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郡王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有些淡淡的无奈。
西楼只觉自己的眼睛花了,似乎从里面看出了一些失望。她转过脸,“王爷,走吧。”
承昀拍了拍尚郡王的肩膀,承昀识趣的不再多说,三人于是沉默起来。
西楼不经意看向右侧的山,高处,凉亭似乎凌驾于危崖之上,仿佛蓦然拔起。可是重点不在这里,而是心里,突然跳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山……
再次看去,只见凉亭的一侧,挂着一个紫色的风铃。看得出来,是女子的手笔,简约柔弱,只是配上紫色,显得有些魅惑。
柱子后面,隐约有女子的衣裙飞扬着。她陡然感到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一个女子的头向右偏了一小半,手抓在柱子上。看见长发如缎,露出的眼睛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一种冰凉。
尚郡王府(4)
西楼再次怀疑自己眼睛花了,紧紧闭上后,再次睁开,哪里还有人影。只看得到风铃被贯穿凉亭的冷风吹得有些支离破碎,无力的飘起。
注意力收回来后,再看向那山,隐隐中,有些不安。
东侧,是黛色的小山。
山下是一片小湖泊,有瀑布飞湍而下,映成水帘,落下的却是叮咚的清脆声。仔细看去,水帘落下的位置是一大片石板,水流再缓缓流入湖中。湖水只有微荡的波纹,渐渐远去。
山旁是凌驾在湖泊上的小筑,一直延伸到丛林错落缤纷的岸边。
西楼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出现的景致。半晌沉默。
尚郡王见此,未发一言。对着身后的人,安静指向湖上的小筑。
背后的侍女端着各色糕点及茶水,依次放在小筑中间的桌子上。
承昀的面色一紧,隐约感到一丝不寻常。
“西楼今日是怎么,来到尚郡王府总是一副发愣的样子?”承昀奈不住沉默,轻声问了出来。
尚郡王微笑道:“西楼小姐觉得此处如何?”
西楼嘴角微微上扬,会心而笑,看向尚郡王,“这是谁的主意?”
他神秘一笑,“这是个秘密。是否能入得西楼小姐的眼呢?”
西楼笑着点头,然后指着那块瀑布下的绿色石板说:“这个是鼎玄石吧。故而水落上的声音如同天然乐曲。”
尚郡王笑容忽的刹住,有些钦佩的说:“果然见识渊博,正是鼎玄石。”
西楼笑容不止,“这样大的鼎玄石很是稀有,不知王爷从何处购得?”
“你这么聪明,自己想想看啊。”承昀插嘴道。
西楼抿嘴笑道:“我若猜中了它的来历,王爷允我一件事如何?”
尚郡王微笑点头。
西楼直径走向瀑布。
只是在背过他们的那一瞬间,脸色已然阴沉得可怕。
她以为没有多少事情能够再激起她的愤恨,原来这么多年平静的过去,只是因为那一切只成为脑中的幻影。当她看到苏锡的那副画时,她便开始渐渐的了然,有些恨,几生几世都无法化解。
尚郡王府(5)
那些过去,重新出现在眼前,仍然能够扎得心里生疼生疼。她忍得自己都觉得可笑。看到这些的那一刹那,她甚至在质疑自己,能不能够忍得下去。可复仇如同她的使命一般,恢复后的反映,自己也想不到——竟然还能微笑。
“怎么样啊才女?认没认出来?”承昀有些懒散的笑。
西楼走进小筑里,“看苔藓与石板成色,想必年代久远,应是经过了几百年。石板的周边有些破损处,却并不是很严重。应该是几百年间,并未有较大的搬运。要知道鼎玄石还需要工匠的打磨,而打破的痕迹也已然陈旧。”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一下,然后对尚郡王道:“王爷该不会是,为了这块鼎玄石而特地选的这个府邸吧?”
尚郡王拍着巴掌,笑道,“再说下去,岂不是都被你猜出来了。”
承昀掠了掠额前的头发,“王爷就让她猜吧。”
西楼接在后面的一句,便是:“这是后楚的鼎玄石。”
尚郡王止住了笑。
“是不是……后楚成帝时的……”西楼带着试探,然后突然说道:“传说中,后楚才子苏锡家有一块世间罕见的鼎玄石,在瀑布下,落水能发出悦耳的声音。尚郡王,从楚至夏,都城却是没变过。苏锡又是朝廷命官,住在京中,那么,这里可是,苏锡的旧居?”
