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们挡住路了!」前方的随从出言提醒。
中年男子抬头看下来人一眼,由人数和衣着猜测这群人大概不好惹,只好不耐烦地挥手吩咐保镖,「先拖到墙边去,让条路给人家过!」
瘦长的男子像死鱼一样被踢到一旁,却一动也不动,好像被打得没力气反抗了。
卡尔不经意地瞥过那人的侧脸,登时浑身僵硬,愤怒、悲哀、怜悯种种情绪全交错在一起,几乎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狐狸……
他朝着身边的人低声交代几句;手下点点头,到中年男子耳边传话。
男子闻言惊愕不已,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取面代之的是谄媚讨好的猥鄙笑容。
「齐先生开口,还有什么问题呢。这龟公就是不识抬举,我已经帮齐先生教训过了,接下来就让齐先生亲自出出气。这是我的荣幸……」他朝着古纬廷脸上狠狠啐了一口,又留下一连串邀功似的言词,率众离去。
卡尔走到男人面前,单膝蹲下,把手帕递到他面前。
古纬廷颤颤地接了过来,以手肘撑住上身,想抬头谢。
「谢……」
两人目光瞬时相交,肃然无声——
浮肿的嘴唇在发抖。
「当一个皮条客,真的这么有尊严吗?」卡尔平静而哀伤地问道。
不顾旁人异样的目光,也不顾古纬廷的挣扎,卡尔把人打横抱起,带回车上。
「一阵子没见到你,你又轻了。」
卡尔把古纬延安置在后座椅上,若无其事地跟着上车,既不提他连日以来的遭遇,也没问他为什么被打得这么惨。现在并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
「我想是的。」连古纬廷自己都感觉得到自己的骨髂变得越来越明显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难过得直想哭。卡尔是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了,他是多么努力地想在这个人面前保留一丝尊严,偏偏却总是在卡尔面前一再出丑……
「我来开会。」
「我来接待客户。」虽然满身是伤,古纬廷还是强打起精神,想掩饰自己的狼狈。他不屑地撇撇带伤的嘴角,「哼!莫妮那妖女介绍的客人会好到哪里去?我是该想到的……」
「客户,一言不合,仗着人多势众挖起拳头就开打,你说那叫客户,」卡尔越想越气。他付付给狐狸的高的报酬,像对待最高级的瓷器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结果随便一个财大气粗的暴发户竟然也能对着他的小狐狸拳打脚踢?
「付钱的就是客人。这也是皮条客的职业风险。」
卡尔凝视着他,用湿毛巾敷在他唇角的伤口上,神情忧伤,「当皮条客比当我的情人有尊严吗?我把你当成世上最贵重的宝物珍惜,为什么你这么不爱惜自己?」
古纬廷的眼睛蓦地张大了,由于莫名的怒气,两片纤薄的嘴唇不停地上下颤抖着,「你珍惜过我吗?如果这就是你爱人的方式;玩弄过一夜之后便不再回头,那么我只能说,你的爱我承受不起。」
看到古纬廷那疲惫、憔悴又愤怒的模样,卡尔决定不再和他争论任何话题包括忠诚和爱情……他缓下神情,和颜悦色地说,「你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卖身?想都别想,当皮条客确实是没什么尊严可言,不过我还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古纬廷烦闷不已,开始抽起烟来了。
卡尔示意司机把前后座之间的深色玻璃帷幕降下,回过头寒对古纬廷说,「你以为我会要求你的身体做为代价?一直以来,我帮助你,都是没有任何条件和借口的!」
古纬廷颤颤地凝视着他许久,夹着香烟的手指在摇晃,烟灰不断落到真皮椅垫上,「我认为乐于助人并不是你的本性。」
「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如果有,也只是希望你能坦率地接受我的帮助。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卡尔柔声劝慰。
古纬延迟疑片刻,嘴唇微张,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般低声说道,「……我旗下的艺人得罪了一位有名的导演,他扬言除非这名艺人陪他睡上一觉,否则绝不让舒涵的人有再上电视的机会……我正努力透过多方关系想办法阻止他……」
「真是令人惊讶。我以为你会强迫艺人陪睡。」卡尔垂目思索,开始揣测这名艺人是不是和古纬廷有特殊的关联。
古纬廷冷笑道,「那是因为你不了解这个圈子里的游戏规则。出来玩就要花钱,不想花钱就得乖乖回家去抱老婆。凭借职务和身份就想白嫖的家伙不叫客人,叫痞子。我情愿流浪到大街上去要饭也不能让这种人得逞!」
从他激烈的语气和言词,不难察觉古纬廷的厌憎之情。
「你真可爱。」卡尔不觉莞尔。「你比大多数的人都有原则。」虽然走在不值得鼓励的岔路上。
古纬廷又开始吞云吐雾,神色凄迷,「大多数的原则都很容易被金钱打破,做我们这一行的就是视钱如命。」
「谁不是呢?」卡尔沉吟道,「告诉我那个导演的名字,我来解决。」
「然后呢?这次出手,你打算收取我多少费用?」挑衅似的,古纬廷眯着双眼,把烟雾往他脸上喷。
卡尔定定地看着古纬廷;他无法再袖手旁观,也不能再任由狐狸四处闯荡碰壁,屡遭羞辱……他有股想紧紧拥抱狐狸、想保护他的冲动——鼓励那颗倔强、脆弱的心灵已经伤痕累累,禁不起任何打击了。
思索片刻后,他以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不要钱,我要你再开始服侍我,老时间老地方,酬劳提高百分之十。」
古纬廷怔愣了一会儿,回头望向他,顺手把香烟按熄在真皮座椅上。
正如卡尔先前所保证的,所有的电视公司仿佛有默契似地联手抵制程彦章,他在一夕之间就由著名导演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前一秒还谄媚地巴结他的艺人下一秒就变得傲慢无礼,以最恶毒的言词讥刺他、打击他……
墙倒众人推,这是个以成败论英雄的现实世界。
