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在这时候,就已经有人掐住她的喉咙了。或者几个男人已经把她绑起来了。
种种的想像在眼前一晃,我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
好吧!我决然地向公园走去了。在我身体中扮演着冷静沉着的警官身份,皱着眉头说不行,这不是警官该做的,若是歹徒发觉你是刑警时会成怎样的局面呢?被绑架的女孩会有生命危险吧!你是个优秀的警官,不该为私情所左右的。
不要说教了!在我身体中的另一个我顶了回去。我并不想当优秀的警官。若是永井夕子有了万一,这一辈子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对我来说,那女孩是……重要的人啊!比任何事都更重要的女孩子啊!即使被革职,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这两个角色争论得最热烈之际,我已走到了公园的入口处。绕了一会儿的小径,马上就看到那小池塘了。人行道环绕在池塘的四周,而那个板凳是在池塘的那一边。事实上,也没让我悠闲眺望的时间。就在我看得到池塘的时候,我愣住了!
夕子被男人追赶着。正如我所担心的!两人的人影在水银灯的照射下,一长一短就像皮影戏似地,向我这边跑来了。我要救她!可是我又发觉情势不对。不是她被追,而是她在追人。
我两手一张要阻挠向我跑来的男人。
“等一下!”
来人是大个子型的,有着强壮的体格,似乎不把我放在眼里,正中地跑了过来将我撞倒,就像被牛或马撞倒似的,我往旁边弹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掉进水池中。
“不要紧吧?”
好不容易从水池爬上来时,夕子担心地看着我。
我勉强地说:
“不要紧!那家伙呢?”
“跑掉了。”
“有没有看到脸?”
“我也没看到。为什么你在追他呢?”
“我也不知道啊!”
她左思右想地,“我把纸袋放在垃圾箱后,正要离开时,听到后面丛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吃惊地“啊!”了一声,冷不防地那个男人就跑了出来逃掉了。那我也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追啦!”
“真是没胆量的歹徒!”
“是歹徒吗?”
“不是吗?”
“说不定是流浪汉呢!”
“说得也是!……哈啾!”
好冷喔!全身都湿透了当然冷啦。
“我们回去吧!这么一闹,歹徒大概不会出现了。”
“说得也是。”
可是为了慎重起见,仍然等到一点二十分,看不半个人影,才拎着纸袋回家了。
“会不会感冒了?”
“什么话嘛!这样子就感冒,笑话!”
“你为什么到公园来了?”
“那是──”
本来想说担心你啊!可是……
“无意间嘛!”
她笑着说:
“给你一帖治感冒的特效药吧!”
说完,她停住脚步,两手围上我的肩膀向我靠近。
“你衣服会湿的。”
“没关系。”
我抱着娇小、柔软的她,透过那冷湿的衣服,仍感觉出她那年轻的温暖。
“亲爱的!”
当她依偎在我胸膛时,亲昵的叫着我。
“怎么了?”
“下次要跳进去时,记得要先投保人寿险!”
我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悲剧。
“宇野组长!”
不寻常的叫声。这时潮湿的衣服及湿漉漉的鞋子,从脑中一扫而光。
站在新田家门前等我的刑警,一见到我的身影就叫着跑了过来。
“怎么了?”
“不得了了!”
他相当地慌张。
“到底是怎么了?”
“啊!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来了电话……”
“雅子?”夕子惊讶地出声。
“说是趁凶手不注意逃了出来。现在在小山屋,快来救我……说到这里就断了。”
“小山屋?”
我问说:“是哪里?”
刑警继续说:
“可是,新田先生一听到她这样说就一个人跑了出去。”
“一个人?为什么没有阻止他呢?”
“来不及啊!他一下子就跑出去了……我们着急地追出来时,他已经从后门跑向树林去了,天色又暗,看不清他往哪个方向跑去了。”
“亏你们还是刑警!”
我生气地骂着。
“是……”
“什么时候发生的?”
“十分钟前!”
