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了门,“哐啷”几声响,伴随着闷闷的重物落地声。著名的地神仙,大夏的国师,带着酒壶从椅子上跌下来。
上元灯节(4)
一只颇有些皱纹的手,首先扒在椅子上,再是另一只手。本空空的酒壶已经碎了,燕行柯丝毫不顾。红红的脸上,眯着微醺的眼睛,鼻子下的两道八字胡成诡异的角度向上翘起,嘴里还咕噜念叨:“怎么又喝完了,锦宁那丫头还没送酒来……”
西楼突然间知道了为什么锦宁一个小公主能成为他的徒弟。
“师傅!”锦宁大喝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燕行柯突然在凳子上坐好,笑道:“好徒儿,为师的酒送来了?”
锦宁有些歉意的对着西楼一笑,低低道:“我师傅就是这个样子,你别见怪。我真的跟他说过带你来的,他……大概忘记了。”
随后,她拎起裙子,踢踢踏踏的跑了过去。
“师傅,你忘记我说的话了么?”她愤愤的站在燕行柯面前。
燕行柯一笑,有些憨憨的,两道胡子又翘了些,“徒儿不是说,会给师傅带来两壶好酒?”话刚说完,一个酒嗝打了出来。
锦宁龇牙裂齿,“那是说你今天好好生生见一个人,明天就给你带酒!你这个样子怎么见人,真是丢我的面子!”
又一个酒嗝。
“见人……恩,好啊……人呢?”继续酒嗝。
西楼不知道此刻应该摆上什么表情,她径自走进,还是带着礼节道:“今日得见国师的……风采,西楼大开眼界。不知国师还有什么专长,让西楼见识一下?”
国师似乎睁开了眼睛,又似乎没有睁开,“锦宁,你的声音怎么变了……你怎么好像在那儿?不是,好像有两个你……”
西楼再看向锦宁,却见她微笑得邪恶,背在后面的双手突然伸出一只,一个装着水的杯子高高举着,然后,从燕行柯的头顶,倒了下去。
锦宁侧头对西楼微笑,“没事儿的,我经常用这种方式给他醒酒。”
西楼没有什么好奇,毕竟是养在深宫的公主,大夏皇帝的亲妹妹。她想起后楚的吟风长公主,儿时的玩伴,比锦宁还要娇蛮。
“锦宁!你又来!”燕行柯大喊了一声。
一根绳子吊着的石头,摇摇晃晃的出现在锦宁的另一只手上。
“师傅啊……我好怕我的手突然松了,你说,这可怎么办?”
话未说完时,燕行柯的眼睛已经睁得圆圆的,脸依旧有些红,“不许动!”他的眼睛只盯在那颗石头上,眼珠也随着石头摇晃。
上元灯节(5)
锦宁收起石头,藏在身后,“酒醒了没有?醒了就开工。”
燕行柯突然泄了气,“我这辈子最错误的事情,不是进了皇宫,是收了一个这样的徒弟。”
锦宁笑道:“我可以将这句话当作褒奖。”
他端详着西楼,手微微摸着胡须,“这就是你所言的……异相?有点意思……”
西楼微微笑着,虽有些不满于自己被一个小公主折腾,却是客气道:“那么国师是否能看出,公主说的异相?西楼实在不知,自己如何成了异相,恳请国师解惑。”
燕行柯突然好似换了个人,严肃起来,并道:“可否请姑娘伸出右手?”
