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烨依声而去,见他正对着一面石壁,壁上刻着许多组合复杂的小孔及线形。“这个?”
“对!”顾惜朝的语气很肯定。他以火把一一指明那些石孔刻线:“这是‘六辰流光’、‘三星聚瑶’,这边有‘龙犄伏隅’。北极为中枢,东、西两藩左右环列,环抱成垣。还有这个,这是勾陈、四辅、尚书、五帝内座、女御、华盖、太乙,那边是策星、玄戈、太阳守、北极、文昌……‘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这是紫微宫星象图没错。”
古人观察星象、记录星谱由来已久,最古远的天宇划分便是“三垣”,即紫微、太微、天市。其中紫微垣是三垣的中垣,居于北天中央,又称中宫,共合星官三十七,附座二,正星一百六十三,增星一百八十一。
彦烨听得面露诧异,禁不住笑问身旁:“你还懂天文?”
顾惜朝应了一声,毫不掩饰自负得意之色。遂将火把换到另一只手,有几分兴致盎然地指住壁上某处:“七星北斗魁——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节气、度数的推移,可定纲纪国运。古传北斗为天宫日君的载具,佐兰人崇拜太阳金乌,所以在斗魁处染上了朱红,以示日神尊贵。七星在户,斗杓所指的是车具前行的方向……”
说到这儿,直接抬手随墙一指:“诺,去那边看看吧!”音未落,人已先动。
两堵复墙之间,竟然还有一间方坑?!不远处的戚少商与飞卫也闻声聚来,四人先后钻进其内。
和外面比起来,坑内显得很空。但当以火把环复一照后,众人始才惊觉,这里放置的几面石壁上所刻的图画,竟就是黄泉海内从未被世人传知的景象!
◎友情提示:
关于文中涉及一些现世的百科知识,比如之前的布阵法、沙暴气象、武学、军葬制度,以及这里的古天文等等,都有部分是经过偷天换日杜撰出来的,不完全属实,请大家千万不要认真看待。(说到这里,要向真正的学者和前辈们致敬)
43。
远古时期已有人类进入黄泉海界,还回到现世绘录出所见景象——这一认识使四人都不约而同地呼吸一促。而且,绘录的图象布满了三块石壁,看起来十分详尽,又藏在这样隐秘重要的地坑中,以日神载具为指引,不该有假。
“这里有城墙,应该就是佐兰城北面那一堵。……”
顾惜朝以手指勾勒着壁上的图案,城墙是以简单的线条组成,符合女墙的形状,因此可以断定。墙的外侧是起伏的山形,正中有缺口,代表太仞山入黄泉海的‘山门’。
“门中间的这些莫非是鸟?”彦烨道。
“有可能。”戚少商沉吟。这画艺和山鬼老六有得一拼,都十分地象形……
“飞鸟堵住山门,可以火制。”顾惜朝指住山下的一团火焰图形,半猜测半陈述,心头把这些默默地记下来。
石壁右上方刻的似乎是花,占了很大一片。花丛中有一处处的旋涡图案,暂时不知其意。人趟过其间,一边做着采摘的动作,像在收集花瓣。
花海的正下面画着一条河,河岸停靠着三艘船,一艘三尖头、一艘六角、一艘奇形怪状,都不像是渡河的好船。
“三尖的是毒蛇,六角是会沉底的石船,剩下这艘是水鬼的船,想过河就得与鬼交换……”
“换头?!”戚少商不可置信地出声,那画上的人清清楚楚捧着一颗头颅。
彦烨收紧眉宇,“也许是我们误解,也许还有别的法子。”
顾惜朝将火把移到了旁边的另一块石壁。
石壁中央刻着一组组图,共有三幅。描述独角的巨人手拿勺匙,把守在一处山脚。有三人来到它面前。他们口型微张,仿佛在对话,旁边亦有类似文字的符号记载。第一幅中,一人被巨人敲碎了四肢;第二幅中,巨人用手中的勺匙挖出了一人的心脏;第三幅中,巨人抬起身后的大山,让最后一人通行。其中的关键似乎在于那些对话,但现在却无法明清。
“过了山,要走一段很长的通道。”静静的声音在地坑中回响。在这段所谓的通道上,人以布带蒙住双眼,用木塞堵住两耳。最末的人则倒行,并且向地上抖洒某种碎屑。
“这些形状有点像……会不会是先前那种花瓣?”
