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下去,封锁军营!左中右三军整队,仔细查点敛生面孔。凡有不擅言语……”
只听顾惜朝不客气地发出一声轻笑,笑虽轻,却满是不屑。
年轻的麾主看向他,眼神一闪:“你想说什么?”
顾惜朝一笑:“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做。”
麾主紧盯他双眼片刻,移开视线浅浅一笑,点头,似是明了:
“原来如此。如果‘奸细’已被抓住,真正的奸细便会放松警惕,自行露出马脚。而且,这也是安抚军心之法。”
顾惜朝挑眉,玩味地说道:“一只黑甲蝎,只是故意引起骚乱,绝不是目的。而趁着混乱,最容易得手又一劳永逸的……莫过于向伙食中投毒。”
年轻的麾主似笑非笑地点头,口中低念道:“一劳永逸……”
忽然地,拔出腰间长剑,挺身狠狠一挥,凛冽的剑光映上顾惜朝眉间命门,瞬时,洒下一地的寒白。
4。
等待帐外的兵士但见帐中剑影挥动。
帐门大开,一传令兵手提两只血淋淋的布袋奔跑而出,一面提声道:“乌玺国的奸细已被斩首!麾主有令,将人头挂于营外高杆上,挫其军心!”
兵士中顿时一片哗然,有松气声,有叫好声,有怒骂声,纷至沓来。
一双双眼盯着那两只布袋,都是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只是没人注意的人群外侧,正有三条黑影在无数军灶间晃动。只见手中粉末朝锅中一洒,手未收回,人又已飘至下一口锅前,效率极高。
暗处数支冷箭瞄准了三人下盘,紧弦一发,声未到,箭先至。
班察耶多带着一队兵士从旁侧冲出,直扑向三条黑影,要活捉大鱼。
三人腿上受箭,见势不妙,突然一阵猛烈摇摆,身体“砰”地裂开,竟从里面挣出三具巨鸟的身躯——扁而长的赤噱、下噱有囊袋,双目圆突,浑身褐羽,双翅尽开可达一丈——振翅便要飞!
彦烨立在大帐门外,静静凝视,举手一挥。
霎时,飞箭犹如天外来雨,将三只正要腾空的巨鸟射翻在地!巨翅在土中留下大片挣扎扑扇的沙痕,军灶铁锅免不了一地狼籍。
翻腾了几下,不再动弹。
彦烨上前,一脚踏在鸟颈上,俯下身掰开噱嘴,从里面抠出一块椭圆形的泡状物。
传令兵已待令于旁。听得清冷的声音道:“传我口令,所有哨兵退回五里,左翼队于军营南方埋伏,中锋队于军营北方埋伏,备足火硝,静待号响。”
“领令!”
“燕洛骐,你领右翼队两百人,前往红河附近掘土挖坟沟,若见到乌玺国的军队,不肖开战立即撤逃。”
“是!”
彦烨言毕,将手中泡状物用力捏破,一道熏烟直冲夜空,乍看只当是炊烟。
回头扫了一眼远空:“檀烟的气味会把乌玺国军引来。我们就来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
“投毒挫敌,檀烟为号——竟是鸟兽所为?”戚少商看着三只巨鸟的尸体被兵士拖向场中央,眉间皱起沟壑。
三番两次,黑甲蝎、长噱鸟,与箭兵谈话中的难解蹊跷,让戚少商感到事情已是超出他想象的不寻常。从目前所见的手法看来,倒有点类似于苗疆的巫蛊操纵之术——而对于那种异术,他也只是听闻,却未亲眼见过。
乌玺国,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见顾惜朝鹰目微眯,似是而非道:“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一句话顿解戚少商心结:难怪他一直都那么神情镇定、了然于胸,自己却老是碰墙碰钉子——原来是我不够“不怪”!
顾惜朝也不是没惊讶过。但令他惊诧的不是那些四不象怪物,他惊讶的是自己在遇到这一切时,竟没有感到太多的惊讶!
仿佛一切本该自然如此。就仿佛世上本来就有牛、羊、虎、狼、鸡、鸭、鹅。
从进入军营起,身体里就好象有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又似乎,忘却了某些本该记得的事?
一队士兵从场中小跑而过,领头的见到戚顾二人站着不动,忍不住边跑边提点:
“喂,你们两个不想当冤死鬼的话,最好躲到营子外面去!”
