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唤了粉黛,进去收拾。见粉黛白了容颜,收拾妥贴,又端了那壶冷茶出去。
“你为何不怕朕?”向来,宫中人便惧他,那宫女的模样,也是怕他之人。泰半是因为当年,他夺位之事。当年的凶残,保得了他的平安,顺当地称了帝,却也使得宫中,朝中,俱是惧他之人。
便是自幼伴他长成的玲珑,虽是见不得惧色,实也是有些惧他得罢?悻悻思索,心下虽是不甘,却未曾显露。
“不,”阿暖抬了头,淡然回道,“臣妾怕陛下。”
微怔,烈阳对上了那清澄如水双眸:“为何?”
“陛下乃一国之皇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民。民之生,之死,皆于皇上一念之间。故而,臣妾应怕皇上!”阿暖转了眸,那些人却是一个纯净之人,不若坊间流传那般英武高大,望去还有些许文弱之态。虽是如此,那人仍是自争权夺位之战中雄霸天下之帝王,举眉之间,自有其尊贵姿态。
烈阳怔然,苦笑出声:“天下人,都怕朕么?”
“本也该惧怕皇上才是!”阿暖悄然起身,立于那人面前,抬了手儿轻抚那面容,那人,也是寂寞之人。
闭了眸,感受颊上那抹微冷,生平,第一人未经他准许便敢抚摸于他,想恼,却恼不得。只有满怀寂寥。
“莫哭,王爷不懂你,那是他愚笨!”阿暖柔声劝慰。世间,惟有情字最是伤人,便是人间帝王也难脱逃。
张了眼,烈阳微恼:“朕何曾哭了,你再胡说,朕便赐你三尺白绫——”
兀自逞强的话音,却在望见那白皙指尖的一抹水痕后崩然失却,禁不住喟然轻叹。抬眼与那丽颜对望:“朕来此,原本是要——”
“皇上来此,原来要做甚,与阿暖何干?”虽是与他相干,此时也是提不得。浅笑地揽了那强作笑颜之人入怀,人间至尊,不会让人见了他狼狈时的模样。耳边闻着那浅浅啜泣,阿暖只觉酸楚,何时,自个儿也懂得慰藉他人了?
粉黛悄然捧着那沏好的碧螺春退了开来,离去时,尚不望掩了宫门。在她眼中,适才那幕,却似皇上揽了绝色的主子,亲近。
心下难掩欢喜,这一宫的寂寥,终是该换了热闹罢?
吕玲急急闯了浮华宫。适才听闻靖阳与烈于御书房内大吵了一番,而后便有奴才见烈一脸暴怒地往浮华宫而去,心下便担忧起那宫中的阿暖来。
一脸的忧色,却在望见了寝宫内蜷了身子,伏在阿暖怀中好眠的容颜后,化作了满脸的诧愕。烈竟在人怀中睡得凭般沉。
自打宫中巨变,烈便无从好眠,便是与她一起,也是浅睡即醒。星点动静,便惊了他。
而今,自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凭大动静愣是没吵醒烈。
阿暖抬眼望了玲姐姐,朱唇边现了一抹笑。
吕玲望了,也回以笑颜,心下却是有了定数。
阿暖在这宫中,果真是个异数。
悄然退却,吕玲站在宫外,望了头顶一片青天,轻轻摇了头,靖阳,靖阳,莫怪姐姐不帮你。普天之下,只有一个阿暖,却也只有一个烈阳。
第九章
“荣哥儿,不知王爷甚么时候回府?”一俊秀文生笼了双手于袖中,小心地问着倚在门边半梦半醒的僮儿。
僮儿睨了一眼那文生,脸上浮了抱怨神色:“先生,小荣只是一小小书僮,王爷行踪哪能是小荣能晓得?”
文生讷讷地道:“对不住,对不住。”
“先生,你找王爷有甚么事么?”小僮端正了身子,睨眸望着那俊秀文生。
文生叹了口气,摇首道:“王爷这些年一直戌守边疆,小生在王府里做事这些年,帐目也不曾有人过目,心下一直惶恐。”
“先生,你可知晓,您做得是甚么?”小僮啧了一声,起身与那文生对视。
文生轻低首,小声道:“小生在王府里做得是帐房。”
小僮抬手,支着颔:“先生,你可知晓这王府帐房做得是甚么营生?”
“小生在王府里做帐房,管得是王府上下大小帐目。”文生皱了俊朗剑眉,不解这小僮问这个做甚么。
“王爷府里的帐房可是普通人做不得,先生,你既做了帐房,便不用这般小心了。”小僮一脸不解地望着这俊秀文生。
“不妥,小生定要将这些年的帐目交予王爷过目。”文生望了小僮,一脸的惶恐,“若是不予王爷过目,若是有甚么差错,小生可是担当得起?”
