶,或执柳枝,或提鱼篮,或坐莲台,或数念珠,心里暗暗点了点数,正是三十六个。
叶知秋摘了一朵莲花,轻轻一抛,却正正落在沈笑松手中。“想起来了?”
沈笑松低头细看,莲瓣片片娇嫩如少女脸颊,怎能相信是画中之花?
“那三十六位观音,是那大殿南壁上所画?!”
叶知秋微笑,睨著他道:“你若不信这里是画壁之中,不如找块石头,刻上‘沈笑松到此一游’,出去的时候,还会看得清清楚楚呢。”
忽然他飘飘而起,沈笑松只觉如一片青云如水般滑过眼前,转眼间便消失在莲花之中。一时间沈笑松站在这无边无际无根无叶的莲海之中,茫然无措。
无天无地。踏在莲海之中,如同踏在云中。无依无傍。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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