戚少商抱剑于胸,轻叹口气:“今晚又免不了一场死伤。”
“也不知是我运气好,还是你运气好?”却是顾惜朝将他的语气现学现用。
戚少商侧头看他:“呆会若真打起来,你记住千万不要离开我身边。”
顾惜朝眼光微漾,又看定戚少商,笑容至唇角溢开:“不用担心,这场仗,胜败已成定局。”
兵众将士设伏于南北两侧,以逸待劳。这一等,便是子时。
渐渐听得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声,未闻真切,瞬间就已近至跟前!鼎沸的脚步声中,搀杂古怪的咆叫,喊声震天!
随着一阵飞扬的尘土,燕洛骐率领的两百箭兵急退入营,紧随其后穷追不舍的,是黑压压的一片乌玺国军。
营内只燃着几支微小的火把,昏暗浑浊的光,仅供辨路。
两百箭兵纷纷退至平地后方,攀上那儿早已架设好的一排木栈高台,搭箭拉弦。
身形高大的乌玺国兵手持利斧冲进军营,嘶呐声响彻天霏,前方的兵却突然抬起头,惊见营地中央的高高桅杆上,挂着几团死气沉沉的黑影,依稀辨得,是鸟形。
身高足丈的领头人猛一扬头,自口中发出长声闷吼,声音巨大,足令人心惊肉跳。
所有的乌玺国兵始知中计!这时,一声号响,四周突然万箭齐发,如擦燃的流星般飞射满场,又似大罗金网般铺天盖地!
箭,四面八方;逃,无处可逃!
火箭射中乌玺国兵身上的地方,都迅速蹿起火苗,愈烧愈烈,仿佛火天生就是他们的克星。因为无论穿了多厚的铠甲,茂盛的毛发也经不起火星一瞟——是的,这些乌玺国兵虽然高大异常,生副人形,却是从头到脚长了一身棕褐色的毛发,活脱脱原始的兽人!
瞬间,战场上一片火光冲天,无数执斧士兵身中火箭,烧成火球,因为疼痛横冲直撞,结果又是引燃了更多的同伙。在火海中,拍打的,翻滚的,身躯狰狞着扭曲着。惨叫声、嘶吼声,声声是从地狱传来。
愤怒,却在火与死亡中无限滋长!
近乎疯狂的咆哮声一呼百应,只见战场一侧的兽兵抡舞巨斧,于茫茫箭雨中劈出条缺口,纠结残余的力量猛冲向右前方木栈基架,过百磅的冲击力使栈架轰然跨塌,灰飞满天,其上过百弓箭手或跌落地面、或被木梁夹压住,尚有清醒四肢健全者,慌忙搭弓拉箭射杀逼上前来的兽人兵。
太近了,箭已无用。兵士纷纷拔出弯刀,与敌兵尽全力砍杀!
这其中的力量悬殊却太过明显——乌玺军身形高壮异常,力大无穷,手中的巨斧重达百斤有余,别说是小小的弯刀,就是铜墙铁壁怕也经不起它三斧一劈!加之现在已是杀红了眼的野兽,只管将巨斧狂挥乱砍,这些单薄的弓箭手在他们面前根本就如风中残柳,不堪一击!
而这种情况下,四方其余的箭兵也因顾忌到敌阵中的己方军队,而不能放开贸然射杀。
近身搏击,于箭兵而言几乎全无优势。很快的,被围攻敌阵的弓箭手就在混乱中死伤成片,头颅残肢滚落一地,惨烈之状无以复加。
“怎么没人下去支援?!”戚少商忍不住吼出声。
却听顾惜朝轻描淡写道:“箭兵本就不擅近身作战,去支援只会让更多的人送死。况且这些乌玺国兵都已在做困兽之斗了,只需再一轮曼佗天雨便可尽杀,何以多加无谓的牺牲?”
利斧寒光,血溅如花,没有结束,没有结束……
猛然纵身一跃!身旁人还来不及洞察,戚少商早已跳下石台。
“别去!”顾惜朝万没想到他会如此,急急伸手一抓,却是落空!
戚少商几下掠到人群当中,咬紧牙关,手中剑气四开。
剑气四开,凛冽无双!
立时感觉得到自己热血窜流的沸腾,冲上脑门,瞬间把斗志全给点燃了!
战场上,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是连呼吸也带着腥风血雨的世界。
在战场上,你能听到的声音只有一种,就是冲锋的号!你能看到的东西只有一种,就是满目的红!
因为这里没有怜悯没有犹豫没有共存——不是生,便是死!
5。
这刹那,战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受到剑气的波动。
几名乌玺国兵身手微滞——就在这微滞间,迅雷不及掩耳般,眉心、咽喉、腹部数处,悉数中剑。剑风有如虎啸龙吟,闻其声而未知其形,知其动却不见其动!