尚郡王未发一言,看她的神色有些变化。
承昀【炫】恍【书】然【网】,道:“怪不得先生说你精于后楚,连后楚的石头都能认出来,不得了啊。”
尚郡王方觉失色,遂笑:“西楼小姐,要本王允的事情,想到了便直说吧。”
从刚才经过那座假山起,她的感觉就有些怪,一时想不到是哪里不对。
原来真是这样——这里,就是她前世成婚后居住的地方。虽然在几百年中,已变得面目全非,甚至直到这里之前,全然没有想到。而刚才经过的那座山,也已经被修葺得改变了些原来的样子。
只有这里,虽然明显是后来重建的,却和当初一样。甚至……那块鼎玄石都在。
“尚郡王,听四叔说,你的箫吹得不错,不知书法与画如何?可否让西楼开开眼界?”西楼冷静道。
承昀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什么,原来是比才艺?要不要考虑一下琴箫合奏?”
尚郡王府(6)
西楼不理他,笑颜看着尚郡王。
尚郡王不紧不慢道:“箫还行,至于书画,实非我所长,怕是让西楼小姐失望了。”
仿佛早已料到这样的回答,西楼道:“说笑而已,能听一曲王爷的箫乐,已经倍感荣幸了。”
侍女拿来了箫。
箫并不起眼,寻常的紫褐色。管身圆润,纹理细密顺直。
“紫竹洞箫,王爷也喜欢么?我以为,王爷会喜欢一些……别致,特殊的。”西楼随意问道。
尚郡王拿着箫,“习惯而已。”
西楼心里紧了紧,习惯……是的,苏锡也有这个习惯。
“西楼,这个‘也’字作何解呢?不知哪一位,也有如此雅兴?”承昀兴致勃勃问道。
“自然是指我,不然你以为是谁?”她反问一句。
承昀愣了一愣,方才道:“我好奇而已,没听说你会吹这个,我只见过你弹琴。”
“四叔,你不知道的多着。”她不再理会这个难缠的人,对着尚郡王,“王爷,请吧。”
尚郡王对着那一汪平静的湖泊,平静的吹奏。
山是青黛色,湖是淡绿色。竹制小筑显得小而精致。他的背影看着瘦弱,手指纤长,骨节明显。人在景中,如同江南里的青色剪影。
箫声清幽意远,曲调与曲意都略有些淡淡的惆怅。西楼听出,是古箫曲忆故人》。只是从前的苏锡,从未吹奏过。
忆故人》曲调平缓,却容易触及到心里某一些遥远的回忆,勾起丝丝缕缕的愁绪。
她在这一刻,没有再想起那些灰色的过往。只是突然记起了小时候,爹爹的朗朗笑声,一起长大的吟风公主俏皮的笑声,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娘亲温婉的轻笑,三皇子安静的笑,甚至有哥哥冷面中,难得的几声笑,还有……初见苏锡时,湖畔,温暖如春的笑……
只是那些已经太远了,远到想起那时的自己,只有模糊的幸福,远到那一个自己,像是另一个人。那些回不去的,如梦一样的岁月,只像烟雨中薄薄的雾。
苏锡,不知你的回忆里,有些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即使换了曲子,甚至曲风也有细微变化,然而你的某一些习惯,还是一如当初。
尚郡王府(7)
再看向曲毕后,停下的尚郡王。没有笑容,目光沉定,未有表情流露,却隐约听到一声若有似无的叹声。
沉默的片刻,没有人想要打破这样的宁静。
山水依旧,箫声仿佛还在回荡。
西楼心绪平定后,起身走近尚郡王,也不看他。微眯着眼,看着湖面上流动的波纹,轻语,“王爷在想什么?想起哪位故人?”
眼神一时有些空,却勾起一缕极淡的笑,“很久以前的事了。本也不该选择此曲,但,一时有些愁绪。见笑了。”
“哪里,王爷才华横溢,西楼佩服。”西楼低头看向别处。
“是不是我不应该来这里?西楼,我觉得我来错了。”承昀微笑,“本来是看你极少出门,更是没有到过尚郡王府,想……引见一下,你知道的,我一向对你很好。”
西楼轻声叹道:“是啊四叔,我知道你对我好。你要怎样,直说吧。”
那个人略一挑眉,继续微笑,“话不能这么说的,我真的只是为你好。虽说女子养在深闺没有什么不好,但才华再好也目光短浅。像今天这样,游园赏乐,也是一大雅事。三月韩夫人生辰,不如一同前往,如何?”