锦宁饶有兴致的笑着。
西楼如上次一般,将手伸出。
国师目光顿时如电似,看了她良久,却道:“锦宁,你先出去吧。”
“什么?这是我找来的人,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你你你,高深的就不教我了!枉我给你偷酒喝……枉我还认你作师傅……枉我每次辛辛苦苦来望天楼……”锦宁几乎要指着他的鼻子骂。
燕国师叹了口气,“锦宁,听师傅一句。”
西楼淡淡道:“公主既然认了师傅,即便是公主,也应听师傅的话。承蒙公主厚爱,带西楼见得国师,西楼感激不尽。可是公主,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好。”
锦宁再次拿出那颗石头,“这个……我把它扔了”
燕行柯有些无奈,“锦宁,不要任性了,为师还不了解你,你不会扔的,你最多几天不会带酒来……不过今日的事情,没有商量。”
锦宁悻悻转过身,走出门去。
门关上后,西楼仍看着那边。
过了一会儿,燕行柯就手在身后拉了一根绳子,“哎哟”的声音,立马从外面传来。
“锦宁,为师难道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
“哼!”这才听见她踩着急急的步子,跑了下去。
燕行柯复杂的看了一眼西楼,叹了一声,“姑娘,你肯来此,想必也不会怀疑在下吧。”
西楼目光稍有些涣散,突然抬眼,看着燕国师道:“国师有话请讲,西楼洗耳恭听。”
上元灯节(6)
燕行柯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渐渐有了一个国师的风貌。
“姑娘的事情是自己说,还是在下算给你听?锦宁是我徒儿,有些天赋,却不够用功,也没学多久。她的话虽不可全信,但‘非本相,乃魂异’此句不假。我知道,姑娘并非是这里的人,准确说来姑娘只是一个魂魄,其实按照我们的话来说,是魂戾。”
西楼听得,内心震惊,半晌后,“燕国师乃神人。”
燕行柯哈哈一笑,缕了缕胡须,“过奖,只是些雕虫小技。其实这些倒不觉有何神奇,只是世人皆生活在平凡中,而我辈中人多隐居避世,不理世俗,没有露面。”
“那燕国师,为何要入世?”
“此事说来话长,要从先皇说起。简单说来,先皇曾与在下为布衣之交,我受过先皇的恩情。其实那不过是江湖之事云云,后来也未有过多接触。先皇病重后,我曾以友人的身份探望过,于是先皇将当今圣上托付于我,念在当年的情分,便应了下来。但那时,尚有要事在身,直至后来,才回京城,于是得以国师一称。”燕行柯娓娓道来,眉间微蹙。
西楼道:“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倒是我们平常人少见多怪了。实不相瞒,我是一个死过的人,可是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婴孩。那时候万念俱灰,不明上苍的旨意,曾一度非常消沉。后来偶然看到史书,方知已是三百年以后,而当年的真相,却早已被掩盖。国师既然看出我的底细,可知缘故?”
燕行柯摇头,“天机岂可处处透露。然,世间万物,有因有果,尚未有无因果之事。姑娘命数奇异,在下相劝,勿要过于自负。故人相逢日,切记懂得一个‘放’字。”
“故人相逢?”西楼神色一凛,“请国师解惑。”
“姑娘是重生之人,我只能说,尚且有故人在此。至于是何人,生于何地,且看缘分。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咫尺天涯。”
“仇人,还是亲人?”
“姑娘真以为我是神么?”燕行柯微笑道。
西楼道:“在世人眼中,与神无异。”
上元灯节(7)
“你也知,那只是世人眼中。论起道行,我不算高,所以恕难相告。”
“那么‘放’字,做何解?”
“既然生在此世,已是此世之人,何必执于前尘往事。虽是故人,亦是今人。且听我一言,万事东流水,回不了头的。”
“那……”
西楼还欲再问,燕行柯连连摆手,“姑娘再问下去,我可招架不了。今日到此吧,日后有事,也可来此一问。不过我所说之言,毕竟不是姑娘所想,姑娘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能干涉。”
西楼点头,“多谢国师了,不过国师知道的这些事……”她微笑着带着寒色。
燕行柯笑道,“姑娘不必忧心,我既然让锦宁出去,自不想让她搅入此事。而其他人,更不可能知晓。”
忽然,他又叹了声,“其实锦宁是个好孩子。”
“那自然,国师收徒弟,怎可能单单因为酒?”
他连连摆手,“不要将我想得过于高深,人生在世,酒不可缺啊。若她拿不了酒来,这收徒一事,确是说不准的。”
西楼笑道:“那么,打扰国师了。西楼告辞。”
西楼走出望天楼后,草丛里生闷气的锦宁嘟嘟着嘴看着,她想了想,没有去找她,只身上了楼。站在四楼的门前,既不进去,也不离开。
“徒儿……明天那酒……”燕行柯小心翼翼道。
锦宁微微转过脸,昂着头,“什么?明天有酒?谁说的?”
