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凌在等,等蓝濯彦自己回到风都,回到他的面前。他分明立在风雨之中,却雨不沾身,衣衫未曾打湿半分,有如神祗一般。
神祗——那些凡人再次如此唤他。因为就在一刻之前,他刚刚施法将风都庇佑在自己的力量之下,任凭风雨飘摇肆虐,城中却连一座茅舍也没毁坏。在天灾之中护佑众生,除了神祗,还有谁能做到?
他就这样等了整整一天,当蓝濯彦终于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却不由一楞——白衣。是白衣,而非红衣。
尽管大雨滂沱,他仍然嗅得出那股附着在衣衫、以及蓝濯彦肌肤之上的妖气;真是想不到啊……他竟与那千年血妖合魂了吗?原来凡人即使有心无情,仍可产生这般眷恋之意?不过好在,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去让心中的情愫萌芽。此时的他,仍然不懂何谓情,何谓爱。就是一时心头冲动,也只是本能而已。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必须稍稍改变策略,为风都加上一层更强的防护,强得足以将那千年血妖挡在城外!
那时他若要进城,便必须以牺牲其它生灵作为代价——
想到此,他又满意地微笑起来,如同吟唱一般,喃喃念出冗长的魔咒。边念,边等,等蓝濯彦走近,踏破层层雨帘阻隔,走到他的身边。驻足,最后一字落下,咒术成形。
「濯彦,你来了。」蓝凌微微一笑,周身散发出一层淡金光芒。
「来取你性命!」蓝濯彦站在雨帘之中,肉体凡胎却也坚如盘石。他手中拿着一柄剑,濯天的剑。她的『血魂』。那日宇文刹将濯天的尸体一并带回。他醒后便将她葬在静月湖中,只留了这柄剑在身边。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在等你前来。」
蓝凌答道,笑容不变,姿态不变,立在自己那无风无雨的一小方天地中,等着蓝濯彦挺剑攻来。然后,轻轻一抖袍袖,将他重重击倒,看着那血肉之躯如风中落叶似飞出,撞上大殿石壁,一口热血溅在白衣之上,被大雨冷却。
看着这些的同时,他扬起指尖,划过眼前。金光过后,天眼顿开。看吧,宇文刹,与我一同看吧!看你心爱之人如何在风雨之中苦苦挣扎!
风都城外——
「蓝凌!你这老魔怪!把我的血魂还来!」宇文刹一声咆哮怒吼,眼中蓦然流下两行血泪!
「不好!是天眼!」紫翊一惊忙飞身上前,一拉那银妖手臂喊道:「那老怪施了咒,将整座风都城罩了起来,便是你我妖力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还是先行离去,另觅他法吧!」
「不行!我绝不丢他一人在此受苦!」宇文刹甩掉紫翊的手,断然拒绝,纵身跃至半空,拔剑出鞘,狠狠朝风都城砍去;霎时,天地间传来轰然巨响,如同钟鼓齐鸣!震耳欲聋!只见满目烟尘,暴雨化了巨浪,翻飞狂涌!
久久之后,才得重新看清眼前景物。方圆百里之内,山川崩塌,河流绝堤,唯有风都城依然纹丝未动!
