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想到步语尘非但没理他,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且露出一种孤疑外加鄙视的眼神打量著他。
「喂喂,你在想什麽?干嘛露出那种鄙视的眼神?」他抬起右脚踹踹步语尘来表示他的不满和抗议。
「去,我是在想你干嘛不去念建中而跑来这里。」
「你不也一样。」
他们对看了一眼後空气便漫著一股诡异的沈默,谁也没说话。
「步语尘,其实我以前见过你。」他打破沈默,但语气却杂夹了一些沈闷。
「哦?在哪?怎麽以前没听你提过。」
「我家大楼的电梯里。那天你不知怎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还一脸绝望的闯进电梯里时我吓了一大跳,当时还以为你被强暴了。」他漫不经心的踢著对面的沙发,却在不自觉中,神色凝重了起来。
其实他一直想知道步语尘对云平抱持著什样的感觉,否则那样的一个好人、那样的一个天骄之子,又怎会因为步语尘的不理不睬,而走上自杀的不归路。
「你没猜错,我是被强暴了。」自由 自 在
然而听见步语尘一点也不忌讳的说出事实後,心底却又忍不住一番震撼。因为他一直以为,胆小的步语尘不可能对他说出真相的。
「你没在开玩笑?」
「或许吧。」
步语尘话才落下,他便凛著脸站起身,然後将步语尘整个人压在沙发上。
他有时真的很想恨云平、恨步语尘,恨云平的绝情、恨步语尘的胆小懦弱。然而到了最後,他却谁也恨不下心,只能恨自己。为何要爱上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为何要帮云平照顾他的小宝贝。
方才听到步语尘那“或许吧”,心底却莫名的涌上怒气。或许当初就是因为步语尘这种胆小的态度,明明是爱云平却又不肯承认的心,才会害死云平的。
但却在他逼进他时,看到步语尘拼命的挣扎、那哀怨的眼眸泛红带泪尔後闭上眼时,心又软了下来。
他该明白,步语尘是无辜的,是个受害者,他根本没理由恨他才对。因为在接受云平的一开始,他早就知道了这既成的将来了,不是吗?
「为什麽不去报警?」离开步语尘後,他蹲在一旁,淡然的问道。
或许当初他报了警,云平今天还会活得好好的。至少,不是以那样绝望的心情离开人世。
然而步语尘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扯了个哀愁至极的笑容。像是在诉说他的无奈般──那被自己最爱的人强要了,却又不忍坏他一生的无奈。
「不管是谁,你都不应该纵容他才对。」他轻呼了口气,然而语句里却不自觉的透露著训诫的意味。他想他是在责怪步语尘,责怪他将云平过於溺宠,溺宠到连规律云平的自知也忘了。
「我的事你管不著。」自由 自 在
扬季绝淡漠的瞟了他一眼,接著又将他压往沙发,而在不自觉中,捏握他肩膀的力道也逐渐加重。
他晓得,步语尘和他从来没逃出云平给予他们的最後一道枷锁──那道用死幻化而成的枷锁。听到步语尘这麽讲时,他很想笑。笑云平太看重他,以为他能将步语尘带离那个恐怖的回忆。
一个身上早以被缠了数以百计的枷锁的人,又怎麽能将另一个被一个枷锁牢牢套住的人解救?或许,云平是希望他以生命相救。
「是没人管得著,但如果连自己都放弃自己,那就太悲哀了一点。」他放开他,最後语重心长的对他说了这麽一句话。
或许是在说给步语尘听,又或许是在说给自己听──因为,他早就放弃了自己。
54。
「你就是这点很不可爱,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别人怎麽会尊重你呢?下次再这麽说我就翻脸了。」
「如果有下辈子,我就只爱你一个人。如果你坚强一些,不要过份温柔,我也许会考虑这辈子就爱你。」
「你为何不乾脆也一起带我走算了?!」
「我不要照顾他!我不要!要照顾你自己照顾呀!」
「没事救人家干嘛?现在救了被人家怨恨,真不晓得我怎麽会养出这种儿子。」
重覆、重覆,再重覆。就连在睡梦中的扬季绝,似乎也难逃回忆的折磨。完全灰色的梦魇,和那彷佛要将人压到窒息的话语,一再重覆的出现在他的梦中。
「让一个人深深的爱著,却无法回报,是一种大罪。所以我不愿背这种罪名,更不愿耽误了你的一生。」
极其温柔的一句话,却也隐藏著极其残忍的拒绝意味。
「我不要你还我什麽爱……你只要答应我,让我守著你……就好了。」
如果让一个人爱著就一定得回报,那麽这个世界就没有爱这样的东西。
那曾经是他一生的奢求,而如今,却连这种极为卑微的奢求也没有了。原本便睡得不怎麽安稳的人,倏然的睁开双眼。接著又闭上双眼,然後再睁开、再闭上、再睁开……
反覆了几十次後,他最後仍是宣告放弃,无奈的睁开双眼。
因为每当他闭上双眼,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永远是陈云平面无血色躺在血泊中的那一幕,那叫人心碎的一幕。
这个恶梦他做多久了?从云平死後到现在,似乎很久了。右手掌有些无力的盖在脸上,心里明明是过份忧郁,然而脸上却勾起一抹微笑。
无力的微笑。自由 自 在
是谁说,微笑是最甜美的笑容呢?
