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好意思让林公子破费。」段玉嘴上说一套,双手却揪着丝缎不放,仰起的螓首展露绝美笑靥,登时把林公子迷昏了头。
他抿了抿唇,佯装好生为难,「这丝缎要五十两呢。」一般百姓哪买得起,然败家子就另当别论。
「区区五十两算什么。本公子什么没有,就是有钱。」林公子立刻掏出银两,贼兮兮的眼儿瞟着美人儿嫩白的脸颊,好想一亲芳泽。
段玉见多了这种垂涎三尺、心怀不轨的癞蛤蟆──那目的无非是妄想吃天鹅肉。
他笑得魅惑人心,心下却备感恶心;以前在摘星楼就看不上眼的公子哥儿,来此受他敲诈是应该──他正缺五十两来还给丑男人。
「林公子好阔气,冲着我的面子来光顾,我若不收就是不识抬举。对么?」
只要能讨美人儿欢心,要他花再多的银两也是值得。林公子把银两递给大美人儿,同时暗示道:「往后,你若是想要些什么,可以来找我。」
段玉似害羞般地低垂螓首,想着男人就是这副德性──见到蜜就想沾,喜爱的不过是美色。
脑海瞬间闪过一张张不同的脸孔;以往的入幕之宾唯有花爷令他甘愿地奉献,明知被视为玩物,那是花爷本就无情……
嫌恶的表情渐渐转化为满脸愁苦,阴郁的眼眸染了一层迷雾,长久以来,他一厢情愿以为自己在花爷心中是特殊的存在;给予红牌头衔,任他挑选客人,早非清倌的身分至少还能感受到一丝尊严,他仍可以说要或不要……
紧握着沉甸甸的银两,讽刺他在花爷心中终究是个物品,以高价换给丑男人。
痴心妄想这世上有人真心待他好根本是作梦!段玉抬眸看着林公子,比较那心思和买他的丑男人又有什么不同。
有钱人花钱买情爱,真当他的感情可以随便议价,少污辱人了!
化不开深埋于心底的怨,他口是心非地道声:「好。」隐忍着怒气没发泄出口──去等下辈子!
等他投胎做驴、做马都胜过任人卖的贱种……
暗自咬牙绕过林公子的身旁,把银两搁在柜台,段玉茫然地望着门外,一股天生的傲气不容自己欠他人什么;打从卖身换来亲人下葬的那天开始,就签下一生还债……
林公子得到响应欣喜的不得了,走到柜台对小厮耀武扬威,「这五十两是我买布送给段公子制衣,你把帐记下了。」
「哦。」这简直是暗通款曲的征兆,摆明让爷丢脸。沈四待人走后不禁暗啐了声:「无耻!」
段公子揪紧在怀的料子哪有五十两的价值,给三两银都还有得找。他一定要把事情同爷说明白──段公子不将爷放在眼里,还打算偷人呢。
※※※
樊禛祥从蕃市回到布庄,即听到沈四透露的消息──
「爷,您最好注意些,段公子不值得您继续留在身边,万一他让您绿云罩顶,爷的面子将往哪搁。」沈四左右观望,生怕这番话教人听见。
樊禛祥的脸色倏地一沉,不相信非亲眼所见的事……但,沈四不会胡说。
心渐渐动摇;他扪心自问又了解人儿多少……该如何解释他为何趁自己不在才出门,究竟去哪?
支使银两为何不说……
眉一拧,他最介意的是人儿收下别人送的礼……是朝三暮四还是存心故意气他的举动。
樊禛祥不禁摇头苦笑──何时开始……竟然变得这么小心眼。
抬手拧散眉宇间的恼,他自嘲问道:「沈四,我何时拥有段儿?」
呃,突如其来的问题令他好生错愕,「爷为人赎身后,段公子就是爷的了。这还用问吗。」
樊禛祥凝望通往二楼的阶梯方向,知他故意避着不见,脑海盘旋他曾说过的话──
「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丑男人,被他绑在身边才委屈!」
「如果他想走,我不会拦他。」樊禛祥说罢,便拾阶而上。
沈四一瞬瞠然,「爷在说什么疯话啊!」直接把人赶出去不就得了。沈四气闷地踹了柜台一脚,想不透爷的脑子在想什么!
