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潇黑如琉璃珍珠的眼睛带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楼公子,你背後的手消停了会更可信。”
他右手一动,突然晃出一把如月弯刀来,形体小巧,颜色乌黑暗淡。望下一插,蓦然刺入了翠凤蝶的左翅!
楼何似的咒文在最後一个词停止。
萧潇瞥向苍泱水,手中的刀缓缓转动,在蝶翅上揉挖出一个洞来,无数鳞粉薄翼片片落下。巨大的翠凤蝶在网中颤动,身体蜷了又放,放了又缩,抖的几乎抽搐起来。
紫衣人仍旧在前进。
萧潇淡淡道:“苍主,两个人,杀了一个是还剩一个的。”
苍泱水脚下沙土踩歪,步子终於停止。
萧潇杀了潇湘依旧,仍然可以挟持楼怀远,对他没有损失,楼何似这边却顶不住。
萧潇很温和的笑了,然後一弹指,两只硕大的蜘蛛从土里冒了出来,一左一右挟住网兜,向兽族城中移去,楼何似心知楼怀远还好,潇湘依旧一去,恐怕没有好结果,而要强行夺人,恐怕也没有好结果,一时僵在原地。苍泱水忽然按了他的手,摇了摇头。
两人立在原地,见那张大网缓缓移进城去了。
楼何似见苍泱水并不惊奇,心中纳闷,突然道:“你认识他?”
苍泱水居然点了头。
楼何似惊道:“哦?”突然想起在鸦族中两人见过一面,可能打听了解也不一定。
苍泱水继道:“他曾毒我数月。”
楼何似话全卡嗓子里了。
“墨竹随萧潇隐於人族之时,我前去擒拿叛徒,却遇潇湘依旧,他暗中下毒,十分清淡并非致命,却牵於人手。我忖他显然别有目的,一时也未管。”
楼何似呆怔半晌,上下看了看苍泱水,紫衣人道:“已被他解。”
“……这又是为何?”
苍泱水负袖,淡淡道:“因为他有求於我。”
“他半夜中潜屋而入,望我去朔饮羽处救你。”
楼何似蓦然震惊。
虽然他也想过苍泱水为何会突然而来,後面疑点亦多,只是苍泱水不说,他也就不问,岂知原是如此。
他急上前一步,道:“那後来……”
苍泱水淡淡道:“自从我救你回来,他便一直在院子中同住,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他与萧潇对敌多年,深谙其手法,自会解毒,只是仓促损伤本命元气。方才替楼怀远解毒,又大损一次,如今看来,萧潇的目标就是他了。”
楼何似呆怔半晌,想说话却不知能说啥,久道:“他既然要救我,为何要托你?”
苍泱水睫毛扇了扇,道:“你既然同他决裂,他再前去,岂不徒惹尴尬——他道,你或许比较欢喜看到我。”
城门轰然一声,重重关上。
突然城楼上一阵骚动,随後墙上黑绿一闪,大翼翠凤蝶被扔了出来!说是扔出来,一根蛛丝死死缠住颈部,将蝴蝶吊在城墙之上,破损的翅膀还在不住颤动。萧潇随之出现,黑袍负手望这边看了一眼,微笑悠然。只一挥手,五把黑色小弯刀飞出,刷刷将凤蝶死死钉在冰冷青石之上。四片薄翼各钉一把,钉在身体正中的是那把最长弯刀,薄薄液体从缝中流出。翠凤蝶也不抖了,只是尾尖一点,哆嗦如风中落叶。
楼何似仰望这一切。
挥手招回数十缕阴气。其中一滴殷红不落,浮在空中。只略略一捏一揉,使魔骨鸟再次出现,然後化入他身体之中。
“今天好像是七月十五。”
叹息的声音徐徐响起,乌黑的垂发在山风中飘动。天色渐渐暗下来,橘黄的夕阳发出柔和的光泽,落到山的另一边。
万鬼
衣袂垂落下来,纤指拾了块木柴,丢进了火去。
楼何似坐下来,拣起旁边一个山果递了过去,道:“这个好麽?”
苍泱水接过来,淡淡道:“几时了?”
楼何似拍了拍衣上的灰,转了转放在火上的烤棍,道:“戌时末了。”
阴气打了个旋儿吹过来,从火里钻了过去。肌肤上一阵寒颤,原来是吹起半截衣襟,进了身去。
楼何似径自吃东西,苍泱水起身望了望,突然嗯了一声,道:“他终是使出来了。”
楼何似回头望去,见天色已经黝黑,茫茫中隐现出城墙上翠凤蝶来,只是在渐渐变化。凤蝶贴著墙壁,从一头吐出细细的丝来,与蛛丝不同,这丝十分柔细,一圈圈盘旋下来,将蝶身全部裹住,居然是正在结茧。已经结了一大半,只能看见些许蝶上翼了。
楼何似道:“这是何招?”