“十分钟!”
“现在,其他的同事正在分头搜查!”
“新田也真是的,不说一声就跑了出去。不知道小山屋在哪里吗?”
“冈本小姐也不晓得是哪里。”
“只有新田先生一个人知道,所以他跑了出去。说不定现在正和歹徒打斗呢!”
“等一下!”夕子尖锐地喊了一声,“是小山屋喔!我听雅子说过一次。”
“你知道?”
“好像是……”
好拍拍额头。
“是离这儿不远的……”
突然吓了一跳地说:“叫做西尾那个人,是新田先生的朋友!”
“西尾?”
我也想到了。“对啊!西尾的家是小山屋的造型呀!”
“一定是那家没错。我记得雅子叫它小山屋的。”
“快!”
我和她及刑警三人尽全力地在夜色中奔驰。一会儿工夫,就远远看到小山屋了。
还剩下五公尺的时候,枪声划破了黑暗。
“糟了!”
接着再一声──又一声。
在最后一声枪声的余音还没有结束前,我们到了大门。可是门打不开。
“撞破它!”
我和刑警用尽力量往门上撞。几乎要把肩胛骨撞碎了,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窗子!”
当我们绕到后面去时,看到了有光线的阳台。
阳台的玻璃窗是开着的。走到阳台前面时,被客厅的明亮眩晕了眼,也在那一刹那间,我们愣住了。当眼睛能适应那光线时,我们一动也无法动。
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靠近阳台的玻璃窗附近,西尾倒在那儿,腹部流着血,空洞的眼睛瞪着天花板,一看就知道他已经死了。旁边有手枪──那枝南部式的手枪。新田跪在房子的中央。左手受伤了,肩膀因为剧烈呼吸而上下起伏着,可是他的眼神比起西尾更是没有生气。他没注意到我们已经来了。
没发觉我们是人之常情。在他手中,抱着我在照片中看过的那位少女。长发垂落在地,两手垂下,苍白的脸上眼帘紧闭。在明亮色彩的罩衫上残酷地涌着血──她已经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我梦呓着。
“神啊……”
无神论者的夕子这时也责问着上帝。
“大战刚结束的时候,还是个很混乱的时代。我喝醉了酒在路上和相撞的男子打架,结果把对方杀死了。西尾是当场的目击者。他虽然和我是在同一部队,可是他是很狡猾诡诈的人,同袍都讨厌他。那时西尾叫我逃。他说他有热人和警察走得很近,可以把这件事掩盖过去。那时已无主意的我也就相信他所说的话。西尾又说他也是有老婆的人,万一被人家怀疑是他干的时候,又不得不说实话,所以他叫我写了一份证明,证明这个人是我杀的,也押了印。西尾对我保证,不到最后关头他不会用这证明的。之后我们就离开了。至于那件事后来变成怎么样了,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当成平常的打架而没再调查吧!时间一久,我也忘掉这件事了。──过去二十年,突然有一天,西尾到公司来找我。他边说帮我找工作,边拿出那张证明给我看。我那时候马上就知道他在恐吓我!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个杀人的时效已经过了,在法律上我不需要担负任何刑事责任。我只要拒绝他,赶他走就可以了。……可是,在那时候,正和一些冀望我没落的干部之间有着厉害的对立,而且我也想踏入政治界。我在军队的时候,曾提到想要进入政界,西尾也知道这件事。对想成为政治家的人来说,有过杀人的污点仍然是个致命伤。──于是我付钱给他了,而且叮咛他只有这一次。可是,从那次之后,我一直付了十年。”
新田的谈话暂告一段落。西尾的尸体及那枝南部式手枪已被同事抬走拿出去了。西尾家的客厅虽然仍是那时候我和他谈话的一样,可是人事已非。
新田的伤由救护人员帮他包扎好,不过他仍是一副苍白的脸。在隔壁的内客厅放着雅子及西尾两具尸体。
新田环视这个房子,说:
“这个房子也是我买给他的。”
“每月的付款夹在书内,对吧?”
