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神中,盘旋在脑海的笑容再度媚惑心魂,他遗忘了周遭的吵杂、熟识的面孔,眼里仅剩下画中人含情脉脉地凝望自己……
「禛祥哥!」
乍然,一声清脆的女音唤醒了神智。
樊禛祥一瞬回神,暗敛了心绪,他别过脸来问道:「有事?」
「人家在问话呢,你都没反应。在想什么?」
樊禛祥不禁感到荒谬,为了画中人,思绪愈渐纷乱,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究竟想要什么……
钱环儿刻意挪近些距离,毫不在乎男女授受不亲。
芳心暗许,她喜欢这愣木头;不介意他其貌不扬,心里重视的是禛祥哥有钱有声望,而她想当锦纤布庄的老板娘,若能攀上,那身分不知会有多风光。
「禛祥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钱环儿一副小女儿娇态的纠缠,紧搂着他的手臂不放。
樊禛祥悄然抽离手,拿起筷箸夹菜,刻意保持些距离。「失礼了。适才,我在想些连自己也不明白的事。」
「这样啊。」钱环儿锲而不舍地黏上身,脸上漾起一抹甜笑,心直口快的说:「只要禛祥哥不是在想着心上人,我就放心了。」
樊禛祥霎时无语,彷佛被人给当头棒喝!
想心上人……
钱环儿意有所指地强调:「禛祥哥该娶妻了。」
「我还没有打算。」
「该打算了!」她等着禛祥哥开窍呢。
老爹都默许她引起禛祥哥的注意力,谁管得着本大小姐是否逾矩。钱环儿可不想放弃愣木头自动送上门来的机会,她央求:「禛祥哥陪我去莲花阁赏花,可好?」
「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我想多陪老爷子聊聊。」他找借口推拒。
「老爹会答应的。对么?」钱环儿死缠烂打,随即探头向一旁的老爹求援,「您会让禛祥哥陪我一起吧?」
「真是女大不中留。」钱老爷子满脸尽是显露对女儿的宠溺之情,嘴角噙着笑意。「去吧。」花前月下,是年轻人培养感情的地方。
钱环儿立刻起身,拉着禛祥哥的衣袖,催促:「你听,老爹都答应了。」
樊禛祥不动如山的坐着,任她使劲地拉也拉不走。
他坚持:「孤男寡女私下共处,易遭人非议。钱小姐的提议,不妥。」
钱环儿忍不住跺脚,噘嘴嗔道:「禛祥哥担心什么,咱们俩只是在院内散步,不会有人敢乱说闲话的。」
「仅是赏花,何必太过拘泥。」钱老爷子笑道,心下颇欣赏年轻人的心思周密。
「就是嘛!禛祥哥顾虑太多了。」
樊禛祥听她还真不害臊的大声嚷嚷,心下产生一丝反感,姑娘家该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她却骄纵任性,可见钱老爷子在平常宠坏了膝下的儿女。
目光不着痕迹地忽略一旁的钱小姐,他再度在人群中搜寻画中人的身影,心焦急,钱老爷子的三位公子尚未回座,他是否又会错失了机会。
「禛祥哥,你起来嘛,咱们走。」钱环儿拉不动他,只好继续撒娇。
樊禛祥依然坚持,「我该顾虑钱小姐乃尚未出阁的姑娘,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在场的宾客不少,若是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担当不起。」一席话是拒绝的彻底,明示他对钱小姐刻意保持距离。
闻言,钱环儿一股气登时冒出头来,很不满地叫:「禛祥哥不给面子,是嫌我配不起你么?」以前,老爹派媒婆去提亲之事,一一被他找借口推托,如今,云儿都传出要嫁人的喜讯了,他还拖着婚事干什么!