「看到了吧,刹,你并非蓝凌的对手,还是早早放弃吧!」
紫翊借机开口,试图再劝,那银妖却已接连数剑挥下,再次展开了攻势。
「刹!你再继续下去,一定会酿成人间大祸!」
一夜过去,暴雨不停,那银妖也仍未停止破城。
「就算如此,我也要继续!我只是一个妖怪!只想保我心爱之人!」
「你这般大动干戈已是作孽,必遭天谴啊!」
「只要能将他救出,我愿承天谴!」
「你!愚蠢!」
紫翊怒骂一声,不再劝说。片刻之后,攻城之力中加入了一道紫光。两股强大妖力结合起来,终于稍稍撼动了城门。
「紫翊,你——」宇文刹回头,却听那紫妖吼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如何?继续吧!」
妖气冲天,恶涛汹涌!破城如同开山,一点一点,凿开蓝凌布下的铜墙铁壁。
三天三夜,无止无休。天劫未至,下界已然生灵涂炭。
八月十五,月圆无月,天劫。
「终于要来了。想必你也快等得不耐烦了吧,濯彦?」
蓝凌喃喃自语,看向面前精疲力竭匍匐在泥泞之中的人,一袭白衣早已看不出本色。尽管如此,听了他一言,那人还是强撑起身体,看向后方,雷声滚滚传来之处。
果然,他感觉得出,那千年血妖会来自何方。
「他来了,来救你。不过,此时你却必须杀他。因为他为破城大动干戈,除了这受我保护的风都城外,人间其余各处早已惨不忍睹!他放出的妖力覆水难收,你若不杀他,这场灾祸必将永无止尽!」
蓝凌笑着等待,看蓝濯彦伏在泥水之中,一寸寸向前移动,身后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你——你这妖孽!你故意诱他如此!」
终于,蓝濯彦爬到了蓝凌面前,奋力握剑起身,向他的胸膛刺去!
「濯彦,你自小便是如此倔强,不自量力!」蓝凌如此说着的同时,蓝濯彦已被他护身的妖力狠狠震出。不过,他知道,这并不会毁了他的修行。因为他早算出那千年血妖会在此刻恰好赶到,接住他的身躯。
「血魂!」宇文刹紧紧拥住蓝濯彦,只见他全身浴血,白衣已化做了红衣,却不知他是否还听得到自己的声音。
「宇文刹——你来做什么?」蓝濯彦睁了眼,抓住那妖的衣襟,张了口,却已喊不出再高的声音,「他杀不得我!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蠢的妖怪!」
「紫翊适才也如此说我,或许,我确是一个蠢妖。」宇文刹叹息,抬手拭去他唇边的血迹,「可是,血妖乃是天地孕育而生,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唯一能与血妖骨血相连的只有血魂。除你之外,我又还能再求什么其它?」
「你……你从我这里明明得不到任何东西。」蓝濯彦扶了宇文刹的肩直起身。那日离开时既然已舍弃了最后的机会,此时也不该再牵挂什么。
「我得到了你的红衣。我知道,那是你的心——」
宇文刹答道,却已无暇再说更多。因为,蓝凌金光罩身浮上了半空,正向他们步步逼来。面带微笑,如同上界神祗:「濯彦,你看到了吗?宇文刹酿成的大祸已经使人间秩序大乱。宇文刹一日不死,灾难便一日不会结束,唯有他的血,才能扑灭上天的怒火。」
「蓝濯彦,你此时不杀宇文刹,更待何时?这般灾祸都是因你而起,杀死这个妖孽、挽救尘世苍生乃是你的职责!」
字字真言,字字阴狠,字字都是魔咒!
一句紧似一句,一句毒上一句,句句皆如利剑刺入心脉!
杀,杀,杀!必须杀,必须!
「宇文刹……」蓝濯彦轻轻唤了声。「退后些……然后,放开我。」
「血魂,你——」
宇文刹开口,却又立即被蓝濯彦打断:「听我的!你若是当真把我放在心中,就听我的!」
「这——好。」宇文刹见蓝濯彦满面决然,退后丈余,只得暂且将他放开。然后,听他又道:「宇文刹,你可能掀起些雾来?」
「能。」他答。虽然破城令他妖力大损,但掀起些雾来仍不成问题。
「好……那么现在,此时,我就要……要雾……无须太浓,只要淡淡一层,恰可迷了双眼便够。」
蓝濯彦说罢,又最后看了那妖一眼。之后,决绝般转了头,等待迷雾扬起,猛然提起全身之力朝那雾中之影喊道:「蓝凌,看剑!」
一声过后,血泉飞溅!