放下右手後,他改抬起左手,看了看腕上的表。
12号,9:36。而且,还是一个美好的星期六早晨。扬季绝吐了口气,接著便坐起身来,也不管那冬日早晨的寒冷。
「你每天出现在我梦中,是否是在提醒我……要早日将你的小宝贝,从这种悲哀的日子中救出来?」抓下放在床头的皮夹,他翻开皮夹後,对著相片中的人问著。
假如哪天你的小宝贝变心了,你可不能怨我。
他收起皮夹,接著又抓下放在床头上的手机,优雅的拨起号码。
通完电话後,他便起身开始整理,准备前往学校。他晓得该怎麽将步语尘拉出来,从一开始就知道。
当一个人沉溺於上一段感情的回忆时,最快的方法,就是用另外一段感情覆盖掉。然而,那虽然是最快的方法,却不是最好的方法。
因为要诱使一个人全心投入的爱上自己,那麽必须先将自己的感情,完全的投入对方。只有最真挚的情感,才有办法换来最死心的相待。但他无法保证,在引诱对方的过程中,自己不会跟著陷了进去。
「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就代替你,守护著他……」他洗完脸後,探出手,抚摸著镜子。像是在说给陈云平听,亦或是说给自己听般的无奈语气。
是谁说看起来集幸福於一身的人,就真的幸福呢?
到了学校後,步语尘还没到,他便倚著墙,等待著他的到来。也只有步语尘那种天真到近乎愚蠢的傻子,才会将他的话当真吧?
他勾著笑容,看著气喘虚虚的步语尘愤怒的将背包砸向他时,突然又有些明白为何云平会将这人当成宝贝了。因为他,单纯如白纸,看似冷漠,实则比谁都还温柔善良。
有那麽一瞬间,他真觉得他很可爱。天真得可爱。
※
「你不爱女人,爱男人对吧?」他话才落下,便看见步语尘别过头去。
然後冷冷的哼道:「你不是早知道了,何必问我。」
真倔强。扬季绝默默的看著他,然後唇边跟著浮起一抹笑意。这个人明明很柔弱,却又喜欢装倔强逞强,不甘势弱的。这就是你这麽疼爱他和保护他的原因吗?云平。
「你不是我,又怎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他说在嘴里,却苦在心底。或许步语尘就是以为云平早知道他是爱他的,所以才不肯见云平。可惜,云平聪明一世,遇上步语尘却胡涂了起来。
陈云平不知道步语尘爱他,一直到死,都还以为步语尘只当他是普通朋友,而且,还是深深恨著他的普通朋友。
为何人总是以为自己什麽都不用说,对方自然就会知道了呢?