古纬廷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是想到自己又必需忍耐嫉妒和猜疑的反复煎熬,心中不禁百味杂陈。
表面上,卡尔似乎没什么改变,在白天,他是最精明干练的商场强人,一到夜晚,又先像只荒淫无度的野兽,以绳索捆缚的特殊癖好仍然让陪睡的艺人闻之色变;不知为何,古纬廷却觉得那挺拔的身形看来有些寂寞。
他有股想上前拥抱卡尔、安慰他的冲动,但是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一半是由于过度的骄傲,一半是过度骄傲而产生的自卑;两者结合成一种难以形容、表白的情绪:自惭形秽。
卡尔贵族般的气质和地位永远是他望尘莫及的;尽管他们曾经分享过那样隐密的快乐。
古纬廷又自顾自地抽起烟来了,他一面咳嗽一面吞云吐雾,所有的失落和伤感都在一阵一阵的白雾中消散。
穆海清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当我遇上你」的杀青酒会在齐云饭店三楼莲花厅举行,席上觥筹交错,劝进之声不绝于耳。
古纬廷身旁坐着邱儒昌,眼镜下的目光却静静地望向穆海清。
经历亲人去世的至痛,穆海清似乎成熟了许多,变得更为稳重、沉静,长成后的他依然耀眼、艳丽,又平添了一股诱惑的气息,不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里,都是众人追逐的目标……
蓦然间,一道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古纬廷皱起眉头,狠狠瞪向那不识相的家伙,随后却浑身一颤——
「古先生,我敬你一杯。祝贵公司业务蒸蒸日上,也预祝这部电影卖座空前。」为表诚意,来人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好说!温先生真是海量!」古纬廷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却很不给面子地只在杯缘轻碰一下。
邱儒昌轻拉他的袖子,却被他挥手格开了,仅以眼神暗示「没事」。
温瑶轩也不生气,「古先生,我好像喝得太多了,想出去走一走,吹吹风,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致陪我一起散散步呢?」
低声安抚过邱儒昌后,古纬廷跟着温瑶轩的脚步走到齐云饭店后庭的花园中。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古纬廷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温瑶轩不以为意,和他并排在一处隐蔽的行人椅上坐下。
「巧合。」温瑶轩淡淡地说,「我刚好到这附近谈生童,一眼瞧见,就过来打声招呼。不过我倒是送了个大红包。
「哦?听起来有点意思了,你送了多大的红包?」金钱永远是他最关心的话题。
「……」温瑶轩靠在他耳上说了数字。
古纬廷顿时怔住了,那是一笔很大的惊喜。
「这点小数目不算什么。小廷,当年我欠你和你父亲太多,伤你太深,这连补偿都算不上呢!」温瑶轩笑了笑,摸摸他的头。
「……你知道就好。」古纬廷嘴上还是不饶人,神色却略微缓和了些。
温瑶轩迟疑着,表情微,终于提出要求,「……小廷,我想和你复合。」
冷风飕飕地吹过,树叶发出悉悉卒卒的磨擦声。
古纬廷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疯了吗?还是你以为我和你一样犯傻?」
「……我是认真的,小廷,你看到的,我改变了,你知道要一个男人下定决心戒赌戒色有多么不容易……」温瑶轩语气干渴,几近于哀求,「我挣扎了很久,也考虑很多……经纪公司的债务我们一起努力偿还,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和我……我们水不分离……」
「这些年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着温瑶轩狂乱的剖心告白,古纬廷闭上眼晴,痛苦而压抑。
「你知道的。你父亲过世后,我把这些年来卖身的积蓄全押在赌盘上,想筹措法事的费用,让老社长风风光光地走完最后一程;结果不但赔了个精光,还欠下……」
「天文数字的赌债。」古纬廷冷冷地讽刺道。「事情到了这种一团稀烂的地步,你才想到要找我设法解决。」
温瑶轩有些羞愧地摸摸鼻子,英俊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红晕,「你给了我二十万当跑路费。当时我不懂事,认为这么一点点数目不够我开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伤了你的心……」随即,温瑶轩又抓住他的手臂恳切地说,「这些年来,我在风尘界底层挣扎,起起伏伏;夜阑人静的时候,一面暗自流泪一面悔恨不已。只有你对我是真心的,只有你爱过我……我知道,当年的二十万虽然不多,却是你全部的财产了……现在我有了钱,有了地位,手指一弹,多少男男女女争着向我献媚,可是我却永远失去了爱的感觉……」
「你说你结过婚。怎么回事?」
温瑶轩擦擦眼角,试图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一个俊逸风流的男人流泪也许很可笑,此情此景,古纬廷却说什么也笑不出来,因为在那眼中闪烁着的泪光绝不是虚伪的。
「分开后的那几年,我躲躲藏藏,一面逃避地下钱庄的追债一面用老方法赚钱,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悲惨日子……后来,我接客接到一位身家颇为丰厚的老富孀,她寡居多年,儿女早已自立,很少来看她,她和我和谈得来,刚好我也怕了东躲西藏、生命和下一餐饭没有保障的生活,于是就让她名正言顾地包养了。」
似乎没察觉到古纬廷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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