“那么,看相你已知道皮毛,为师知道你兴致不大,不如我们学点小小的……术法……那个……”
毕竟是小孩子,立刻忘了刚才的郁闷,“你肯教我术法?师傅,明天三壶酒没问题。”
燕行柯立刻眉开眼笑。
锦宁突然觉得自己没骨气,又将嘴一撅,“西楼的事情……”
燕行柯微微一叹,“其实锦宁,为师是为你好。你认为西楼此人如何?”
她沉下心来想了想,“不好说,总觉得,离我很遥远,难以接近。”
燕行柯笑道,“那就不要接近了,不是你和她难以接近,而是你这样的人,不适合接近她。以后,最好少和她有来往。”
锦宁头一次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沉默着点了头。
上元灯节(8)
西楼回到宴会前,停了停脚步。突然的,想静一静,远远看着那些喧嚣,感觉到了几丝不真实。
“西楼,你跑到哪里去了,半天没看见人影。”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随后是一张同样熟悉的脸。
“四叔,这里女眷多,你既然不喜欢与那些公子哥一起,那就到贵族小姐面前显摆吧,也好为自己的终生幸福打算打算。”西楼冷冷看着那张有些阴笑的脸。
来人叫作孟承昀,是孟诤最小的儿子,虽算西楼的叔叔,实则只大她六岁。孟承昀可以说是孟诤最喜欢的儿子,也是当朝皇后的同母哥哥,只可惜母亲刘氏早逝,加之一向对子女严格的孟诤对他最是溺爱,性格着实有些怪癖,是孟家最无法无天的人,只是不爱做官这一点,让孟诤很是无措。
“但是很可惜,你四叔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过去,不如你带我前去如何?”
西楼别过脸,“这种事情你可以找孟倾城,我对这里的人不熟悉。”
孟承昀摇了摇头,“那个丫头一点意思都没有。我若这么说,她怕是要说教我一番了。”
西楼用手撑着头,在石桥的柱子上,望着远处。
“咦?你怎么也在这里?”不过一刻,孟承昀打破沉寂。
西楼回头,见到一个女子走过。穿着素白的衣衫,行在黑夜中,隐约看得脸色有些苍白,如同丛林深处走出的鬼魅。
“人生何处不相逢,公子,又见面了。”那女子听见孟承昀的话后,停下脚步,神色冷冷的看着他们,“原来是私会美人,你的桃花运不错。”
西楼淡淡道:“姑娘不要误会,我和他本是血亲,之间还隔着辈分。这话不能乱说。”
女子冷笑道:“抱歉了。只是在这种地方,难以让人没有遐想。”
孟承昀眉头挑了挑,“在这种地方的,不只我和她吧。”
西楼望了一眼她来时的路,只见灭了灯的望天楼,沉寂在夜幕中。
“先行一步,告辞。”女子说完后,径自走了。
“姑娘止步。”西楼道,“这位姑娘,我四叔对你敬仰已久,至今因此不言婚事,家里人无不为此焦急万分。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也好给四叔一个机会。”
孟承昀神色一变,对着西楼,“你……你说什么?”
女子奇怪看了一眼孟承昀,漠然笑了笑,那笑中竟似有些鄙夷,“承蒙厚爱。”
女子背影走远了时,孟承昀斜瞧着西楼,“不错啊,不认识的也能牵红线。为了我的终生幸福,你也是操碎了心。西楼,我是不是要谢谢你?”
“不必言谢,只要你能让我安静会儿,那便感激不尽了。”
孟承昀摇摇头,“到底叔侄一场,我就破例透露一下,你这是个美好的愿望,美好得只能出现在想象中。你要知道孟家个个没趣,我只能找上你了。”
西楼看着他,“我没觉得我有趣。”
“我也没觉得,但是……你让人很感兴趣。让人知道我和京城有名的才女孟西楼关系最好,那我的面子也好看。”
西楼转过脸,她知道他从来不会老实的说出实话。
“你看到那两个人没有?”孟承昀突然指着宴会处,“一个是皇上,一个是尚郡王。”
上元灯节(9)
西楼点点头,不在意的应着。
“你可知尚郡王此人?算了,你不必回答,想来也不知,不过人家知道你。”
西楼微微冷笑,“知道我的人有很多。”
孟承昀摇摇头,“你听说一件事么?大约是在两年前,有人对父亲说起你的才华,对你的音律特别感兴趣。而你的才名实则只是传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