‘九现神龙’,是戚少商的名号。蛟龙出海,水族尽避,自有其独领风骚睥睨天下的道理。
龙,可遨游沧海,可腾飞穹天,可吞雷吐电,翻手为云覆手雨!
剑,可游刃在锋,可疾风瞬影,可刚劲威锷,一斤九两搏千斤!
“吼——!”乌玺国兵的嘶怒声此起彼伏。三名敌兵围杀过来,高大的体形如黑云罩顶。戚少商一连串的俯身、侧让、闪步,避开巨斧的轮番直击,转而攻其手腕,断其手骨。剑过处,也是鲜血四溅,血污混杂了一身。
深知再好的武艺于千军万马中,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戚少商并不恋战,只迂回杀出一条血路,救下能救的箭兵,掩护其向战场后方转移。
一眼瞟见左方半截耸立的残柱后面、正左右躲避着兽人兵的斧头、眼看项上人头朝夕不保的少年,不正是带他们进军营的三人之一“小栗头”?!
戚少商一挥剑斩向兽兵的熊腰,顺手拉过少年,大喊一声:“到我身后!”
音未落,耳边忽然风声大动,戚少商左手一揽,先将少年护至身后;这边方一抬头,却见寒埕埕的斧刃已从头顶落至眼前!情急之下反手横剑一挡,巨斧劈过剑气的隔阻“哐当”击于剑身,将剑重重压下,斧刃瞬间便到达戚少商的右肩头,一点点深入骨肉。
戚少商双手握剑,调运剑气抵挡斧刃的继续下压,刺耳的兵器嘶磨声间歇擦响,巨大的重压之下,手已被震得虎口生疼,脚下更是生了根般不能移动半分。
危急关头,高处飞来一双月小斧,身后发出一赤金羽箭,正同时各中乌玺兵左、右眼,令其巨斧劲力大松,戚少商趁时挡开肩上利器,反握剑柄跃起一扎——直接刺穿敌兵心脏!
小栗头垂下弓箭,黝黑的额头上渗满细汗,盯着戚少商的眼睛透着振奋,却也留着刚刚惊恐过的余悸。
数番进退后,大半箭兵已集于一侧,与乌玺兵之间隔开微妙的领域。时不待人,高台上令旗一挥,漫天火箭再次扑射而来。这一轮攻击因为目标范围的缩小集中,显得更加猛烈密集,乌玺兵被彻底挫了勇、败了志,从乱成一团的战场上慌不择路,四下奔逃。
死伤不断增加,剩余的乌玺兵众渐渐溃向营外,这边的箭兵亦步亦趋围抄上前,一逼一退。最终,仍有数十乌玺兵逃出军营,于黑暗中再难射杀。
彦烨上前举拳一示,众兵士刹时振弓高呼!
“少商!”兵众嘈杂中,顾惜朝拨开人群奔至戚少商跟前,见他肩上胸前衣襟殷红一片,刹时又急又怒,双眼紧盯着那皮裂肉翻的伤口,像是恨不得立刻将砍伤他的兽人兵拖出来再狠狠鞭尸!
戚少商见他满眼的红光,忙道:“不用担心,我已经止住血了!”——点|穴止血。
这边燕洛骐带兵欲追穷寇,被彦烨叫住:“不用追了!先将受伤的士兵送到军医处!后勤官!立刻将疗护营帐腾出空位,先让重伤者使用!陆令,你负责领人手清理战场,将今夜的伤亡损失查点备案。”
眼光在戚顾周围扫视,似要指派什么,小栗头已抢先一步上前道:“我!我带他去军医的营帐!”——‘他’,自然是指旁边的戚少商。
三人走到医帐门口,见里面已躺了不少的重伤士兵,哀叫呻吟声断不绝耳。帐内一角烧着热水,仍有伤者陆续搀扶着走进,很快就变得拥挤不堪。一大夫模样的老头在地铺间不停地查看伤势,却也根本顾不过来,只能先施于最简单的救护手段——即便如此,要想一个不漏顾及到也是不可能!
一旁帮忙清理伤口上止血药的小兵连汗都没时间擦,就差要手脚并用了。
帐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几个士兵抬着担架往里赶送一个重伤兵——竟是肚子上破了大洞,肠子都流出一半在体外。这红红一片的哪是血哪是肉,怕是连本人也分不清。
戚少商心中纠结,脚下顿住,只觉得自己这样的‘轻伤’,哪还能来这里添麻烦?
顾惜朝却鹰目一凛,直拽着戚少商左臂就撩进帐去,冲口而出便是大喝:“大夫!这里有伤者,还不过来施医!?”
背后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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