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刻,又一阵飞雪飘过。他忽然蹲下身,举手拂去了碑上的残雪。
他的眼很冷、很平静。可是他拂雪的动作却十分温柔,如同浪轻柔地卷走岸上细砂。
沐清流默然看着这一切,忽地上前两步,将手搭在皇遗月的肩上。只是,双方都没有说话。
沐清流多少有些了然。这个白衣如雪的男子真的淡漠一切吗?真的是那种无血无泪人性泯灭的冷酷杀手吗?
答案是没错。
任何见过他动手的人都不会怀疑他的无情狠厉。任何人见过他傲然孤寂的姿态都不会怀疑他对人世的淡漠。
但,凡事总有例外。
这个男子同样可以为了他的骨肉让自己流血。可以为了一封信千里迢迢赴约而来。
只是他的眼眸永远那么清冷,谁也不知他曾把什么收入心底。
〃爹,母亲是怎么死的?〃沐清流暗自移开话题。
〃江湖纷争。〃
〃。。。。。。爹。。。。。。〃
皇遗月睨了沐清流一眼,从袖中拿出那块刻着他这身体原本名字的玉配,递到他手上。沐清流仔细看去,那块玉依然温润无暇,却左右看不出什么端倪。
〃倾天诀,天下第一神功,便藏在其中。传说谁练成倾天决即可独步天下。〃皇遗月淡淡说到。
〃难怪。。。。。。〃沐清流长长叹息一声。他那母亲携带这种至宝,又怎会不惹人注目?
皇遗月继续解释道:〃但他们只道倾天决在你母亲身上,却不知是如此显眼的一块玉。〃
沐清流看皇遗月说起这神乎其神的玉,仿佛就如同讲一块石头一般,不禁问:〃爹不想要这个吗?〃这男子是很淡漠不错,但,就算出于一个杀手的保命心态,也应该会想技术更上一层。
半跪在雪地上的男子轻轻摇了摇头,眉目平静,悠悠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我不相信有天下第一的武功。〃
沐清流正待说什么,余光突然捕捉到皇遗月背后有一道冷光一闪。
〃小心!〃他急呼一声,想也不想,就往皇遗月身上扑去。
霎时,只觉得身体一轻,发现两人竟腾空而起!白衣男子横抱着他,在树枝上借力一跃,闪电般纵身隐没在白桦中。
皇遗月仍在吃惊。不是为了潜伏的杀手。早已发现有人埋伏。却是,那个只有五岁大的孩子下意思要保护他的行为,却让他略微惊讶。
难不成,血缘果真如此重要。。。。。。?
但,皇遗月终究是天性冷漠淡泊。这个思绪一闪过,便不在追究。也容不得他多想。。。。。。
〃叮〃地一声,一把眉刀没入他身侧半寸白桦树的树干中,竟然射透了枝干又往前飞了几米才落地!
这些人明显和昨天今早的人不是一个水平。。。。。。
沐清流心一紧,主动地环住皇遗月的脖颈,让他得以空出一只手御敌。虽然相处时间尚短,但沐清流已明白,这个男子在某些事上出奇地固执,不大可能抛弃他自己走。那么,他只能尽力不成为他的负担。
看见怀中孩子的动作,皇遗月马上会意,右袖一展,弹出一把软剑。
耳边风声突地一变,凭空多出几道疾影,与他们平行飞掠。几黑,一白,数道身影交错,在枝桠中穿梭,竟宛如飞箭一样!
皇遗月的轻功在江湖上无人能敌。若是他自己一人,要摆脱或对抗这些杀手不过小菜一碟。此刻负重而行,无论躲避还是出手速度都略有半分下降。
然,高手对敌,半分便是致命。
冰冷淡定的眸来回逡巡几翻,皇遗月便从快的难以捕捉的残影中分辨出,来的总共有七个人!自从方才那把眉刀过后,杀手每人手上竟都换上一把飞锤。
不待皇遗月细想,一只铁球已朝他背后直扑而来!皇遗月足尖抵上细细的枝条,骤然变了个方向,然,另一只铁球迎面飞来。他借故重演,却见对方七分发招方式十分古怪,各人随意发招,每人飞锤全是一球化七,连绵不绝,雄浑的内力逼得皇遗月不断转向!