僮儿张了嘴,一脸古怪神色地望着那文生:“王爷这些天不大高兴,先生可要小心些了。”
文生侧首仔细回想,半晌方摇首道:“小生晓得,这帐目没有错,小生应是不必担心王爷恼怒。”
僮儿张了嘴,轻叹一声,心道:这可真真是个木讷呆子,小荣提点得这般明了,却不知,王爷若是存心挑毛病,一开口便是了,一点也不必找理,管你帐目做得再明白也是无用,这笨呆书生真不知当初是何人举了入王府做这帐房?
自个儿可要好生想想,免得那人也顺带遭了殃。僮儿正自皱眉,一侧首,瞧了众人拥簇了一人,立时便惊得跪了:“小荣不知娘娘驾临,请娘娘恕罪。”
文生见那僮儿惊惶模样,不解地转回首,便见了一素衣美人儿盈盈立于身后,只见那美人修眉丽眸,瑶鼻朱唇,冰肌雪肤,清雅脱俗,眉目流转间,风华绝代,真个是一绝代佳人,适才荣哥儿唤这人作甚么?
似是娘娘……
娘娘!
文生一惊,世间能作如此称呼之人,只有那后宫三千佳丽中地位较尊之妃嫔。再一侧首,便瞧了一些宫女内侍模样之人小心地簇拥了这素衣美人,这等排场,实是生平未见。急敛了眸中端详眸光,跪迎了:“娘娘千岁金安。”
那素衣美人轻轻抬手免了文生礼仪,一转眸,问了那僮儿:“小荣,王爷还未曾回府么?”
僮儿点头道:“禀娘娘,王爷上了早朝后便未曾回府,娘娘凤驾光临,可是找王爷有急事?小荣这就着人去找王爷回府——”
素衣美人皱了一双柳眉,朱唇轻启:“莫了,本宫便在此处候着罢,王爷总是要回府得!”
僮儿犹疑地望了那素衣美人,唇似启非启,似有话要讲。
素衣美人一转眸便知僮儿有话未言,便问道:“小荣,你可有甚么话要讲?”
“娘娘,王爷这些天总是三更半夜方才回府,娘娘怕是等不住!”僮儿小声回道。
素衣美人睨了一眼僮儿:“王爷去了何处,你可知晓?”
僮儿抬眼望了素衣美人身侧一人,满脸犹疑:“小荣不知!”
素衣美人何等聪明,一转眸问了身畔一人:“你可晓得王爷去了何处?”
那人正是靖阳王府管家,管家急上前跪了:“娘娘,小人不知——”
“胡说!你若是不知,又何必做这王府管家,来人,予我将这厮拖出去打五十板子。若是不说,再予我打五十板子。”素衣美人竖了柳眉,一脸薄怒模样,威仪自显。
那管家抖了身子讨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素衣美人怒道:“若要本宫恕你,你便告知本宫,王爷这些日子下了朝往何处去了?”
管家张了口,正待言语,张口之间又似忆起了甚么,脸色一变,急急地摇了首:“娘娘,小人不知/”
素衣美人知晓管家实是知情,眉目间怒意更甚,一抬手,便喝道:“来人!”
那管家此时也不讨饶,只是软了一个身子,死灰着一张老脸,一瞬间便似老了十几春秋。两位侍卫模样之人,上前正欲拖那管家,却听一声阻喝:“且慢!”
那声音虽是不响,却是掷地有声,正气凛然。惊得在场众人莫不举眸望声响来处,却见一俊秀文生怒目而立。
素衣美人抬了美眸,望那文生,一脸惊奇神色,这文生竟是有胆在她面前呼喝,不由扬了一双柳眉:“你是何人,敢阻拦本宫处置这不听话的奴才?”
“小生姓楚,名书行,字子敏,是王府里一名帐房。”文生也不胆怯,直视了那威仪美目,高声回道。
素衣美人脸上显了奇怪神色,这王府中下人,她泰半都识得,这些下人,多半都是宫中打小侍候靖阳之人,多半也是伴着她成长之人。适才她要处置那管家,也是故作声威,她也不会真个拿了那管家来打。这番故作模样,也只是想自管家口中知晓靖阳下落罢了,若是管家真个不讲,她也是无可奈何。只是料不道竟有人会阻她行事,这倒有趣了。这文生姓楚么?楚甚么来着?楚子敏么?怎么似是自何处听得过这名儿?耳熟得紧呢!
“楚子敏,你好胆子,竟敢阻我行事?”心下虽是有些疑惑,却未曾摆在面上,只是端了面容,满脸肃色,冷声道,“你只是王府中一介帐房,竟敢阻我,你是问天讨了胆子么?”
