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突然闪过一线,青心……
他在水族见到的人,多半就是青心了,她一直跟著他,伺机报复。
但是……但是……
却总觉得漏了些什麽,漏了些什麽?
左臂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却是又浇上了一勺盐水。楼何似顾著痛,登时把脑中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新的一轮刑罚又开始了。
渐渐月上柳稍,刑房的门紧闭,只留下楼何似一人。每次用过刑,这些人便给他敷上好的药,用灵力替他疗伤,只是怕他死了。纵使连番折磨,太久却也麻木了。前几日都未睡觉,昏倒会被泼醒,今日实在忍不住了。
垂著头,也不知是昏还是睡的迷糊过去。
外间突然轻轻一响,似是被闷在嘴里的呼声。楼何似略有点察觉,想抬起头来,又懒待抬头。突然轻风拂过,屋中顿时多了种似有若无的檀香气味。
垂著的视野里,出现一片紫色衣袂。
……等等,紫色?
猛然抬头,面前背袖而立的,宛然是苍泱水。
楼何似错愕,半天脑筋没扭转回来。苍泱水飘然上前,一手按上了他左腕的五行玄晶链,那看似黯然无光的铁铐猛然暴出光芒来,又被压了下去。只见白色灵光灿然,从五指间流入铐去,铁铐震动起来,一分一寸的涨大,渐渐可容一手出入。楼何似勉强缩手,登时从铐中脱了出来。
另外五处铁铐也如法炮制,当腰部禁锢被解开时,楼何似当即倒了下去。
苍泱水一手接住,除了外袍替他裹上,飘然出了狱门。
别说是牢房,牢房外的守卫,就算是朔饮羽亲至恐怕也拦这人不下吧。
楼何似翻了个白眼给自己看,随後彻底昏过去了。
檀香幽幽,一缕缕缭绕过来。
动了动身体,渐渐醒来。
被褥式样简单,却很干净。洁白的纱帐垂下,朦胧的遮住外面的一切。楼何似小小翻了身,突然感到伤口全部上药包扎好了。
枕头不算软,有花草的味道。
隔著房门,隐隐传来琴声,似有若无,更衬的房中幽静。楼何似只觉十分安心,安心的令人想再次睡去。
挣扎了下,爬起了身。原本可以动用白色灵魂治伤,不知为何,他竟不想做。
只想等待著,安静的住著,直到肌肤自己愈合。
勉强穿上了鞋,一步步往前挪,扶上了方桌。素色的茶具摆的齐整,他执起了壶,翻了杯,将尚温的茶水注入。手无力,微微的抖,突然当的一声敲翻了茶杯,茶水流了满桌。
平淡的琴声停了。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修长手指伸过来,扶起杯子,淡淡道:“招呼我无妨。”
楼何似低头,道:“多谢苍主……”
苍泱水扶了他的肩,微皱眉道:“你伤未好,不宜擅动。”
乖乖回到床上,再次躺好。苍泱水斟了杯茶过来,喂他饮了,又去了外间,不久端进碗清淡白粥来。楼何似忍不住摇手,道:“在下何德何能……”
紫衣人只道:“人岂分贵贱。”
於是一口一口,让人族百年不出的高手喂饭。
若是按原来的楼何似,现在想必已经心头乱跳,设法示好了。只是现在,他却失了那等心情。才用完饭,便对苍泱水道:“何似卧病在床……还请托苍主一事。”
苍泱水抬手道:“何事?”
楼何似道:“在下有一幼弟,名倾城,目前留在家中,苍主可否唤他前来?”
苍泱水细密黑长的睫毛微一合,道:“他前日已经来过了。”
“你说什麽!”
楼何似大惊,猛的坐了起来,又痛呼一声躺了下去。
怀远之事,不能不管,他是无论如何放不下的,自己不能出面,只好叫倾城来帮忙。原本想那时伤已治好,倾城看不出什麽,岂知自己还没醒,那小火鸦已经打了个来回了?
他不想鸟族内讧啊啊啊啊啊啊——
情蛛
心念转了又转,楼何似掐下一根长发,转眼化成一片鸦羽。他抓住苍泱水大袖,道:“烦苍主道术,将此物疾送与倾城,只说我叫他回来!”
苍泱水颔首应了,楼何似歇了口气,却无法安心躺下了。
“苍主……不知探察魂魄之事如何?可有了主意麽?”