包围圈,在缩小。不知何时,七人竟然将沐清流二人围在中间。七人配合天衣无缝,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突破封锁!
皇遗月当机立断,可一而攻,半空中身体一个急旋,向其中一个黑衣人攻去。
六条铁链同时缠上他的剑,六面合力收力,欲将那剑绞断。而,最后一条链锤,已破空袭来!
将内力灌入剑身,一时间仿佛有一声龙吟传来,七链立即被震开。分秒的漏洞,皇遗月已迅速贴近一人,身手如同鬼魅。
低于一定距离,飞锤便已是碍手碍脚的武器!黑衣人应变极快,迅速抽刀迎击而上。顿时,金铁交鸣,一眨眼之间,两把利器已数十次相击!
皇遗月心中已暗有计较。很少有人能接得了他十剑。能撑到这时,这黑衣人当真了得。且,这样的人物竟一下来了七个!
一剑平抹,剑华如水波荡漾开去。
这一剑,看起来很慢很慢。黑衣人心下翻了几个白眼,正想架住它时,它已不知去向。只觉,颈上轻轻刺痛。他不以为忤,举手继续出招。
只是,这时,他的身体已重重向地面坠去。。。。。。
七人死一,阵破。
皇遗月不恋战,速速从缺口处而去。余下六杀手自知再战也是白费,宁息停下,任那袭白如霜雪的衣消逝于视野之中。
掠开有十余里地,皇遗月才放缓身形,双足几乎是擦着雪地,悠悠然轻飘而过。
沐清流放开揽着皇遗月的手,转而安静地偎在他怀里。
寒月时节,雪后,依然是很冷的。沐清流的衣很薄,只有靠近皇遗月时才会觉得温暖。如同冬天坐在温火取暖的小屋内那种惬意与舒适,还有一点安心。
〃爹,我们现在去哪里?〃他仰起头,看着皇遗月美丽的侧面。
〃重影楼。〃
沐清流笑得淡雅温和,含笑问:〃远吗?〃
〃三日之程。〃
皇遗月的回答依旧简单到极点。却已是难以一见。便是戴九歌,也不曾让他做到每问必答。
或许他过去一年里的话都没有今日的多。。。。。。?
〃三日啊。。。。。。〃沐清流喃喃重复,眉心略微聚起。
只要倾天诀这种东西还在一天,每在外面过上一日还不等于地狱十日。皇遗月一个人,兼顾一个孩子,怎么支持的下去?
眸波澜不惊,皇遗月淡看远方,却没漏下沐清流这个小小的表情变化。忽地淡声问:〃你可是怕了?〃
沐清流一怔,随即有些失笑地回道:〃何必?〃
怎会怕?接手家族事业那几年里,什么没见过?一切,都已厌倦了而已。
一碧雪影万倾,日暮归于来处。
白衣男子带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向南而去,逐渐行远。至此,一场惊心动魄的暗杀已落幕。然,因一块玉配而起的武林喋血却唱响了序曲,辗转于人世。
这几日发生在这片白桦林与雪原里的事,宛如梦幻一般。惟有被鲜血染红的雪,默默见证着一切过往以及赤裸裸的血腥。
只是来年开春雪融化成水渗入地下后,不知还会不会在大地上留下一丝一缕浅褐色的印记?
◇ ◇ ◇ ◇ ◇
说不上风雨兼程,说不上舟车劳顿。
夜宿荒野。半轮明月悬挂天际,却不见得将大地照的有多亮。
皇遗月冷淡如霜,望着明明灭灭的火光,一方月华撒在他俊美非凡的脸上,美丽不可方物。他静坐在篝火旁,右手扶剑,剑尖入地。发带,不知如何被挑开,任皇遗月黑如墨玉滑如丝绸的发披散在肩上。
这已是第三夜。越是往后,刺杀之激烈便越是强。每一株花每一棵草,都可能是能夺人性命于顷刻的巨毒。每一次风吹草动背后可能就是另一场杀机。仅仅是到溪边取水,水面都会突然激射出几根毒箭。
即便是皇遗月,也终被逼到手不离剑之境地。所幸,重影楼据点已不远。
此为福也?然,福兮祸所倚!
