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眼不再火爆也不再凶残,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绝望与愕然。他怔楞的放开刀子,茫然的退了好几步。
这反常的神情让一向冷酷的童剑旗不得不回想着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然而,”我从未爱过你”却是最常挂在嘴上的,因此他想不通顾云逍不为自己拿刀杀他而生气,何以会为这句而生出如此难受的表情。
接着,童剑旗像看到一头被抢了王位的狂乱狮王,失神的在四周大步的踱着,来回的踱着。
「你!」顾云逍忽地愤恨的指着他,却又像不知如何说话,直踱了好几圈,才又绕到他身前,再度举起血淋淋的手,万分激动道:「你,你,你可以…杀了我!」他瞪着血红的大眼,咬牙切齿又道:「你可以…离我而去…。」话未完,他又一脸狂乱的踱着步,瞬时才又冲到他身前吼道:「你现在可以去找风城!但是,你,你不能说你没有爱过我!你不能!你不能!你不能!」说到最后,他几乎是用吼的了。
他走离童剑旗好几步,痛楚的怒吼着。斗大的泪珠终于自他骇人的血红大眼落了下来。
这是童剑旗第一次看到这野兽般的男人哭,而且是真正的哭,用着喉咙,胸膛以及全部力气在哭。
那声音回荡在这空况的坡地,竟令人觉得如此凄凉而绝望,活像只受伤的狮王,悲怆的挣扎在生死边缘。
「你可以杀了我,你可以离我而去,你可以去找风城,但是,你不能说没有爱过我!」
不知为什么,童剑旗竟无法将这句话丢出记忆,也无法忘了这男人的哭声及要求。
然而,我爱过他吗?很久很久以前,我有吗?童剑旗的记忆飘荡到遥远的过去…那初次相会的一日。
第廿二章
他的瘦弱总让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也想象哥哥们一样,在父亲的寿诞上表演精湛的武艺,然而,身体实在太脆弱了,拿把剑都嫌重。
训练场里,他都只有观望的份儿,哥哥们也都把他当成一个不需要成长的人,因为他最小,而童家,已有五个后继,多了他一个,也不差的。
直到这个外来的师兄蓝廷安,发现了他。
「你考虑的怎么样?只需要全听我的安排,一定可以办到的!」蓝廷安走到他身前,温和的笑着。
蓝廷安的出身似乎只有童家父老知道,而父执一旦看重他,童家子女也就尊崇,反正他的武学造诣以目前来看,是高出童家子女太多了!更遑论这几年,他几乎成了童家一份子,和童家几位兄长一样身负着护镖及指导人员拳脚功夫的责任。
只是最近,他总会突然甩开人群,走到童剑旗身前,说这句话。
童剑旗放下手中的硬弓,默然无言。
对他来说,就是练的分筋错骨,也及不上兄长的一分,因此他一直是等训练场没半个人时,自个儿偷偷摸摸的玩着,其馀时,帮兄长递递毛巾,倒倒荼就好了!
蓝廷安看他不说话,忽然自怀里掏出两个东西,动作迅速的套在他腕上。
童剑旗登时觉的双手沉重的几乎抬不起来,不由得怔楞的望着他。
「这把弓目前对你来说还太重。」蓝廷安手一伸就轻巧的夺了过来,随及笑道:「你这段期间先不要练了,只带着这东西,连睡觉也不要取下。」说着,他拎起一条手巾,沾了水递给他道:「来,你把他拧干。」
童剑旗接过来,用力的将它拧了拧,却因手上带了沉重的家伙显的十分吃力,好不容易觉得该是拧干时,蓝廷安一接手,「哗啦」一声,毛巾竟然又被他挤出一堆水。
「当你能将毛巾拧到我都挤不出水时,再来找我。」
童剑旗很听话。对于能被这个大师兄「注意」到,他的心很兴奋,虽然他从不认为这样作是否真的能帮自己什么忙。
但是,能把递毛巾变成他练功的方式,他很开心,至少,以后就不用怕偷练时,被兄长们取笑自不量力!