「别一副愁眉苦脸的嘛……」他绕到步语尘面前挤眉弄眼的,试图要逗他展开笑颜。
自从他提议要去他家,进了捷运站後,步语尘那紧皱在一块的眉心就没舒展过。
或许,面对回忆之於步语尘,比面对分离还要可怕。自由 自 在
然而他扮鬼脸扮到连在一旁等车的女孩们都笑了,却只换来步语尘冰冷的一瞪。老实说,他有点受到打击。
「车来了。」步语尘说完,便打算绕过他进入车内。然而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臂,二话不说的,便拉著他走进去。
其实他也很讶异自己会突然抓住他的手,因为当步语尘自他身旁绕过时,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错觉,有种一旦他没适时的抓住他,步语尘便会一辈子都被囚禁在回忆中的错觉。
入坐後,他便被步语尘冰冷的拨开手,外加狠狠的冷眼一瞪。
「你本身就够引人注目了,不要再做一些更容易引人注意的事。」虽然步语尘刻意的压低嗓声,不过听在他耳里,却觉得万分的剌耳。
「引人注目?拉手叫引人注目?」他些微的侧著头,然後眯起那狭促的凤眼,冷冰的问著他。
他不晓得什麽叫引人注目,他只知道步语尘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了。难道步语尘从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方式很累吗?
「你有见过两个男人,手拉著手搭捷运的吗?」突然之间,原本一路说话都冷冷漠漠的步语尘,在说这句话时却激动了起来。
然而听完这句话,他却觉得好笑的勾起一抹笑靥。
55。
原来步语尘是那麽的害怕,害怕自己爱的是男人的这个事实给人发现。
或许,云平还不是对他太残忍。至少和云平在一块的一年多里,云平教给他太多事了。包括,自信。然而,步语尘却严重缺乏这个东西。
从小开始,他就知道如果太在意别人的眼光,那麽痛苦的只有自己。因为以前的他,不管走到哪,总会有轻视、不屑及厌恶的眼光往他投来。假如他也步语尘一样,那麽他早就给自己害死了。
好悲哀的人。自由 自 在
眼睫低掩,不知怎麽的,他突然觉得步语尘比他还悲哀许多。至少,他不曾向他这般,被自己困得死死的。
「怎麽会没见过,在捷运上两个男人接吻我都见过了。」他缓缓的抬起眼睫,似笑非笑的说著。
云平,我帮你把他从那痛苦的世界里拉出来好吗?扬季绝定定的看著步语尘,然後,便按住步语尘的肩膀,以唇相覆。
那一瞬间,原本称得上是寂静的捷运突然“哗──”的一声,吵杂了起来。有很多眼神和评论朝他们而来,但是他不在意,在意这种东西,只不过是让自己痛苦而已。
於是他朝那瞪大眼的人儿温柔的一笑,接著又抬高他的下颚,加深这个吻。
漠视自己的伤痛,反而去救了该是他情敌的家伙。或许,他才是最愚蠢的那个人。
「现在你总不能说,你没见过男人在捷运上接吻了吧?」他移离他的嘴唇,笑得满脸得意的和他说著。
「扬季绝你这个王八蛋!」只见步语尘涨红脸的,拳头也跟著挥了过来。
或许是早料到对方会有这种反应,扬季绝只是轻柔的一笑,三两下的,便一副轻松样的接住了对方的拳头。
「别人的眼光又如何?难不成你要一辈子这麽压抑著自己直到老死?」他不理会步语尘的挣扎,硬是将他的头往自己的胸膛上压去。
季,你知道吗?人世间最可悲的事不是别人的异样眼光,而是自我欺瞒。
陈云平当日的话犹在耳边,扬季绝轻轻的勾了抹笑,又将这席话转述了给步语尘。
虽然他晓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可悲的人。但那又如何?为别人而活又如何?至少,他还活著不是吗?活著,才摸得到人、才感到得到温度。这些云平做不到的事,他会替云平做到的。
「或许我们真的很愚蠢,但是至少要活得问心无愧、至少不要欺骗著自己的心过著日子。如果只能活在面具底下,那这样的人生是不是太可悲了些?」在最後的尾音他忽然笑了出来,完完全全的把那语重心长的气氛破坏掉了。
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他也能将这副面具载得好好的。甚至是逼真到所有人都信以为真的,认为他是再优秀不过的,天骄之子。
或许因效颦而被嘲笑的东施,早在那之前,就以为自己是那绝美出尘的西施了。
或许他面具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