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曾探过她的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只是受了重伤,加之刺进胸口的匕首已近心脏,恐怕凶多吉少。现在又被人劫走,也不知是何人所劫,倘若与刺杀的人是一伙的,孟小姐只怕已经……”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沉默半晌,夏洛冷声问道:“见过那两人的脸么?”
飞鹤点头,“见过,第一个人带着黑色面纱,但是被属下挑开。第二个人连面纱都没有。再看见他们,属下一定能认出来。”
“好,从现在起,你追查那两个人,另派夜寅寻找孟西楼的下落。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飞鹤退下。
夏洛独自站在乾殿,眼眸有些空阔,看不出悲喜。
“萦儿,你还要来报仇的,怎么能死……”他喃喃低语。
夺命刺杀(8)
重韦向孟诤回禀了一切,孟诤眼中转出一分冷光,“你是说,除了那个刺客,还有高手在暗处帮她?果真不是常人,终年呆在深闺,竟有这样的能耐。你确定她死了么?别留下后患。”
重韦答道:“属下不敢肯定在离开时她已断气,但胸口背后连中两剑,胸口那一剑即使没有刺中心脏也相差无几。即使被人救走,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我不要九死一生,我要她确确实实的死,决不能有差池!”他压低声音,语气却是难有的强硬。
“说九死一生,那也只是个万一,除非极好的运气碰到什么所谓的未断气就能救活的神医,但即便真有那个人,恐怕碰到了,血也流尽了。那么重的伤,又是娇弱的女子,或许这个时候已经断了气。”
孟诤略微放了心,“但愿如此。已经在皇宫留下明显的痕迹了么?”
重韦回答,“是的,西楼小姐一直血流不止。属下想即使没有尸体留在宫里,那一大滩血也足以说明一切了。恐怕这件事很快会传到这里,连带着西楼小姐的失踪,大人完全能以此事大做文章。”
孟诤沉吟一刻,“大做文章的确必要,在这个节骨眼,是到了反击的时候。你一定好奇为什么要用西楼的命吧。”
“是,西楼小姐一向颇得大人看重,是人所皆知的。为了反击而这样做……属下确实不解,因为以西楼小姐的能力,完全可以有更大的作用。是不是因为西楼小姐那些不寻常的举动,让大人察觉到不妥?不过属下只是听命,原因如何,大人不说,属下也不会问。”
孟诤踱步,脸上带了一丝笑,却意味不明,“她的所为,我确实不懂,但并非完全因为这个缘故。让她死,我也惋惜。但是与整个孟家比起来,不足为意。到了这个时候,她若不死,孟家恐怕就要完了。你暂且避一避风头吧,有事时我会找你。”
重韦退下后,他打开书柜的暗格,取出那副琴下梅仙图》。
或带来福音,或带来毁灭。
他微微叹息,喃喃,“恐怕带来的是毁灭。可是孟家不能毁,只有牺牲你了。但愿,我没有做错……”
他拿起画,靠近烛台,想要焚毁画卷。
停了停,他皱起眉头,还是将画卷收好,放回了原处。
绝处逢生(1)
望天楼。
“师傅……师傅!这次你一定要见我,师傅!”锦宁在望天楼三楼,对着那扇打不开的门,大声叫喊。
门打开,有些微醺的燕行柯看到锦宁一脸焦急,一见他就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师傅,西楼到底在哪里,你一定知道对不对?”
燕行柯微一怔,“西楼在哪里?”
锦宁见他不知,忙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现在到处都在传她在宫里被刺杀了,而且是皇兄所为。我相信皇兄绝不会这么做,但……但她在见皇兄前我和她在一起,去见皇兄后就再没回来了。我就说我该与她一起去的。师傅,她到底在哪里?”她扯着燕行柯的袖子。
燕行柯眼光一闪,掐指一算,“真是奇怪,劫数分明未到,怎会横生祸端。”
锦宁耳尖,已经听到‘劫数’二字,“劫数?什么劫数?”
他严肃道,“恐怕到了多事之秋,锦宁,听师傅的话,最近乖乖呆在宫里,不要到处乱跑,包括这里。”
她虽顽皮一些,也不是不通情理不分轻重之人,“师傅,你只需告诉我,西楼是否平安?”