被当胸一剑贯穿的,却是蓝濯彦!他喊看剑,但未出剑,出剑的只有蓝凌。他本欲抵挡攻击,想不到对手竟会直直朝自己剑上撞来!
「不!不!我不能杀生!」蓝凌惊惶大叫,却已收不回刺出之剑!
顷刻间,仿佛有什么自体内龟裂,崩溃!
耳边,空中,是谁在沉吟不断?
「天婵——初天婵!你还要在外游荡到何时?」那声音滚滚如雷,边喊,边伸出一只无形巨掌,要将那魂魄从他心口生生拖拽而出!
「不!休想!天婵是我的!你们休想将他夺去!」蓝凌狂吼。但他此时修行已毁,根本敌不过那龙魂之力,两厢抗拒之下,竟被一同拉上了九重天去!
片刻之后,一条巨龙横空出世!
异星降临,神龙出世,天劫得破。
终焉
异星降临,神龙出世,天劫得破。
天劫得破,只是那时还无人知晓,整个尘世一片寂寥,朝阳初升,霞光如血。
「为什么,血魂?」宇文刹拥着蓝濯彦。
蓝濯彦依旧一袭红衣,被鲜血渲染浸渍的红衣。
「因为你罪无可恕,因为我天理难容——因为……这是我的职责。」
「傻瓜……」宇文刹在那一瞬露出一个惨烈的笑,与蓝濯彦漆黑的双眸相对,仿佛自己的一颗心也如他一般,被剑刺得千疮百孔!「血魂,你本无须自己受这一剑,却仍放不开那些什么职责吗?」
「自作孽,不可活——一切都是我自愿!」蓝濯彦摇头,血丝自唇边蜿蜒而下,「这般孽债不光是你,亦是我欠世人的……我既是你的血魂,原本与你就是一体,理应以命相抵,以血谢罪。」
「我不惧死,我也无憾。我血妖一族自出生起便开始寻找自己的血魂,或许漫漫千年仍一无所获;但我寻到了你,所以死而无憾……无憾,却不甘……不甘你如此冤死!你太傻了,血魂……」
终于,宇文刹身躯一晃,与蓝濯彦一同倾倒,坠落阿鼻地狱。
「我必须杀你。」蓝濯彦蠕动苦涩的双唇,眼前猩红一片。
「你首先扼杀的是你自己。」两行血泪缓缓自宇文刹眸中淌下。
「我唯有如此选择……我是你的血魂……刹……我唯有如此……」
「这是第一次,你如此唤我的名……只可惜,也已是最后一次……血魂……我的血魂……」
「然后呢?然后呢?」
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令那身着紫衣之人一楞,眼中波光流转,波澜激荡,之后又归于平静,道:「然后?故事说完了。」
「可是你起初和终了说的似乎不大一样,红衣究竟杀了那千年血妖,还是杀了他自己?」稍大些的孩童缠了他逼问。
「我以为他会杀了刹,但他杀了自己。」紫衣人笑道。
「可不管谁杀谁,血妖与血魂都会同死啊!这又有什么不同?」一个男童道。
「不同?当然不同……很大的不同……红衣在杀死自己之前,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千年血妖时,眼中落下了一滴泪。那泪,便是他一生之爱。」紫衣人叹道。
「那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呢?」仍有孩童不甘追问。
「不知啊……因为他们自云端坠落,之后便消失不见了……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生是死。」紫衣人摇头,一双眼直直望了苍天。
「那殷小妖呢?她和王爷又到哪里去了呢?」一个女童问道。
「他们吗?他们此时正在风都国的金銮宝殿之上啊。」紫衣人轻叹一声笑道。
如同宇文刹为救蓝濯彦不惜逆天,瑾王爷为了自己的血妖,竟然大胆在地宫之中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皇兄。如今,已作为新君登基,并立即颁布数道圣旨,禁止国中僧侣、道士、术士等无故杀妖……
如此想着,过了半晌,那紫衣人终站起身道:「故事说完了,时辰也不早了,该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