顾惜朝的话来不及有人回应,便听彦烨指住壁下一处道:“看这个!”
三人的目光一齐扫向那处。
只见画中海面上,有疑似火山口的岛屿,一只腾空的龙盘旋在那处。龙的身上长有三对小翅,骨骼可见,似乎是没有鳞片与肉的骷髅。
“……腐骨龙?!”彦烨似乎想起了某些端倪,“传说中昆仑大帝的坐骑,百日大战后因受到重创而销声匿迹。龙舌石最初就是由它身上裂出,汇合了天地间的怨气、狂乱和破坏之力而聚化生成。”
“——我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这里!”他最后笃定道。
明确的目的地被圈出,四人又将三面石壁上的刻图对照梳理了一番,商议记下有用的信息。虽然画中的内容幻真幻假,但总是多一分帮助,有利无害。从佐兰北城墙到海中小岛的大致路线可从图画的联系中判断出来,这为任务成功多少增添了胜算。
从地坑中出来之时,天已临近黄昏,竟不知不觉在地底耗了个小半日。
各队士兵已基本熟悉了城中大部分构建,现在各司其职,人手流动也变得井井有条。
趁晚膳还未备好,彦烨邀顾惜朝与他同去北面城墙一趟。
城门下已有风神士兵站岗。城墙与南边那堵无异,似乎稍稍略高一点。二人从城梯登上墙顶,依北面女墙而望。
对面便是高耸的‘山门’。近处看它,比想象中更加恢弘、更加森然,门内是一片的纯黑,从地面到天空,没有丝毫光线透出。
那黑暗就像是弥漫空中的水汽,仿佛会慢慢、慢慢地渗透过阻碍,沁入城墙上的人的身体内,染黑五脏六腑,冰冷四肢躯干,连呼出的气也是暗浊的……但当那人打个寒战回过神来时,才又发现,黑暗只不过一直留在原处而已。
面对着山门,就是这样的感觉。
所以站在彦烨身后的两名小兵不知不觉就想抱起臂膀取暖。
作为‘门’的两座山峰脚下,围着一圈密实的木桩栅栏,形同木门。桩上挂满了一些奇怪的饰品和麻绳,有的已经残破脱落。应是佐兰人所为。
黑暗里似乎有东西在动。彦烨从身后小兵手里取过弓箭,箭是一支挈矢,将镞头在火具中点燃后,朝着那处微动直直射去。火光闪现,箭扎在了什么东西上,很快那东西扑腾起来,竟是一只黑色的鸟!
“真的有鸟!”彦烨手扶女墙,微微探身道。那鸟被火焰围住后四处扑扇,成了一团火球,没多久就烧成了黑灰撒到地面上。
再仔细一看,门内黑暗中每一处都在有间歇地微动,估计也是同一种鸟类。——这便应了地坑中壁画上的场景!是个好讯息。
此时有士兵来报,称城池布局图已经绘完,并将羊皮卷送至彦烨手中。彦烨轻道一声“好”,遂将其展开来与顾惜朝同看。图绘得很是详尽,连周边的环境地势也有所囊括,何处有何种场所一目了然,但其中他们最关心的攻防设施并不优秀,想是城太古老的原因。
先大致看一下,心中有了个底,待与众将聚齐再详作商议。彦烨将图卷收好,二人又沿着来时的登城道返回。
城墙很高,楼梯很长。顾惜朝走在前面,一味地拾级而下。
却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缓,渐至不闻。顾惜朝顿了顿,回头去看,见彦烨停在高处,也正看着他。
他便等他开口说话。
果然,彦烨微微一笑,轻道:“我送你的那件豹皮袍子呢?许久没见你穿了,不受用?”
顾惜朝一愣,随即想到那件外袍的去处……不免有些尴尬地“呃”了一声,久久未答。
见他如此,彦烨倒也似不放在心上,一边走下石梯越过他身旁,一边笑言:“很少见你为难呢。”
顾惜朝转身目随他背影,停顿片刻之后,跟了上去。
两人在天边斜照的余晖下,并排前行。
“惜朝,你我相识有两个月了吧?”