“是的。他不想留下任何证据,所以不要支票。一个月付他三次,以书名为联络号码,他则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来拿书。我在书的封面再加一层封面,把钱夹在那里面。”
我点点头以应答。在这客厅内,除了我和新田之外,夕子也在,她坐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她脸上布满了苦恼之情。
“你早就知道歹徒是西尾了吗?”
新田无力地点头。
“早点说不就没事了!”
我叹了一口气。
“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
“很抱歉!我并没想到西尾会把雅子藏在自己的家里。当初我是想若告诉警方的话,雅子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就……”
我心里反抗着说即使发生事情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惨呀!
“而且,最近受不景气的影响,生意也不太理想,所以我曾对西尾说过付款能否延至三天之后再付。……西尾大概是认为我在计划某些事情,而想在我这儿取得一笔巨款后就逃离这地方。”
“可是,他没钱的时候,会再来勒索吧!”
“大概会吧!可是钱并不重要。”
新田两手掩面。“比起雅子的生命,二千万算什么!而……而……因为我自己的关系而演变成这样……”
我沉默不语,拿着要记录的笔一动也没动。
“当我听到雅子喊救命时,我已经慌得六神无主了。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不去救她不行。一会儿就已穿过后面树林来到那阳台了。西尾拿枪对着雅子。你知道雅子打电话来吧?言下之意,西尾已萌生杀意了。我就冲了进去。西尾向我射了一枪,不过只擦伤手腕。我就和他争夺那手枪,争得正激烈时,走火了一枪。之后,我和他扭成一团,当枪口对着西尾的腹部时,我扣了扳机,西尾也就倒了。那时我对自己说:“结束了!”
“我转头要对雅子说:‘我们得救了,雅子!’结果,却看到雅子倒在地上,血从胸上……不停地流着……。她是被走火一枪打倒的。我没办法相信她死了,即使是现在我仍然无法相信她已经死了呀!”
呕心沥血的自白。
我和夕子走出户外。外头停放着救护车,正要把遗体搬到车上。
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了出来,夕子走近第一个担架旁边,掀开白布。在新田雅子十四岁的脸上,有着安静、落寞的神情。
“好寂寞!”
那日记的一句话冲击着胸膛。永井夕子又盖上了白布后离开。
我对她说:
“不要太自责。”
“换成是你,你能不自责吗?”
“嗯!……我知道你的感受。可是,这责任在我。是我的过失,该自责的人是我呀!”
正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另外一副担架抬了出来。正要从我们面前抬过的时候,一位女孩子从我们的旁边冲了过去,跑到担架旁边,而且快速地掀开白布,叫着:
“爸!啊──!爸──”
喊完她就倒下去了,我们慌张地跑了过去。哭得精疲力尽昏了过去的人是新田家的女佣,井上町子!
“──她喊他爸爸!”
“唔。是西尾的女儿吗?所以她身上的香味跟我在这儿闻到的味道当然一样了……。会是绑架的帮凶吗?”
救护车的救护人员把町子抬到西尾家中去急救。
“你觉得怎么样?”
我回头一问,夕子不见了。远远地看见她往新田家跑去。──又怎么了?我摇摇头,对她真是无可奈何!
新闻记者、摄影记者把新田家挤得满满的,一丝丝空隙都没有。新田强压住内心的深恸,面对着记者。
我担心地问他:
“以后再宣布,怎么样?”
“不!”
新田摇着头说:“早点说清楚比较好。连过去的事,都……”
新田将过去的杀人事件,以及这次的悲剧,钜细无遗地,淡淡地述说着,而记者们个个听得出神。
当话题结束时,新田似乎有点累了,自行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接下来就是轮到我接受集体攻击了。我不得不承认这件事警方处理不当,有关新田过去杀人的事会再进行调查,可是时效已经过了,应该没有法律上的责任了。至于这次的事件,是否是属于正当防卫,或是防卫过当,这要等法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