8
「要回宅院了吗?」段玉一脸索然无味地瞥了丑男人一眼,此时饥肠辘辘,他竟想着丑男人宅里的饭好香……
「段儿,你很讨厌我吗?」温柔的眼眸迎视他绝美的脸庞,等待答案的前一刻仔细瞧那细微的神色变化──
段玉一翻白眼,别过脸庞,应了声:「当然。」
「如果有更好的对象,你会接受吗?」
「废话!」这问题哪需要问。他撇撇嘴,思忖宁可找看得顺眼的人,也不愿跟丑男人一起。
「那么,答应我,要让自己过得好。」
段玉愣坐在椅子上,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丑男人怎到现在仍没自觉──他跟他一起根本就不好过。
樊禛祥俯身凑近他眼前,伸臂一收,紧紧将他揽入怀里,求他,「别动,心甘情愿地让我抱着,只要一次就好。」
段玉被勒得快喘不过气,猛地挣扎,推不开硬邦邦的胸膛,他气急败坏地吼:「放开我──」咬牙恶咒死男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他死也不要跟他在这儿亲热,万一沉四上来……
顾不了男人是他的谁,他张口狠狠地一咬,霎时在男人的肩头尝到微腥血味。
樊禛祥任他紧咬不放,纠拢的眉不因为肩上的痛有增无减,是因为舍不得放也得放手。
一份私心的执着抵不过君子有成|人之美;与其将来令他受人指责,他会放手……
轻如羽毛的吻落在脸颊,段玉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渐渐仰起的螓首被动作轻柔的大掌扣往宽厚的胸膛,倾听似能安定灵魂的心跳……
瞬间,两人均感茫然不已──
他的抗拒与他的无悔交织出复杂的情绪;谁也没再开口,时间彷佛在此刻静止──
「咕噜。」
一声饥饿的生理抗议很煞风景地由两人紧贴的身躯传出,段玉登时被雷给劈中似的惊醒──
「放开!」毫不犹豫地推开丑男人,他闪远些,又羞又恼的抿唇,提袖抹去残留嘴角的血渍。
温热的触感彷佛仍印在脸颊,没由来的心悸令人无所适从,他偏头瞪着丑男人,骂:「你想干什么就等回到宅院把房门一关,我就算再不愿也绝对不会反抗。」
他当他是什么……
樊禛祥坦荡荡地站在他眼前,纠正道:「段儿,别再当自己是卖的,不论我有无损失,你都没欠我什么,我不勉强你非得接受我不可。」他淡然一笑,试着消散凝聚于心的怅然。「走吧,我们回宅院。」
樊禛祥率先转身下楼,以防止自己回头去牵着他的手,收了他满满的不甘愿,够了。
段玉愣怔在原地,丑男人走了?
怎不像往常一样会来牵他……
手放在胸口,不再感到心悸,一股闷气渐渐凝聚于心头,他懊恼地骂:「搞什么!换都换了,讨厌就是讨厌,怎会接受……」
※※※
将自己锁在书房,掌灯细凝墙面的一幅画像,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神透过自己望着谁……
不由自主地抬手欲触碰那绝美的脸庞,登时赫然一惊,心渐渐沉落谷底,偏头吹熄掌中烛火,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往书房内室,抑制满怀的一厢情愿飘出房外加诸在他人身上,若不这么做,恐怕只是让人更讨厌。
入睡前,樊禛祥决定不再要求他做些不喜欢的事,能让人儿减少一分一毫的厌恶情绪,或许在人儿留下的这段期间肯赏他好脸色。
降低了奢望,即使人儿只有一瞬间的真心待他,也够了……
段玉迟迟不回房,有违礼教地赖在丑男人的妹子房里,闷头心不在焉地跟着刺绣。
他颇担心丑男人在今夜压上身来,隐隐排斥受到触碰便会产生心悸的感觉──
死男人长得那么有压迫感干什么!
块头那么粗、个儿精壮结实,难以想象他真的很温柔,似没脾气,每晚挤在身后也没感受到他有什么正常反应,该不会是不举?!
不会吧……
那真是倒霉了被他看上的人……等等,「啊!」段玉愕然吃惊──
「那不就是我么……」
「嗯?」樊织云停下手边的针黹,凑上前瞧段哥哥绣了什么。「好象人的脸。」
她掩嘴轻声一笑,道:「段哥哥,你确定绣的人是自己吗?」盈盈水眸映入绝色的脸庞,段哥哥生得真是漂亮。
难怪哥哥对他一见钟情。
她不过问他们的私事,宅里的丫鬟们时而抱怨与不满段哥哥不识好歹。然,对于段哥哥只肯主动接近自己,予她的感觉并非如丫鬟们所传那般冷淡。
如果……段哥哥有点喜欢哥哥的话,应该会黏人的。
「呃,」段玉略显呆愣地低头看手绢上绣了什么鬼,一些歪七扭八的线条组合出一张轮廓,真丑……
细致的柳眉一拧,他不论怎瞧都像那丑男人的样子。不悦地撇撇嘴,「呿」了声,他强调:「这不是我。」随手一抛,丢下那恼人的心绪,没头没脑绣出乱七八糟的东西,真污辱了他的手艺。
樊织云将手绢拿来端详,此时才发现段哥哥会刺绣呢,落下的针法有迹可循,并非外行人随便扎针乱缝。「段哥哥……」她轻唤,好奇之下想问点什么,可没得到响应,她抬起秀气的脸庞,才发现段哥哥已经离开。
丑男人没回房?!