当然,刚开始,他也被念了:「怎么连毛巾都拧不干!」然而,兄长们的刺激及怕蓝廷安失望的在乎,果然让他在短时间内改善了状况。
「很好!」蓝廷安拉起他的手,忽然又塞了条黑黝黝的东西进他护腕里。
童剑旗登时又觉的重的举不起来。但听他道:「我又加了个铅块,待你习惯了,我会教你拉弓的。」
这次的沉重让他连吃饭都会发抖。所以他连菜也挟不起来,深怕被取笑,他都只吃着白饭。没想到这个举动,童家几十个人都没有注意,蓝廷安却看在眼里了,因此便刻意的坐在他身畔,趁着大伙不注意时,帮他把菜挟到碗里,就这样,蓝廷安的体贴维护了他的自尊。
待童剑旗将护腕取下时,已过了好几个月了。可是手却因为突然失去了重量,变的轻盈而难以控制,任何东西都掂不出轻重。
蓝廷安笑了笑,将一把硬弓塞到他手上道:「你拉拉看。」
童剑旗为怕不够力,赶紧用力一拉,没想到以前闻风不动的弓弦竟被他生生扯断了。
「以你现在的力气,这把弓又不适合你了,所以我帮你弄了一个。」他转手递给他一个银光闪烁的漂亮硬弓道:「这是我带来童家的,现在就送给你。」
再来的几个月,蓝廷安都趁没人时,认真而用心的教他如何瞄准、放弓、拉弓…大家眼见童剑旗越来越精湛的射弓技术,心里对蓝廷安真是崇拜的五体投地。
童剑旗常常黏在蓝廷安身边,蓝廷安也表现的非常在乎他。所以晚上是他们个别练射的时间,已变成了了不成文的规定。
因此,当有一天,蓝廷安突然告诉童剑旗:「你的射箭技术已变的十分精确,以后,我…就不再晚上另外教你了!」时,童剑旗呆住了。
童剑旗用着黑白分明的瞳子,紧张的盯着他道:「为什么?可是…你说我的距离感还没有抓的很好…」
蓝廷安不知怎么,竟避开他的眼光,淡笑道:「这只要多练习就好了!而且,最近都有慕名进童家锻炼身体的村汉,您父亲都要我处理,真的很累,实在分不出心了!」
看着蓝廷安勉强而疲惫的笑容,童剑旗的心里没来由的不安,可是他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要求累了一整日的蓝廷安,浪费晚上的休息时间特别关照自己,因此他只能点点头。
没想到隔日,蓝廷安就接下了一件案子,护镖到京城,整整三个月才回来…
这三个月是童剑旗最难熬的时侯。长那么大,他第一次尝到思念的滋味。蓝廷安让他找到了自己,却也让他再度迷失了自己。
童剑旗永远记得,当他听到蓝廷安回来时,自己是如何丢下手边的工作,冲到前厅去的。
被众人围在中心的蓝廷安因三个月的奔波,操的神情困顿,只是体格依旧挺拔。
蓝廷安向童老爷交代了行程及结果,兄长们帮他接风洗尘,因为这次是协助官府运送两江因亏空被抄家的大户财务,所以案子很重要也没有半点失败的机会,原本要由童老爷亲自护送,却碰到童家老大成亲,才交由他这个”外人”出力。
蓝廷安应付了一整日,好不容易才躺在床上得以休憩时,敲门声却又响了起来。
疲惫不堪的蓝廷安不得不好整以暇的穿好衣服开门,却看到童剑旗脸色苍白的站在门口。这不禁让蓝廷安的困倦登时烟消云散。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蓝廷安急急的将他引进房。今天,他一整日都没和童剑旗照过面,所以也没注意到他的脸色竟变的如此糟糕。
童剑旗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只顶着苍白如纸的脸望着他道:「没什么…」
眼见蓝廷安脸上闪过一丝惊疑,瞬时才堆出温和的笑容,拍拍他头道:「今天都没见到你,这三个月长大不少!」
童剑旗侧头避开他的手,神色严然道:「我有看到你,你一回来,我就到前厅看你了!」
「是…吗?我没注意到,忙着跟老爷说事情…」蓝廷安的神情明显怔楞一下,随及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喔!看你师父来啦!算你有孝心!」蓝廷安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道:「真懂事,你先去休息,明天我再来验收你三个月来的练习成果!」
「我都没有练习。」
蓝廷安怔了怔,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童剑旗堵气似道:「你…不在,我不会。」