楚子敏向来是一个愣直性子,也不理身边小僮急扯了他衫子使用朝他使眼色,只是整了面容回道:“娘娘,管家年事已高,您这翻用刑,若是稍有不慎,管家经不住打,岂不是折了娘娘福寿?更何况,若是管家晓得王爷去处,不告知娘娘,其中必有若衷,娘娘这般强求,岂不是难为了管家么?”
素衣美人敛了一双美眸望了那俊秀面容,又望了身畔满脸讶色的众位奴仆,想恼却又恼不得,忽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邢爷您起来罢!”
邢爷便是那管家,却见那管家摇头苦笑,管家深晓这素衣美人性子,若是真个让人拖了下去,虽是讨了打,那些个侍卫也不敢着力打,毕竟他是管着这偌大一个王府,不给素衣美人面子,也要给这朝中红人靖阳王爷一薄面。那些个侍卫做做场面,素衣美人也是耐何不得。而如今,让这笨呆文生阻了,却是欠了这素衣美人一个情面。他却是不得不开口道出王爷下落了。果不其然,刚起身,那素衣美人便低了身子柔声道:“邢爷,你看在楚先生这般热心份上,你便告诉本宫,靖阳去了何处?”
管家低叹,只得卖了那文生一个面子,轻声道:“禀娘娘,小王爷去了粉得馆。”
“粉香馆是甚么地方?”素衣美人久未见宫,又怎么会知晓这粉香馆仍是一处相公馆,里面摆得多是粉嘟嘟,香喷喷得俊俏小爷。
管家苦笑:“公主不知,这粉香馆仍是一处南馆!”
管家换了娘娘称号,照了旧时模样称呼这素衣美人为公主,实是把这素衣美人做了自个人。
南馆,仍是朝中人对相公馆之讳称,难怪管家不愿讲,实是不能讲。素衣美人脸色一变,皱了眉:“靖阳,怎么会去那些个地方?”
“奴才不知!”管家摇首,实是不知。
“罢了,你先下去罢。玲珑在书房中等靖阳罢。”那素衣美人也是换了自个称号,不称自个本宫,称了幼时封号,对着那管家笑言,一脸撒娇模样。瞧得那俊秀文生摸不着头脑。
“是!”管家俯身轻笑,眼前的素衣美人又回到了往目模样。挥手送了那素衣美人入了书房内,一边挥了送身边诸位奴仆退下。
素衣美人进了书房,正待阖门,素衣美人忽探出身道:“那帐房先生进来罢!陪我说说话,解解闷罢!”
文生愕然,正待拒绝,却被身边僮儿用力推了进去,身边听得:“先生,你莫再恼了娘娘了,你是真个找死么?”
那文生踉跄在书房内立定,一回首,只见那门外诸多人不觉间早已消失。讷讷地向那些坐在案边的素衣美人道:“娘娘,小生素来木讷,娘娘找人解闷,应找那荣哥儿荣哥儿素来讨人喜欢,晓得杂闻趣事也多,娘娘听了,才真个解闷去乏。”
素衣美人轻笑道:“你这书生倒晓得自个性子木讷呀?本宫是欣赏于你,方唤你进来,本宫问你,你是何方人氏?”
“小人江南临安人氏。”虽不解那素衣美人用意何在,楚子敏还是据实回答。
“江南临安,那你怎会在这王府里做了帐房?”素衣美人正是吕玲。她此次前来,是寻靖阳商量阿暖之事。她心知靖阳喜阿盟暖,只是私心里却是想阿暖留在宫中,伴那孤寂已久的君王。靖阳与烈阳,虽同是自幼伴她之人,只是心性里,却还是向着烈阳多些。
楚子敏轻轻一叹,忆起了这几年行径,心下竟是有些感伤。这楚子敏正是阿暖心心牵挂之楚哥哥。
三年前,楚子敏娶起阿暖那田蜜姐姐,新婚不过月余,便辞了新婚娇妻与对他寄望甚厚的双亲父母,怀着复杂心情上了京师。
一面,是为了却父辈多年心愿,欲蟾宫折挂,平步青云。
一面,是想要寻那失踪已久的阿暖俏弟弟,以了却心头牵挂。
走走停停,寻寻觅觅,到了京师,安置妥贴,便将随身书僮打发了回家,便在京师住下,一心等候秋试。其间自是不忘寻觅阿暖,只是寻了许久,也未有阿暖行踪,心下伤怀,也未曾用心读书。
秋试到时,几场考试下来,他便知折桂无望。果然,放榜之日,他果真名落孙山。自觉无颜回转家乡,见那双亲与娇妻,便打定了主意,等下次秋闱夺冠。
打定了主意,楚子敏便留在了京师,只是不足月余,他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