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几年前,你对爷爷说希望能听我弹奏一曲,爷爷的回答并未顾及你的颜面。这件事情,我要对你说句对不起。”已快行至门口,西楼突然记起了这个。
尚郡王突然停了下来,“没有关系,那个时候我学音律略有小成,又有些年少气盛,听到一些传闻,自然想证实。说起来,是我的不是。”
“王爷不必如此的。”西楼脚步未停,直接走出去,“王爷回去吧,门口迎接,又送到此处,西楼已经很感激。礼数多了,怕承受不起。”
尚郡王听到此话,略有些不解,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声气。也不回头,只看着她出了门口,上了肩舆,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悦心,刚才你是故意的么?”他突然道。
悦心从侧面走出,抬头望向并不看自己的尚郡王,“王爷……”
他淡淡打断,“你在亭子里时,我已经看到了。”
悦心微咬了咬下唇,并不言语。
“这样做,不像那个我所认识的悦心了。我给你的自由,是不是太多了?”他侧过头。
悦心的手绞着衣襟,沉默后,“王爷的恩赐,悦心很感激。只是悦心想问一句,为什么?”
尚郡王未再看她,向府里走去,“回去吧,多尽几天孝道。”
悦心的头低着,目光有些怅然。
有女名霜(1)
山形峭拔。虽是小山,却不失名山的风骨。
瀑布倾泻直下,落下的水花,跳跃在鼎玄石上,再缓缓流入宁静的湖泊。湖泊澄净,湖边在阳光下闪着碎金一样的颜色。
那个时候的湖,比现在还要大。湖边常停泊着小船,偶尔,会泛舟湖上。夕阳的余晖淡淡的洒下,所有看到的,都是宁静,柔和。
黄昏淡淡的颜色渲染了一切,像是泼洒在宣纸上的水墨,慢慢沁开。那就像是……记忆的颜色。
这个地方,他们叫做凤凰苑,琴箫合奏凤求凰》——那曾是京中口口相传的一段佳话。
夜已深,西楼房中的窗子开着,外头清风明月,屋内月华如霜。
没有灯火。她半蹲在床头,双手抱住膝盖。长发随意散下,遮住大半身子。
仔细的回想起来,仍然不能十分确定他是苏锡。也或许有巧合与隐情。她的眼睛缓缓上扬,看到自己的那架古琴。心下有了一计,只是能否试出,尚且难说。
朝云曲》——苏锡曾作一曲,赠之萧若萦,名朝云曲》,取自萧若萦的封号,朝云郡主。只是此曲早已佚散。
那一日是她的生辰,在凤凰苑,苏锡说送她礼物。
只听得箫声悠远,如同仿佛与世间万物都融合到一起。似乎能看到鸳鸯在池塘里嬉戏,比翼鸟在枝头展翅。
一曲毕,余音袅袅。
那之后的事情很容易想象到,苏锡说,给此曲取名为朝云曲》。而她心中满是感动与爱。
想起这些过往,只见西楼一双眸子星亮如火,宛如暗夜里突然蹦出的火花。感动、爱……那个时候她怎么不明白,这些词是怎样的苍白!
倘若不是最后见的那一刻,怎能想到,你会这样对我。
纵然恨他入骨,却还记得凤熙山上,那次的生死一线,他几乎连命都丢掉。然而同样的人,却在两年后,只留给她一条白绫。
可是苏锡,这一世,我不会让你死的痛快……我要你活着,眼睁睁的看着想要的一切,在手中破灭,要让你感到活着是一种折磨……
有女名霜(2)
时间过得很快,暮春三月,转眼即到。
韩大人是属于那种端端正正跟着孟诤走的人。近来朝局的变化渐渐的显现出来,从前不怎么理朝政的皇帝,渐渐的开始亲朝臣,似乎有了一种想要在实质上亲政的觉悟。然而从表面看来,变化仍然不够清晰,一切似乎都隐藏在波澜背后。
三月初九,是韩夫人的五十岁生辰。韩大人应孟诤的意思,趁此机会操办了一番。孟府这一次不仅送出了丰厚的贺礼,更是成年后的家眷全都出席,给足了面子。
“西楼,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尚郡王。”孟承昀压低了声音,装作正色道。
西楼淡淡一笑,“四叔,我好像也看到了那位你感兴趣的姑娘。”
孟承昀愣了片刻,西楼提醒道:“那日在皇宫……那个白衣姑娘?”