「这什么话!」蓝廷安显的有些生气道:「怎么能要人随时盯着才练?」
看着他生气,童剑旗忽然有些紧张,委屈的瞧了他一眼道:「我知道…可是…我很想念你,所以都定不下心。」
蓝廷安似乎没想到童剑旗会这么直率的表达思念,不禁呆了呆,登时背过他,语气也有些迟疑道:「真是推卸责任,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会帮你复习!」
童剑旗忽然跑到他身前,激动道:「我…没有推卸责任!我只是很想你!」
「剑旗,你…你是怎么了?」
「今天,你连看我也不看,我一直在等你!」童剑旗光洁清秀的脸旦忽然露出了不满道:「我知道…你一心只有三姐,你回来除了哥哥外,只特别去找三姐,爹爹说等你回来,要把三姐嫁给你,对不对?」
听着童剑旗的理由,蓝廷安也不知为什么就忍不住跟他解释着:「你三姐喜欢玩刀弄剑,你又不是不知道,所以我回来才特别找她问了状况,就…跟你一样啊,只是今天实在没时间,而你,三个月都没练习就算了,竟还三更半夜跑来…说这些莫明其妙的事,难道你以为你是童家少爷,我就得随时让你指派吗?」
童剑旗似乎没把他的话听进耳里,突然一把便抱住了他,脸埋在他怀里,激动道:「我不要你娶三姐!」
蓝廷安吓了一大跳,忙要挣开他,然而童剑旗却紧紧搂着不放,嘴里更是哭着道:「我不要你娶三姐!我不要!」
蓝廷安似乎怕他的声音惊醒了别人,忙轻拍他背脊道:「你别哭,别哭,你先放开我…」
童剑旗将埋在他怀里的头摇了摇,却怎么也不放。
蓝廷安粗喘几口气,再度沉声道:「你先放开我,剑旗。」说着,便使出了蛮力,硬将童剑旗的手扒开,便见他苍白如蜡的脸,已涨的血红且布满泪水。
他一颗心被童剑旗的举止弄的焦躁不堪,却又无处发泄,只得将他引到桌前坐下道:「我…先去弄毛巾让你擦脸。」
灯烛下,童剑旗的神情又恢复几月前的削瘦疲弱,他失魂落魄的坐着,双眼却机灵盯着蓝廷安,似乎深怕他突然不见。
气纷沉静一阵,蓝廷安才拉把椅子,坐到他对面,温声道:「告诉我,是谁跟你说我要娶你三姐的?」
「他们都这么说。」
「好,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不会娶她,你信不信?」
童剑旗双眼忽然生光,惊喜道:「真的?」
「真的。」蓝廷安严然的点点头,随及道:「但是…我不可能永远不娶妻的,不是吗?」
童剑旗怔了怔,垂下眼神道:「我…知道…」
「那就对了,不管我要娶谁,你都得长大,更何况整个童家,大家最疼的就是你,不然你爹爹早就又打又骂的逼你练武了,怎能容的了你病恹恹的长那么大?」他吐口长气,忽然将眼神飘向一旁又道:「我…很高兴你这样喜欢我,可是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知道吗?再说,你不准我娶妻生子,那你自己难道就不会长大,不会娶妻生子?」
「我不娶,我只要陪着你。」蓝廷安说这么多,童剑旗却只听后半段。
蓝廷安笑了笑道:「剑旗,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懂!」童剑旗挺起身,认真道:「我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只跟你在一起?除非你不喜欢我!」说完了话,他忽然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随及小心奕奕的试探道:「你…不喜欢我吗?」
蓝廷安有些为难的避开他目光道:「我…当然喜欢你,但那种喜欢…跟要娶妻子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那里不一样?三姐可以陪在你身边,我也可以!」
「我跟你说了,我不娶你三姐啊!总之…」
童剑旗忽地打断他的话,急迫道:「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只想和我在一起?」
蓝廷安睁大眼盯着他,只觉一股血脉正倒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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