苍泱水摇首道:“潇湘已无路可走,唯有此招,若他能破茧再化蝶,功力将倍增。”
楼何似皱眉道:“萧潇焉能不管?”
苍泱水道:“萧潇只等他出此招……他看似自在,实也有损,若等蝶方破茧,最为脆弱之时,将其吞下,便可功力翻倍。”
楼何似心中一寒,久久後,长叹了一口气。
突然空气一沈,场中蓦然起了一阵阴风!偌大谷中阴风旋转,越转越大,一直囊括整个谷地,仿佛要将任何东西吸进旋涡。一片树叶从两人身边擦过,直奔谷地而去!
楼何似仰头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到了。”
他反手扬起,轻一弹指,使魔骨鸟突然出现在旁,低下了长脖子。楼何似飘然跃上,同苍泱水对了一眼,喝道:“起!”
起字一出,额心中间,突然炸出一道小小阴气,谷中旋转的黑色突然被撕裂平衡一般,冲出一个口子,齐向他奔来!
楼何似默念出一长串法诀,突然抬起右手,五指下控。旋涡中的阴气从口子奔腾而出,疯狂往他手下聚集,转眼聚成一个黑光的圆球,还在不住增大中。极强的压力从圆球往外扩展,一时四周活物皆走,草虫齐奔,竟成空旷。
眼望远处,正是兽族深黑的城墙。
右手突动,望下一按,缭绕黑光蓦然冲入地中!随後一声巨大闷响,脚下摇了两摇,沈重的喀啦喀啦声忽而响起,先是出现一指宽的裂缝,随後迅速向前扩大,由一指变为一尺,又由一尺扩开一丈,带著隆隆呼啸声,直向兽族城门扑去!
只听巨响震动夜色,无数声音响起,呼喊声,惊慌声,穿衣著鞋声,刀剑撞击声,阴气疯狂开始弥漫,席卷全城。
楼何似再捏咒诀,右手一抬,喝道:“出来!”
地下突然一动再动,无数黑色的东西冒了出来,各种各样。有鸟形的,有兽型的,有腐烂人型的,有鸟头兽身的,有大嘴圆脸的,长尾断足,骨折颈断,不一而足。有些很小,有些巨大无比,可比使魔骨鸟。这些东西的范围正在向四周蔓延,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笼罩整个战场。
它们在月光的照耀下,阴森的展示自己的怪异。
万鬼人间的战场——是属於楼何似的战场!
楼何似只觉精神力流转不休,轻吐口气,厉叱道:“入城——!”
所有的阴气在一瞬间动了起来,以它们诡异而扭曲的姿态向大城奔去。魂魄原本爱热血,又加驱使,本能的疯狂卷去!城头上已燃亮数根火把,人声处处响起,突然一下,所有火光全被阴气扑面而灭!
一声又一声惊叫声响起,响彻城中!
楼何似一拍骨鸟颈项,骤然没入阴气之中,向前冲去。
潇湘依旧的茧已经完全结好,白色的大椭圆,安静的附在城墙之上。与城内的混乱恰好成为对比。骨鸟大步奔到城墙之下,楼何似仰头一望,手中擎出巨镰来,翻身跃起!
轻轻落在茧上,感到脚下绵软。他目光一转,茧与石壁牢贴,如果强行撕下,说不定一破,潇湘依旧就死於非命了。
幼虫是很脆弱的,与人相比。
巨镰一转,黑色镜面照出容颜,楼何似挥镰往下,正对石壁切去!
突然梭梭四声冲出,四根手臂粗的蛛丝冲出城墙,紧紧缚上了他双手双足!
楼何似张口一吐,一股浓重阴气射出,径直冲入石壁之中!只听噗的一声轻响,些许粘稠液体从洞中溅出,四根蛛丝同时软了下来,只稍稍一扯,便沿衣而落,只是粘人。忽的头上风声动,旋身一避,八只毛茸茸长腿当头落了下来,正在茧上,黑漆漆的圆眼睛直盯了他。
对面的蜘蛛突然张开了口器,啃在足下的茧上,一口将丝拉开!
楼何似心中大凛,五指一张,空中阴气聚集,蓦然一只白骨鸦展翼出现,一口啄了下去。那蜘蛛丝毫不动,只後腿一弹,骨鸦顿时化为黑气。
眼前的……却正是萧潇的本体!