孟承昀斜眼看了看她,不屑一顾,“少来!一个正经的官家小姐我会不知道?还喜欢跑到山上晃悠,那还奇了怪。若是韩府的丫头有点说得过去,不过一个丫头能进宫吗?糊弄人也要有点脑子,西楼你及笄后是不是变傻了?”
西楼未多加理会,只是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身影,虽是一晃而过,那个孱弱纤瘦的影子,确是像极了那人。
她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孟承昀没事去山上做什么。她微微扬了扬头,嘴角上扬,“四叔原来有这个嗜好,山上……”她的话停顿下来。
“凤熙山上美人多啊,西楼你常年在府里,不懂的。”他一句话便带了过去。
凤熙山……原来是凤熙山!她心头冷笑一番。
晚宴后,又是歌舞戏曲。
西楼站起身,向内院行去。没走几步,只听一个声音,“西楼,这出戏你不喜欢么?”
西楼回头,淡淡笑道:“韩小姐,上元灯节一别,多时不见了。”
韩露微笑:“确是,你姐姐跟我较亲,你也别对我见外。你这是上哪去?韩府虽不比孟府,可你第一次来,也须得人带路吧。”
有女名霜(3)
“我确是对戏曲无什么兴趣,或许倾城姐姐与你说过,或是没有。我喜静,在人多的地方总有些胸闷。本来不想麻烦大家,既然韩露小姐如此好客,不如带西楼四处走走。只是这样一来,耽误你看戏了。”西楼缓缓道,看着韩露似笑非笑的眼睛,毫无心虚。
韩露抬起手,向内院指去,“请。”
孟倾城并未看戏,微微侧着头,唇边含笑。
孟承昀看在眼里,突然起身,到尚郡王处,“尚郡王,可有兴致随我一同观园?”
他看了一眼笑得意味深长的承昀,深以为然的点头,“正巧有要事找你商议,如此甚好。”
两人在互相客气一番后,双双离去。旁人莫不惊奇,孟家纨绔的四公子,何时结交了尚郡王。
天色渐暗,西楼与韩露同行,在府内漫步。
虽有余亮,四处已经燃起了灯笼。除了一条蜿蜒的鹅卵石路,均是高低不平的假山奇石,灯笼也错杂的放置。
前方,又是那个熟悉的白影,正对着两人走来。那人似乎看到她们,脚步顿了顿,低下头,快步走过。
“等一下。”西楼看着那位准备从身边走过的白衣姑娘,“不知这位是……”
韩露只是轻轻看过她,然后对着她说,“霜妹妹,你来见过一下孟府的西楼小姐。”
那个白衣女子缓缓抬起头,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西楼看着她,总感觉这样的神情与刚刚低头故作卑微的人,不像同一个人。
“西楼小姐,久仰大名。”那抹笑意只是一闪而逝,脸色仍是淡得纸一样的苍白。
西楼看着她,然后转过头问韩露,“请问她是府上的哪一位?”
“我妹妹韩霜。”韩露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霜妹妹为人低调,所以少有人注意到,西楼你不知也是常理。”
她听闻,打量了一遍韩霜,从衣着,行为可以看出,她虽是韩露的妹妹,却地位低下。看来是不受宠的妾氏所出,这样的事情,即使西楼前世也见得多。不过从孟承昀在凤熙山见过她联想到上元灯节见到她的情形来看,似乎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如无要事,韩霜不打搅二位……”她低声道。
她话未说完,突然被一声狂妄的笑声打断了,“哈哈……王爷,韩府也不比孟府差多少,你看这……西楼,你也在?”
有女名霜(4)
这一句装作惊讶的话说得并不高明,甚至语气都直接透露出,他早就看到了西楼,可就是要等到现在才假装刚看到。
西楼看了一眼韩霜,只见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故作沉稳,却仍有些紧张。
韩露与韩霜见状,立刻福身,“见过尚郡王,见过孟公子。”
尚郡王微微点头,然后微笑看着西楼,“西楼,近日可好?”