厅堂的气氛顿时尴尬,钱老爷子的面子挂不住,斥道:「环儿,不得无礼!」
面对她的怒火,樊禛祥搁下筷箸,起身不愠不火地说明:「是我高攀不起,不敢担误。」
钱环儿含怨的目光瞪着,「禛祥哥分明是死木头,我都把话说得这么白了,你明知我的心意,还拖着不肯成家,你这才是耽误我了。」
「环儿,不许你再胡闹。」钱老爷子难得动了怒气,姑娘家说话不看场合,丢脸。
「爹……我才没有胡闹!是您向着外人!」她的心里头颇不是滋味,委屈道:「爹偏心,尽是说我胡闹,我想嫁给禛祥哥嘛。您就会骂我……哥哥们才是胡闹,怎不见您管管他们。」她扭绞罗裙,在原地使劲地跺脚耍性子。
「爹胡涂,该管的不管,被哥哥们骗得团团转。」
「环儿,你在说什么?」钱老爷子听得一头雾水。「玄德、玄良和玄懋究竟骗我什么?」
钱环儿一不高兴,没再细想便把哥哥们所有的丑事抖出来,「他们跟您拿钱做生意是假,那些钱都拿去花天酒地、饮酒作乐,他们还偷了爹最宝贝的画去卖呢。」
钱老爷子闻言,当场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吐血。手持着拐杖用力一敲,「叩!」的在地上震出好大的声响──
钱环儿登时吓了好一大跳。
「完了……」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出卖了手足。她惊慌失措地望着姐姐、姐夫、妹妹们,所有人皆被蒙在鼓里,此事只有她知情而已。
大姐斥责:「环儿,你别胡说。」
「就是,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尽是在闹别扭,存心让老爹动气么。」
连二姐都骂她,钱环儿顿觉委屈,她嚷嚷:「我才不是胡说呢!人家常出门去锦纤布庄找禛祥哥,好几次在无意中撞见哥哥们去寻花问柳,甚至带些不正经的姑娘上酒楼。这都是我亲眼瞧见的,我才没冤枉他们。」
「混帐!」钱老爷子登时大发雷霆之怒,吼:「那三个败家子呢,在哪?」
钱环儿一瞬惨白了脸色,何曾见过爹这么凶人。她颤抖着唇,犹豫着该说或不该说……
「还不快说!」钱老爷子一使眼色,厅堂之上所有的仆佣立刻出去找人。
把自己陷在骑虎难下之地,钱环儿心想伸头也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干脆地把话说清楚。老爹若是气死了,这一切都是三位哥哥害的。
「说就说嘛,爹这么凶干什么……」她好委屈,嗔道:「爹以为哥哥们多乖啊,才不呢。他们借着爹的寿宴之喜带回一位天仙美人,爹都不知道三位哥哥把姑娘家灌醉在房里才出来拜寿。」这都是她偷偷瞧见的。
她低垂着头,脸上露出一抹晕红,愈说愈小声:「想也知道,哥哥们把人灌醉后,想干什么……」
喝!
樊禛祥闻言,心一震,目光追寻适才离去的仆佣,隐约明白那消失的方向,他跟着悄然地退出酒席间。
钱老爷子在原地抚着胸口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哇……那三个败家子……骗我……」当下,眼前一黑──气昏。
厅堂上的女儿、女婿们见状,一个个从椅子上跳起──
「啊,老爹气晕过去了!」
「快扶老人家进房去。」
众人七手八脚地围挤成一团,把昏迷中的老爹送回房。
钱环儿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看厅堂上闹哄哄,一片混乱……
「禛祥哥呢?」她观望左右四周,好喜欢的人不见了。
钱环儿泪眼婆娑,不断跺脚,又开骂:「都是哥哥们害的,他们才胡闹……像禛祥哥这种木头人,才不会去狎妓来气死人……」
※※※
段玉喝下最后一滴醇酒,整个人颓然一倒,「匡啷」一声,酒杯落地,他醉趴在桌上昏然不醒人事。
所有的哀愁随着酒精在体内发酵,醺醉的红颜令人垂涎三尺,浑然无知凑近的三张脸孔不怀好意地狞笑──
「大哥,咱们终于把摘星楼的小倌儿给弄到手了,啧啧……」钱玄良一脸色迷迷地盯着到手的嘴边肉,愈瞧这小倌儿愈是心痒难耐。「咱们在这小倌儿身上挥金洒银,今夜……该好好的捞回本。」
钱玄德和钱玄懋两人醉颠颠地来到醉美人身边,一人一手分别将人给架起,拖往内室的雕花大床上。
「嘿嘿……」钱玄德干笑两声,当下命令:「我先尝这小倌儿的滋味儿如何,你们俩闪边去等着。」说罢,他立刻动手宽衣解带,等不及扑上身去逞泄兽欲。
兄弟三人原本说好每人轮流睡一天,可小倌儿只答应来府里作客三天,仅有两个夜晚,不论三人如何分配都不公平。
美人儿拒绝同时服侍他们兄弟三人。钱玄德一脚踢开亵裤,勃发的欲望在衣衫的遮掩下蠢蠢欲动。
他颇不以为然地碎了几句,「嗟!都肯干这行了,还订什么蠢规矩!」
「是啊,咱们三人可是轮流来灌醉他。啧……大美人儿的酒量好,连老子都差点儿醉倒。」
钱玄懋晃头晃脑的快站不住脚,整个人往雕花床边挨着,醺醉的眼眯起,可得好好瞧瞧大哥骑在小倌儿身上的英姿。
「大哥,你动作得快点,咱们在一旁等着轮番上阵。」钱玄良急急催促,色欲熏心,径自动手脱衣。
钱玄德没再理会他们俩,发直的双眼盯着横陈在床榻上的美人儿,啧啧有声道:「这大美人儿比老子玩过的女人都还要美,也难怪这么多人为他痴迷,捧着银两迭得跟人一样高,大美人儿才肯共度春宵。」
兄弟俩听他老兄废话个没完没了,「还不快上!」他们两人都快睡着。
眼看钱玄德醺臭的嘴渐渐贴近美人儿潋艳的红唇,霍然──
「碰──」的一声巨响,三人的脸色一变,登时吃惊。
「是谁好大的胆子!」
钱玄德立刻跳下床来穿裤子,张着嘴骂:「妈的!是哪个家伙敢来破坏本大少爷的好事。」他非得将人剥掉一层皮不可!