蜘蛛突然转过身去,猛然踢毛!楼何似顿时闭气,右手疾挥,在身周布开一片防护壁。身後突有动静,只一瞥,又是一只同样大小的蜘蛛爬了过来,冷冷的看著他,动了动口器。
楼何似虚踩脚下茧壳,冷瞥前後。
一缕灵气射来,空中骤然幻出一张透明符咒来,朝身前那蜘蛛贴去!萧潇好似十分忌惮,猛然弹跳开,落到茧的另一边。
苍泱水踏剑而起,出现在前方,疾道:“前後都是他,当心不等破茧,立即吸取!”
楼何似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萧潇可以……一人三化!
还有一只呢?
脱困
面前灵光乍闪,苍泱水长袖翻卷,将整个茧同两只蜘蛛一同罩住!楼何似蓦然上窜,正要跃上城头,突然觉得脚下动了一动。
茧内中的动静。
楼何似心中一道闪电划过,惊的后背一凉,手挥巨镰,急插入城墙!只听咯嘣一声,数块大小碎石沿墙滚了下去,砸的四处作响。手中镰刀再一侧,蓦然削开一大块青石,只听轰隆一声,巨茧附着的大石往外一倾,登时在中间露出了一个空洞!
“混帐……潇湘依旧!”
楼何似急切中喊出声来,在指尖上猛然一咬,溅出数滴血来。他望洞中一弹指,血滴混合阴气,蓦然化成了一只半殷半黑的乌鸦,眨眼冲入洞中去!只见洞中阴气骤然变化,气场涌动起来。突然一迸,几滴鲜血溅了回来,气场又恢复成原状!
楼何似一咬牙,身形一晃,整个人突然化回了原形,鸦翅一展,刷的冲了进去!
洞不算大,但对于一只乌鸦来说,便不小了。
脚下突然一绊,楼何似连滚带爬的下去。鸟族本不适合生存在洞中,身下碎沙散石沾满一身,羽毛也折了两根。
突然身前一弹,蓦然撞上了什么。
小乌鸦突然感到不妙。
瞳孔中一切渐渐清晰起来,翅膀,爪子,包括肚子,全粘到了蛛网上,只剩一喙还戳在网洞外面。突然啪的一声响,黑幽幽亮如珍珠的小眼睛出现,八只毛茸茸的足落了下来。
萧潇设的网!
动动翅爪,粘的牢牢实实,面前的情况,似曾相识。
不仅回溯到破落屋中的地下,更令他回忆到初生化形之时,树洞中那一只捕鸟蛛。
楼何似镇静下来,并不使劲往里看潇湘的情况,而是张喙道:“天罗公子,你费这么大劲儿,究竟想干什么?”
蜘蛛静静的立着,并不答话,只是黑幽的眼睛盯着他。楼何似继续道:“你与潇湘依旧之间恩怨,本是你们私事,与别无关。只是你又为何要助兽族?”
“你就算立了再大的功,兽族也不会真正容纳你,你从南海而来,步入中原,难道不曾明白?到时鸟族反攻,第一个要找的便是你,你可能应付?”
萧潇突然开了口,一只蜘蛛发出微笑,实在很令人发麻。
“你不用试探了。”
楼何似默然。
他本是想探探口风,确定萧潇的气势,再判断潇湘依旧的命还在不在,只是萧潇同样不是省油的灯。
“萧公子说笑了,我又有试探什么,不过身为鸟族人,便要尽一份力罢了。”
了字一落,突然嘶啦一声,一个阴气小旋撞到了身边蛛网之上!只是那网十分坚韧,不见破损,极大的弹了一弹,又恢复了原状。沙沙声响起,萧潇八只长腿挪动,猛的扑了过来!
楼何似心知对方不仅是潇湘的克星,也是自己的克星。一挣不脱,实在大大不利。高鸣一声,洞外一阵阴气卷来,突然一只长喙戳了进来,直擦过楼何似,啄在萧潇肚腹之上!
洞外窥视的,却是使魔骨鸟,它自是进不来的,却可以伸喙进来。此刻的楼何似与萧潇同它相比,实在是小的可怜。萧潇被一喙戳在肚子上,猝然被撞飞回去。骨鸟又探喙,在楼何似身边一绞,楼何似同时猛力一挣,将蛛丝齐齐压断。
啪的一声,蜘蛛又跳了回来,但以他的功力,这一喙基本不构成伤害。楼何似振羽扬翼,突然扑了过去!
洞狭小,不利法术比斗,不利鸟类躲闪,不利外方救援。
这分明要将他也一网打了。
所以不等萧潇出手,他先上!
蜘蛛猝不及防,啪的被小乌鸦压倒在地。大概是打了一辈子的猎,没见过这么彪悍的猎物。楼何似张喙就啄了下去,对准黑眼珠一阵乱搅,脚爪直踩在蜘蛛细腿上,用力抓扯。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