西楼浅笑,语气轻缓,“很好,多谢王爷关心。”
孟承昀丝毫不理会韩露,对着西楼扬了扬眉,然后叹了声气,转过脸去,正好看到了韩露身后的韩霜,眼睛不由瞪得老大。
韩霜眉头微皱。
环顾一周,只有韩露的毫无表情,与西楼,尚郡王的淡然微笑。承昀睁大的眼睛渐渐放小,斜目道,“这一位又是谁?”
韩露回答:“回孟公子,这是我妹妹韩霜。”
“韩霜……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冷眼看着她,随口道。
韩霜带了一丝淡笑,“孟四公子平日繁忙得很,也甚少关注这些,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横眉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西楼微笑着,“四叔,看来你对女眷,没有你说的那么有风度。不如学学尚郡王。”
“王爷……自然是好,但是我也有我的好,用不着学,对吧王爷?”
尚郡王笑看了一眼西楼,然后对孟承昀道:“你从来都这样目中无人,我一直知道的,改不改是你的事。可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西楼面前,你把自己说得有些不一样。”
孟承昀佯装咳嗽了两声。
韩露一直面色无变,纵然有很好的家教,也在持久的被无视中有些尴尬。
韩霜见状,颔首,“既然无事,容韩霜告退。”
“霜妹妹何必见外,我见几位与你很是投缘,不如代我领着几位到处走走。”未等韩霜拒绝,她又道:“来时未与爹和娘说明,此刻我也应去知会一声。”
韩霜仍是低眉,“是。”
韩露的身影已经看不见时,孟承昀仔细看了她一圈,“走啊,韩霜小姐,你刚刚不是答应了领我们四处转转。否则我们在韩府迷路了,只怕不妥。”
有女名霜(5)
尚郡王有些不解,西楼含笑看过他们,眼睛转过,看向尚郡王,淡淡笑着,只是眼睛里的沉定只有自己明白,是在隐忍。
西楼低了低头,背在后的双手松开,对着孟承昀,“四叔,你迷不了路的。你同尚郡王自己去转转吧,再说路上也有丫鬟。我本意想清静,可看着你就清静不了。”
孟承昀从她们两身上打量后,微微有些戒备。
尚郡王微笑着,“承昀,走吧。”
西楼看过他,感激的点头。
“罢了罢了,你们自个儿聊吧。”孟承昀无趣道,然后抬脚便走。
尚郡王淡然对着西楼与韩霜:“告辞。”
“王爷慢走。”
待到两人走远,韩霜嘴角勾起一笑,笑得有些讥诮。
“装得很像。”一个冰冷的声音。
“恩?”西楼微愣。
“那个男人只看到你的脸,你的神色,你的眼神,皆是柔情。可是他没看到你的手。你身后的手有些僵硬,想握住,又隐忍。看得出来,你忍得很辛苦。”
西楼淡淡的笑,却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显得愈发阴冷,“你也是啊,韩霜。众人前装作卑微的样子,却从心底容不下人。其实你的姐姐比不上你,明的玩不出来什么,阴的更玩不出来什么,就是自视甚高。”
“你想说什么?”韩霜沉声道。
西楼紧紧看着她的眼睛,不容她一丝的逃避,“韩霜,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孟承昀说在凤熙山见过你,我又在皇宫看到你从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还有你对外界的隐藏。可是对我,你起码没有继续伪装。你有话说么?”
韩霜沉默许久,“孟西楼,我只是觉得我们是同一种人,没有必要再伪装。”
听得同一种人几字,西楼面色不变,看向她,“请明说。”
“心里有仇恨,有自己明确知道要做的事。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同一处,但起码,应不排斥,能合作。”韩霜缓声,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方向都在……皇室。”
有女名霜(6)
西楼迅速扫过她一眼,“何以见得?”
“你听说过占卜么?”她突然问出一句不相关的。
西楼未明言,她却径自接过话去,看向另一方,“你是信的,否则就不会找燕行柯了。”
西楼心里冷了一瞬,“你那天在跟踪我?”
“你若这样想,我不介意。只是在那天以前,除了你的名头,我对你毫不知情,也没有理由跟踪你。燕行柯自然是道中高人,但也绝非唯一。其实你很幸运,至少与我相比。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谓的仇恨是什么,不过那只是个人的事情。我的仇恨,却是别人强加给我的。我无法借助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