钱玄良脱衣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又七手八脚的急急套回,耳闻钱玄懋惊喊一声:「樊爷……」
他愕然地抬起头来,也跟着喊:「樊爷?」
「你怎么来了?!」钱玄德惊诧不已,脑袋顿时清醒了一大半,瞠眼瞧樊爷面无表情的经过身旁,身后凑上一大群仆佣,「是来凑热闹的么……」
樊禛祥二话不说,沉着脸色,低头凝视床榻上的美人儿醉昏了……
浓眉渐渐拧紧,纠结出一团火气。樊禛祥抬眸环扫室内,沉声发话:「老爷气昏了。你们三兄弟还有闲情逸致饮酒作乐。」
「啊!」
三兄弟个个是张大了嘴,异口同声问:「老爹气昏了?!」
「究竟发生什么事?」
「他为什么气昏?」
「你们偷卖画、上酒楼、狎妓……东窗事发。」
「喝!」兄弟三人连连倒抽了几口气。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均想不透是谁出卖了他们三人?
仆佣惊喊:「大少爷,老爷子现在不知怎样了,快赶去瞧瞧吧。」
「是啊,小姐们都慌了手脚,寿宴之日,老爷子若是有个万一……」
仆佣们立刻闭上嘴,没敢再往下说。
「爹若是被咱们给气死了,这可不得了!」钱玄德一瞬震醒,急匆匆地奔出房外。
钱玄良和钱玄懋两人也尾随其后,一同赶着去瞧老爹有没有被他们给气死。
「少爷们这下子可要想个好借口来安抚老爷子,否则……往后若是没半毛钱可使,怪不了别人。」
樊禛祥无视于仆佣们仍在,当下抱起床榻的「罪人儿」,转身对他们道:「我先将人带走以平息这场风波。老爷子若是清醒,劳烦你们转达,失去的珍贵字画,我会托人赎回,择日奉上。」
「哦,樊爷,有劳您了。」
「您慢走。」
仆佣们立刻将人恭送出府外,以免惹出更大的风波。
※※※
将人带回私人宅院,沉稳的步伐跨进门坎,樊禛祥饶富兴味的瞧小厮沈四吃惊地张大嘴。
「讶异什么?」
「爷……我能不惊讶么。」沈四一手提着油灯,另一手指着爷叫:「您上哪儿抱来的姑娘?」他凑上前,随即被酒气呛得鼻子一皱,「这姑娘是从酒瓮里爬出来的么,怎满身都是酒味。」仔细瞧枕在爷肩崁的嫣红脸庞,那醉态媚人。
「人是我从画里带回来的。」脸上温笑着,樊禛祥径自穿越垂花拱门,沿着庭院走回厢房。
「爷适才说了什么笑话?!」沈四仍怔在原地发傻。
※※※
室内,烛光摇曳,窗棂外,静谧的夜色朦胧。
樊禛祥分占了床侧的位置,轻托起醺醉的人儿,靠在胸怀的身子软得似一瘫泥。
「嗯……」螓首低垂,段玉意识昏然,身子一滑,醉趴在一双腿上。
乍然,「呕──」一声,他吐出满腹苦涩,略挺身轻咳了好一会儿,抬手抹了抹嘴,转身往床榻一躺,他轻声咕哝着。
衣袍沾了污秽,樊禛祥不禁露出一抹苦笑。
随即褪下外衣袍,几番折迭,包覆沾染的秽物,随手搁在一旁。
满室,弥漫浓郁的酒气。
画中人醉得不醒人事,他倾身悬宕于他的身后,抽起他脑后的珠翠发饰,一袭黑瀑般的发登时垂散,轻勾拢几绺至耳后,露出那精致的侧颜。
下一瞬,樊禛祥的眉头聚拢,细凝那脂粉浓妆太艳,他起身离开床畔。
至盥洗架前取来一条沾湿的巾帕,回到床沿,倾身小心翼翼地掬起人儿发烫的脸庞,温柔地为他拭净多余的颜色;巾帕拂过他的额际、紧闭的眼睫、鼻梁以及潋红的嘴唇,转眼还原了一张面如冠玉的精致脸庞。
他细凝那白里透红的肤质,彷佛一朵粉樱花瓣落于掌中的触感,不禁恍神,厚薄适中的唇逐渐贴近,轻薄了嫣红的脸颊。
赫然,他好生吃惊,适才做了什么?!
须思量;画中人迷惑了神智,他小心翼翼地松手,深怕惊动了沉睡中的人儿。
离开床沿,他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