苍泱水看了他一眼,却道:“楼公子,你纵使有瞬间恢复之术,肉身完好,元气却未复,先憩息半月为上。”
楼何似呆住,看著那人盖下被子,拉好帐子,然後施施然出去了。
苍泱水的住处很适合清心静养,非常适合。
楼何似动白魂治好了身上的伤,也没急著走,只是每天在院子里转转,吹吹风,看看书。目前没接到凤凰的指令,而寻找魂魄堆积的根本解决之道,还待苍泱水说出个一二来。
第三天的时候,楼倾城回来了。
“砰砰——啪!”
“哥哥是傻瓜!干嘛要叫我回来!”
楼何似轻咳了声,抱著一堆茶壶茶杯,道:“倾城……”
屋里桌椅被全部推倒,门被踹坏半边。柜子翻了一半,床也歪了。绝色的雪嫩小脸气的粉红粉红,一头雪发也散了。楼倾城砸了半天,尚未出气,怒的在空地中跳来跳去,都要踩出火来了。
楼何似确定屋里可砸的都被砸了,小心把手里瓷具瓷杯放在床上。才庆幸苍泱水不喜摆设,楼倾城已经冲过来,抓起茶壶就要砸。楼何似以身阻挡,叫道:“你别丢!你再丢,我又欠了苍泱水一个壶!”
楼倾城茶壶举高高的,喘著气,瞪著他,缓缓的将手放下,突然又猛的举起。楼何似脱口叫了一声,倾城又放下壶来,往床上一砸,高高哼了一声。
“那个死秃鹰,你不叫我回来,看我不烧死他!”
楼何似揉了眉心,道:“你告诉我,收到信笺时已经杀到哪里啦?”
楼倾城想了想,道:“那天我一走,就去了他关你的地方,但是他已经走了——”
楼何似点头。
楼倾城继道:“我就抓了个人问他,说死秃鹰回了王宫。”
楼何似继续点头,开始流汗。
“然後我就去了王宫……”
楼何似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默然道:“我不想听你把梧桐烧了多少……”
楼倾城挣扎开来,嘟了嘟小嘴道:“才没有呢!若是我烧了梧桐,凤凰肯定不会放过我,到时死秃鹰没事,我自己倒霉了!”
“我专烧他一个——”
楼倾城想到当时的情况,叽叽咯咯的笑:“然後接到你的信笺,我正要回来,给凤凰抓著了。我把朔饮羽滥用私刑抖出来,凤凰也不能说什麽,最後一人各打五十大板,切,我还不是好好的在这里!”
楼何似想笑,又道:“娃娃,以後不要再找他麻烦!”
楼倾城扁著嘴,道:“好啦好啦……就知道你不肯让,对了,哥哥这麽厉害,怎麽给他抓住的?”
背上冷汗,道:“一时意外,对了,我有事情与你说……”
将楼怀远之事大略说了一遍,只是省略了某些细节,最後道:“看在是快羽转世的份上,你去看看罢,若青心害他,你且莫阻止,只引诱他明白真相後,再带其回来。”
楼倾城起初神色怔然,後缓缓点头,道:“他当年死的也挺惨…既然是这个臭小子,我带回来便是……等等!”
“哥哥,你被抓了,是不是和他有关!”
楼倾城真的很聪明……
楼何似只道因为怀远被骗,心情浮动所至。楼倾城目光转动,道:“不可能……如果那小子被骗,你肯定会当场骗回来!绝对没那麽简单!还有……那王八蝴蝶哪去了?平素你受了伤,他可得衣不解带的伺候哪——”
楼何似吱唔不过,就把事情含糊讲了。
“让他再去死一次——!”
“我不要去救他!绝不要去救他!让那对狗男女对对碰去死!”
乒乓啷当几声,仅剩的瓷具也没了。
在屋内暴蹦一番,停下。楼倾城越想越气,又跳了起来,眼圈却红了:“哥哥为什麽在意别人!先是死蝴蝶,又这麽在乎臭快羽!他对哥哥太坏了,哥哥还顾著他!哥哥总是忘记娃娃,总是教训娃娃!为什麽不在乎娃娃!”
楼何似哭笑不得,在倾城额上一点,道:“看你这样儿,不教训你教训谁!”
楼倾城委屈巴巴的看著他,蹲了下来,蹭在他怀里。楼何似说的虽硬,心中却软如糯米了,抱著人道:“倾城你这个傻瓜……我同你血脉相连,患难与共过来的,要说亲,你却是最亲的了,我虽在乎潇湘,虽护著快羽,但若你哪日出事,我是愿拿命去换的。”
吸溜小鼻子的声音突然没了。
“前生我有亏於他,今世让我补回来罢,如何?”