燕行柯微叹,“说实在的,师傅不知道。你真以为师傅什么事情都能知晓么,那还在这里做什么,不早升天做了神仙。我需好好卜一卦,那个劫数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且劫数前有大变故。现在到底是一场虚惊还是劫数提前,尚无定论。你少管这些,快些回宫去吧。”
锦宁悻悻离开,面带忧色。
夏洛看着她离开,独自上了望天楼。
“锦宁素来爱闹腾,难为国师了。”夏洛走近,看着燕行柯取出龟壳以及一些不识之物,又安静等着。
过了片刻,燕行柯先是长叹一声,而后回头,“在大事前,她也算乖巧,平时玩闹些不妨事的。”
“大事?国师指的是现在的事么?”夏洛在燕行柯对面坐下。
燕行柯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我不知道。”
他蹙眉,“此话怎讲?国师既然能知道西楼与我从前的恩怨,莫非现在算不出了?还是不肯说?”
绝处逢生(2)
燕行柯站在窗前,凝视窗外寥落的冬景,“怎么说呢,你们的恩怨,我本就不该过多插足。若非上次你看出一些不寻常来问我,我的确不会说。这次我是真正头疼了,我知道你与锦宁一样,想问她的生死,可是我无法推算。前几个月,我闭关一段时间,观测星辰,占卜细算,才稍稍算清了你们前世的大概,并且算出她的一个劫数,可这一时半会要我说她的生死,我无能为力。”
“劫数?”夏洛问。
他略微点头,“一个很难过去的劫数,并且不是很遥远的事情。她的命数,算到那里便停下了,后面竟全是空白。恐怕可能性太多,要看那个劫数她怎样渡过,或者……过不去。”
“过不去?过不去会怎样,死么?还是国师的意思是,现在是她的一个劫数?”夏洛并不是很理解。
“死倒未必,她并非短命之相。若论劫数,理应未到,大致算起来,少说也应还有一两年的样子。可是现在这个变故,我竟毫不知情。要么是虚惊一场,要么,就是劫数提前了。或者,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魂魄已是转世,且信念极深,生念极强,应当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毕竟她的内心,绝不会轻易放弃生命。”他来回踱了几步,继续用手指掐算着。
夏洛稍稍放心,“那么那个劫数,她该如何渡过?有没有方法能改变?”
燕行柯叹息着一笑,“难!唯一的一点希望,是她要及早的完全放弃报仇之心,但是就我们每次的交谈看来,她的决心异常的坚决。你们的那个结啊,难解,难解!”
“放弃报仇?”夏洛默念着,又一摇头,“的确不行。”
燕行柯侧头看他,“说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倘若这件事真的有那个可能做到,唯一的方式,也就是从你这里着手了。为何不行?你们仇恨真的如此难以化解么?人终归要死,即便是血海深仇,也经年已逝。就算没有你,该死的人现在一样会死。”
绝处逢生(3)
夏洛淡淡微笑,却脸色苍茫,“她对我的仇恨不是无法化解,是不能化解。人纵然是不在了,她又怎会不知再怎样对我,那些事情都无法改变呢。她只是想让我体会到她当年的滋味,因为她认为我毁掉了她原本的幸福。”
“不能化解?”他捋了捋胡须。
“国师,我不知该如何说起。哪怕是现在,她好像变了,开始有心机,开始揣测人心。但根本上还是和从前一样,一样的单纯,一样的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心里所认为的,就一定是那样。可是我一直以为,现在的她能这样也好,毕竟曾(炫)经(书)历(网)了那样的死亡,能再次的活过来,会万念俱灰。像这样能有一个自己能明确的目的,起码能好好的活下去。我不知道国师所说的劫数到底有多严重,但我会斟酌一下,毕竟仇恨一旦化解,她未必会比遭遇劫数好到哪里。”夏洛撑着头,心里有些乱。
燕行柯微微点头,“我刚才也说过了,那只是一点希望,并不代表仇恨化解了真能完全改变。而在时间上,也可能会造成偏差,譬如当劫数已经接近时,即使能化解仇恨,恐怕为时晚矣。能说的我都说了,既然你说仇恨是可以化解的,那么怎么做就全看你了。”