段玉好生错愕他究竟上哪去了?
缓缓地敛下眼睫,呆处在房门口,内心犹豫着该不该将门上锁……猜测他或许出门寻花问柳……这干他屁事!
抬脚踹了门板,他甩头回到大屏风后,脱下鞋,将自己包裹在棉被里头,如往常一般蜷缩在床。
紧闭着眼,努力驱逐脑海不断产生的影像──丑男人怀抱着谁翻云覆雨……
「妈的,干我屁事!」他咬牙碎骂:「有钱人不都这副德性,何须怀疑。」
良久──
段玉一瞬扯下棉被,探出头来深呼吸──差点把自己闷死……
今夜的心情乱糟糟,他粗鲁地将棉被揪成一团紧抱在怀,暗告诫自己明日千万别问丑男人滚去跟谁苟合,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丑男人转移目标才好……
待意识逐渐昏沉,段玉迷迷糊糊地想──少了魁梧的男人挤在身后,罗汉床似乎变得好宽敞……有点冷……
※※※
连着两天,宅院的气氛骤然下降──
段玉捧着洗脸水,呆杵在盥洗架前,想着自己何必多此一举,丑男人根本没再回到这厢房。
沈四连着两夜回宅过夜,见到他就彷佛没见着一般,就像其它的仆佣将他当空气……
没有人愿意告诉他丑男人去哪,是为了遮掩丑男人寻花问柳的行径是吗,根本不需要这般费心,他才不在乎……
茫然地环顾房内摆设,显得既陌生又没有丝毫的归属感,心闷不已,他逃也似地奔出房外透气──
想着油铺、花爷、卖油的丑傻子……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生活该有多好……
「段哥哥。」
段玉也不知自己站在廊下多久,一声清脆的女音唤醒他回神──
樊织云颇担忧地问:「段哥哥怎不来用早膳?」
「不了,我吃不下。」说罢,他立刻离开宅院,多待一刻都令人感到窒息。
「段公子来了啊。」沈四好生吃惊,段公子怎还没同「奸夫」私奔?!
段玉「哼」了声,讽刺:「我不来做事行吗?」走入柜台内,他将沈四给撵出去。
「你去应付客人,我没心情同客人啰唆些杂七杂八。」
沈四被推出柜台外,紧闭着嘴,差点脱口而出很不满的指责──段公子太得寸进尺!
为了段公子,爷让自己更忙,他看得出来,爷在给段公子离开的机会,甚至不许他阻止段公子拿布庄里的任何一样东西。
「爷去仓库。」他提醒那是段公子该做的事。
「他去仓库干我啥事?」段玉以为会听到丑男人留在哪儿的温柔乡,可见丑男人还挺在乎布庄生意,难怪尽是教他做生意……
撇撇嘴,他把沈四赶远些,「别再跟我提樊爷,脚长在他身上,布庄是他的,他高兴干什么又有谁能阻止。」丑男人求欢不成,就将他束之高阁。
哪天若带回小倌儿或小妾,他一点也不意外。
真无情……不愧是青楼出身,无情无义的东西!「爷喜欢段公子……」沈四悻悻然地,明知这话说也是白搭,段公子根本无动于衷。
「是吗……」段玉冷嗤。
花爷带着卖油的丑傻子上门作客,段玉登时心下一凛,暗敛了一口气,随即吩咐沈四去请樊爷回来。
沈四将人带往二楼的待客厅所,同时说明:「樊爷在仓库里分派布料出货事宜,这事半点马虎不得,总会耗上几个时辰。布庄来了贵客,我这就去请樊爷回来。」
花葵一派悠闲地坐着等,说声:「不急。我的小老鼠醉了,我没打算那么快离开。」
「那么花爷是否要将人抱进内室歇息?」丑傻子就贴在花爷的身上,无论怎么看都碍眼。段玉别开视线,想离开也不是,若要留下看男人宠着丑傻子……那丑傻子怎配!
勉强自己泡茶招待客人,握紧手中的瓷壶,隐隐克制摔烂它的冲动。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不配……」话自然而然地出口,段玉抬头迎视花爷那一双妖美的眼是毫无情感的冰冷……
「怎么,樊爷不配有你?」冷冽的语气问出段玉心高气傲的一面。花葵存心来找碴,从他手上卖出去的小倌儿不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