楼何似一低头,脸上猛的被大大亲了一口。沙软声音高道:“我现在就去看那个臭小鬼!”
呼的一阵风声,人影不见了。
又休养了八九天,午饭之後,楼何似端著杯茶,慢慢啜饮,苍泱水习惯早起,上午同晚上研究术数阵法,偶尔下午会来此一趟,同他说个话儿。今日好的差不多了,也是该商量正事了。
怀远不知怎样……
手搁在桌边,静静的想著事,突然小指尖微一凉。一抹黑色白斑从眼前跃过!楼何似急侧手掌,指风一弹,那小蜘蛛却十分灵巧,转眼闪过攻击,落在他手臂之上!突然一痛,竟是透过薄衣,咬在肌肤之上!
那蜘蛛虽小,背上宛然一张惨白的人脸。楼何似及时闭脉截气,一指点去,蜘蛛啪的化为两半,随即渗入地里。胸口突然一股极大的悲伤掠上,痛苦的几乎要哭出声来,他捂了胸口,心知不妙,突然悲伤中又是极大的恐惧冲上心头,恐惧的手脚一时麻木,咕咚往後倒去。
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旁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但说了什麽,并不清楚。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涨,突又尖锐的痛起来,随後又人事不知了。
眼皮有些涨,头也有些晕,大略是睡了太久,自动催醒了。楼何似张开眼睛,便见桌边,一袭紫衣映入眼帘。
苍泱水见他醒了,过来一探脉,道:“如何?”
楼何似细察体内,却并无异样,道:“似乎……无事。”
苍泱水点了点头,突然道:“一个壶四个杯,价值四千两,家具另算。”
楼何似一怔,哭笑不得,只是这感觉骤然十分强烈,强烈到简直要跳起来,甚至收不住表情的变动。苍泱水立即一手按下,道:“楼公子多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
抽搐……
楼何似好容易按捺下急剧的心情起伏,平板的道:“我究竟中什麽了?”
苍泱水同样平平的道:“见此症状……多半是天罗公子的情蛛,难得他豁命前来,我居然没有发现。”
“此蛛虽小,也算他本命之一。萧潇惯於将本体分为三份,这正是其中一份,若中其毒……自身情感将强烈数倍以上。”
楼何似心口又是一揪,只好俯了首,半晌道:“可有治法?”
照这样下去,人家喊句话自己就得趴下了……
苍泱水沈吟一会,道:“有。”
楼何似一抱拳,道:“有劳苍主。”
原本已可以开始行动,这会又得呆下去了。
才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极其抑郁,吓的趴在床上半天不敢动,以免一时抑郁的自己上吊……
过了三天,表情被调整的僵硬僵硬,除了看看闲书,基本上不敢想其他的事,只可惜,脑子这种部位,就是一种禁止想的时候其实已经在想的东西……
周围一片幽暗,楼何似迷茫的站立。
有微风吹过……是谁?
突然呼的一下,腾起了一圈烈火!他正想奔离,却突然被身後人一把抱住,黑丝白绸的袖子擦过腰间,垂到身前。
放手……你给我放手!
楼何似急促的喘息著,却突然看见了前方一个少年的身影。劲瘦的身躯,却看不清面容。那人张了张嘴,似乎对他说了什麽,然後远远的跑去了。
楼何似愈急,就愈迈不开步子,眼看周围火焰熊熊,已经烧到身边!
身後人俯到他的耳边,却冷冷的说了一句话。
“楼何似,你早就该死!”
少年猛的坐起身来,哇的一口血,吐的被上淋淋漓漓。房门骤然扇开,紫衣人急行而入,一指点在他胸口上。楼何似倒在床上,只觉心中窒闷无比,怀远离开的情景历历在目,又想起潇湘紧抓的五指,一时从前世到今生都映在心中,又是一口血出来。胸口又被点了两指,随之被一掌劈在颈後,晕了过去。
这一晕晕的很彻底,醒来之时,似乎已经过了一天。房间里很安静,纱帐垂著,香炉中飘著悠然的烟缕。
楼何似撑起身,目中泪水突然落下来,尽管明白有蛛毒的作用,却忍不住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想至少比吐血要好,又有些郁闷,顿时更难过了。
大约哭了一柱香时间,苍泱水弄了午饭进来了。
楼何似自觉丢脸,郁闷的不行,偏偏又难受到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