夏洛思虑着,“容我再想想吧。另外,若方便的话,希望国师能再次闭关,算出她是否能逢凶化吉,毕竟她的伤,真的很严重。”
“我会的。最近朝局可能有大动,恐怕你又要为此费心了。失去那一部分记忆,是否会在判断上有影响?”燕行柯问。
“会有一些影响,不过这一两年也渐渐适应了。孟诤此人是不能再继续任他妄为了,那么早就企图控制我,封印我的魂魄,若非如此,岂容他嚣张这么久。现在他已坐立不安,竟将西楼的事情往我这边推,只怕朝政上即将来一场大风波。”夏洛说着,已经起身,“我也不多打扰了,虽然派了人在调查和寻找,但想来希望渺茫。一切拜托国师了。”
燕行柯郑重点头,“我自会尽力。”
绝处逢生(4)
“痛……好痛……”马车上,昏迷的西楼,微声。
莫无恒紧皱着眉头,对着车外的车夫,“麻烦再稳一些。”
车夫无奈,“公子,一会儿说要快,一会儿又说要稳,这实在很困难。虽然我知道那个姑娘的病很急,但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叹了叹,看向又昏昏沉沉睡过去的西楼,终于还是沉默着。
已经两天了,找过几个大夫,都说一个弱智女流,伤到这种地步到现在还活着,已算是奇迹,可是要救就极难了。简单的处理伤口后,他不再浪费时间,打算直接前往落莺谷,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想必上官惊若都会有办法。只是……欠她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可是这也是极为冒险的事情,落莺谷快马加鞭也要两三日,可她的伤口经不起那样的颠簸,这样一来,不知何时才能赶到,也不知西楼现在的状况,是否能坚持到抵达落莺谷。他每日只能小心的喂一些粥,以保她能活着熬到落莺谷。而惊若,脾气一向古怪,连他自己也拿不准她到底会不会救。
西楼失血过多,脸色一日比一日苍白,仿佛能看着她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逝。总让人有那么一点错觉,她下一刻就停止了呼吸。
心里不由更加焦急,他一向不认为她是个短命的人,即使看起来是那么柔弱的女子。可他从未想过,她也有这样的时刻。
西楼,你能甘心这样死了么,如果答案否定的话,就坚持到落莺谷吧。
夜,浓云。
马车停在一个镇子,车夫已去休息。
他喂完一些粥,西楼又开始梦呓。虽然一直处在昏迷状态,她经常会说些话,但人却清醒不了。有些话他听不清,而大部分,都是在喊痛。
对于自己而言,伤已是一种习惯,尤其在从前,还未练好刀法的时候,还活在仇人的摧残下。可是对于她而言,恐怕是极少极少(炫)经(书)历(网)受伤,尤其是这样的重伤。他甚至觉得,哪怕是自己受到这样的创伤,都无法坚持这么久,她真算是个奇女子了。
西楼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如同那些大夫所惊讶的,弱智女流伤到这种地步居然还能活着,她该有多么强烈的生念。若说她不是弱智女流,可她分明连武功都不会,从小在深闺里长大。
绝处逢生(5)
真是个谜团,即使接触了这么久,他发现自己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她。不明白她到底能有什么仇恨这样坚持,也不明白,一向放纵她的孟诤,为什么忽然之间如此决绝的要置她于死地。
他感到有些心惊,背面一刀还不够,还要在胸口刺伤一刀,分明是一点活路都不留。
莫无恒撩起帘子,外头一片寂静,只有黑沉沉的夜下,未融化的白雪。
“爹爹……爹爹……”西楼带着哭腔,即便在昏睡中,脸庞竟真有泪痕,“萦萦对不起你……”
莫无恒第一次听着她清晰地说着除了喊痛以外的话,却听不明白。
她的头不自觉的动,表情竟十分痛苦。那不是伤的痛,而是心底深处的,面对某些悲伤的无助。
“吟风……爹没有……我爹没有……”
额上涔涔有汗,莫无恒找出一块帕子,替她拭去。刚碰上去,手一顿,竟还未退热。
“为什么……苏锡,为什么……”
“我恨你……我发过誓,即便成了鬼都不会放过你……你带给我的一切,必将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