“……差不多。”
“记得刚认识那会儿,你对我还总是浑身带刺。……”
顾惜朝笑了笑。
“但我却对你更加欣赏。人就像草木一样,越是生在逆境中,越该活得强韧,绝不轻易屈服。”
“……趋炎附势我也会做。”
“是吗?我想象不到。”彦烨微微一笑,继而又道:“这次战事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去大南沙洲,我还有事未了。余下的,只看有什么选择。”
彦烨低低一叹:“你满志抱负、才华横溢,当世朝中实难有相媲美者。若他日十二国君主论功行赏,真重用你为国之栋梁,从此为民生、为江山、为社稷效力,你定能如同大鹏展翅,尽情地施展本领,成为保家定国的一代贤臣。”
“可是……惜朝,我却不希望你那样。”
“为什么?!”
然而彦烨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听得顾惜朝仰首吐息一声:“良将贤臣,指点江山,我何尝不愿不想?然而就算是学富五车,辗转四投,也从来无人肯给我一丝机会。”
“……你该让他们看到你的才华。”
“没用的。我出身卑微,又无权无势,那些达官贵人们哪里肯多看一眼?”
“我懂了……你一定吃过很多苦。我也差不多。”
“你?”
“对。我生不逢时,正遇到父母在逃亡的途中出世,害得全家人都被拖累。我睁开的第一眼看到不是母亲,是滴血的刺条,那些……仇家……几乎把一个婴孩虐死在襁褓中。小娃儿本该是没有记忆的,奇怪我却记得很清楚,每一幕……那之后,又是十六年暗无天日的生活。”
顾惜朝不自觉地停住脚,彦烨却在此时一笑打岔:“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好吗?我现在总算混得不错。”
对方嘴角扯起淡淡的笑,只道:“人生际遇果然无常。”
“惜朝……”彦烨对着他的表情渐渐变得认真,“……不管这次任务成功与否,你都不要太执着。”
“什么意思?”顾惜朝的语气陡然生硬:“不要执着于什么?”
彦烨却轻笑出来:“你看,你现在就在执着了!这样会活得很累。”
也不知他是有心玩笑还是随心所言。顾惜朝收回目光,淡淡地嗤一声。
烧饭的炊烟已在前方袅袅而升,忽左忽右。
“如果我们相识的地方不是军营、没有战事,我倒真想好好地跟你品茗对弈一番。”
“若那样,恐怕你我也不会相遇。”
“是啊。”彦烨微仰头,轻轻叹出声。
“……难免遗憾了。”
44。
根据羊皮城池图所示,北城墙的某些段位竟然是中空的。其内里的布置很像古代神官的居所,也可能是进行演算研测之类的职所。夜间,风神之牙将帅便以其中一间作为议事厅。
这次军事商讨持续了近两个时辰,最后的重点落在火山岛腐骨龙,也就是取龙舌石的地方。
按照彦烨的想法,腐骨龙凶猛好斗,不能贸然与之争夺,所有人手可分成诱饵、掩护、突击三队。其中突击、夺石的任务自然是由善于进攻的长矛队担当,而掩护一职又以弓射手为最佳。
“至于诱饵的任务,就……”彦烨一手按上羊皮卷,便要定论。
“属下自愿请缨!”
厅内的视线便都集中到了飞卫身上。
尤嫌声音不够洪亮似的,他还径直跪到了彦烨当前。
彦烨抬起目光看他片刻,又落回到手下那张羊皮卷上。声音沉沉地问:
“你打算如何诱它出巢?”
“以铁、石击声。”
“如何拖延?”
“以网缚其翼,或者用矰系绳缠住龙骨。”
“需多少人手?”
“十五。”
彦烨极难察觉地一蹙眉。手掌将羊皮卷压了又压。“……如何脱身?”
飞卫想了想,挺直背脊道:“若能到达海岸,就潜入水中脱身;若到不了……请麾主放心,属下拼死也会尽量将其拖延!”
他的声音严而不威,像一把开了刃却绝不会杀人的兵器。
余纨基还在为直属上司隐隐担心时,听得上面发下谕令:
“准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
虽然今晚所议的只是个初步定论,到时候还得视情况而改,但总是能以不变应万变的。众将离去后,彦烨又一个人对着默出来的黄泉海景图看了许久,思索着还有哪些遗漏。
城池的防御已令人增设,乌玺国也并不见影踪,可以无后顾之忧。
粮草已经备足,水源也已找到,兵器防具都早有修复加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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