“韩夫人?是奶奶的娘家?”西楼疑惑道。
尚郡王接道:“韩大人是孟夫人的哥哥,韩夫人三月五十岁生辰。”
西楼点点头,“原来如此。四叔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承昀忽的正色:“什么鬼主意……这是正经事。”
“好了好了,我去就是。”西楼道。
没料到如此顺利,承昀顿了一下,然后道:“行了,我这就回去。”
她看了一眼尚郡王,然后看着已经起身的承昀,“你跟我来此,只为这件事?”
承昀走前,挑眉笑道:“当然不止,不过……我不告诉你。”
尚郡王也不留客,“承昀,慢走不送了。”
“王爷,可否把紫竹洞箫借我一观?”见承昀走后,西楼看着那只箫。
他笑着点头,拿起箫,“请便。”
八截紫竹洞箫,果然没有变啊!西楼未抬头,略一抬眼,却见他含笑望着自己。
尚郡王府(8)
西楼双手奉还,“看似不起眼,实则是好箫啊。冒昧问一句,王爷的红粉知己,是否也是拜倒在王爷箫声下呢?”她带着一丝调笑。
尚郡王愣了愣,方才一笑:“西楼小姐真会开玩笑。”
“我可是在刚才经过的一个亭子里看到了信物,那总不是王爷自己做的紫色风铃吧。”
他稍带了一丝不自然,“是府里的一个舞姬,叫悦心。”
说话间,但见一个绰约的女子走来。看见衣衫的颜色,与遥看的感觉,西楼便有七成能肯定是凉亭后的那个女子了。
“王爷,是你的悦心姑娘来了吧?”西楼望向那边,轻笑。
“你如何得知?”
“这很简单,若不是极得你意,怎能不通报直径而来。看行径,应是经常来此观景吧。这样看来,不是悦心是谁?当然也或许是另一个女子。”西楼话间,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带着一丝狡黠,却又不像。
尚郡王面色绷了绷,看见西楼扬着头,看着自己,似乎等着他的回话。
他未回,待悦心走至跟前,才道:“悦心,有事么?”
悦心望向西楼,福了福身,黑色长发在肩上丝丝滑过。也未回答他的话,“这位是王爷的贵客吧,孟府孙二小姐,久仰大名。”声音柔弱,如同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典型的江南女子。
西楼只是礼貌一笑,未答话,将目光移向别处。
悦心看了眼尚郡王,突然嘴角带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苦笑,然后跪下,道:“王爷,悦心有事相求。”
“说。”
“悦心……想回家乡一次,听说父亲病重,想回家以尽孝道。”她低着头,只看得到淡淡的眉。
尚郡王几乎没有思考,便道:“准了。”
悦心磕头,“多谢王爷。”
不知为何,她起身后,疑顿了一瞬,飞快的看了西楼与尚郡王,然后恭敬道:“悦心告退。”
再无任何停顿,很快的退下。
“王爷府中,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西楼看着那个几乎消失的背影。
尚郡王府(9)
“说笑了,只是一个舞姬。平日不大管束着,在府里比较自由,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缓缓道。
西楼失笑,“我想的?我想的是怎样?”
他仍然淡淡笑着,眼中却有不容否决的力量般,“西楼,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
她看着尚郡王,身后的一只手,指尖僵了僵,“王爷,西楼该回去了。”
他缓缓点头,“我送你吧。”
西楼突然问道:“王爷,这里的景致是何人所建,真的不能说么?”
“是我。”
“是你想的?还是哪一位名匠?”
他身形未动,“抱歉。”
说罢,已经迈开了步子。
西楼看着他的背影,冷冷笑着,苏锡啊,上天果真待我不薄!
“王爷,几年前,你对爷爷说希望能听我弹奏一曲,爷爷的回答并未顾及你的颜面。这件事情,我要对你说句对不起。”已快行至门口,西楼突然记起了这个。
尚郡王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