这一夜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皇遗月坐得很随意。还让沐清流枕着他的左臂,酣然入梦。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睡颜恬静安然,仿佛四周那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半点也近不了他的梦。
左边!此刻皇遗月左边成为个显而易见的破绽!试问,还有什么机会能比目标人物半边身体不能动弹更值得珍惜?
蛰伏于黑暗中的人却纹丝不动,没有丝毫欲出手之相。
有一人暗中摸了摸下巴,还是无聊的揣测。
此刻,若有人从皇遗月背后刺他左肩,他右手那把剑必会从他的肩上越过,直接穿入那人的心脏!。。。。。。是这个结果吧?
在暗处看了皇遗月许久的人默然,已经看出了这步剑招,又怎能贸然行动?
长夜未了,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再过半晌,那人竟然轻笑几声,一闪身凌空而去!
〃兄弟们,打道回府吧!〃半空中一声明朗的呼唤,十几道黑影随之而出,跟着那人而去。
〃呵呵,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五个时辰竟然找不出一丝破绽,我万兕山庄如今彻底认输了。月公子,后会有期!〃
一庄二楼三殿堂。一,第一,天下第一庄万兕山庄。二,重,杀手之楼重影楼。三,缘定三生,无处不在又处处不在的三生殿。
如今,天下第一庄万兕山庄竟率先放弃从重影楼楼主手中夺得倾天决?不如说万兕山庄只是一时难以得手才暂时鸣金收兵罢了?
风骤剧。
沐清流被这剧烈的风弄醒,睁眼望向皇遗月。〃有什么事?。。。。。。〃他的声音里还存着七分困倦,剩下三分是独有的温柔。
〃无事,你睡罢。〃皇遗月答。翻手间,把剑掷于一旁今夜已结束。
沐清流却揉着眼坐起身,颇不赞同地看着皇遗月。〃爹,你怎么能不睡?〃
皇遗月不言语。
〃休息一刻也好?如何?〃沐清流轻叹,温柔道。
皇遗月轻轻地仰身,侧卧在一地柔草中,只是孤寒如天边星子的眼睛依然没有阖上,眸里清冷冷的无半分睡意。
见状,沐清流头痛地抚额,轻柔地将手覆上那双美得难以形容的眸。
白衣男子任由他动作,合眸而眠。
〃这就对了。。。。。。〃温柔的声音还显稚嫩,然,那稚嫩,却被温声笑语里的淡然完全冲垮。〃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行?〃
皇遗月没有答话,双手十指相扣置于腹上,沉静安宁。他的睫毛很长,浓且密,衬着清丽的脸更显精致。
沐清流含笑看着皇遗月的睡颜,不自觉用目光描绘那细腻精绝的线条。
沐清流是一个很懂得欣赏美的人。也许因为世上的美丽本就很多很多,在他眼里,无论是象皇遗月这样的人,或仅仅是一株花,都可以是同等的美丽。
美丽若无人欣赏便只有轰然倒塌,三千世界,值得珍惜的东西太多太多。所以,他往往比别的人更容易享受到生活的乐趣。
轻轻将覆在身上的白色大氅转盖到皇遗月身上,沐清流撑起身,缓步踱到篝火不远处、火光微暗的地方。
越是暗的地方,越能衬托出夜里星空的壮丽。夜幕纯黑,无边无际。月暗星明,漫天繁星犹如镶嵌进天鹅绒底座的钻石。同时,微冷的空气清新得难以想象。
置身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沐清流突然感慨万千。
以前在那个世界生活了那么久,却无一时有如此舒畅的感觉。
这几天与过去相比,同样的刀头舔血、步步惊心。然,胸肺之间却仿佛萦绕这一种畅意爽快的气息自由。
快意恩仇的自由,无所顾忌的自由。再不用怀疑每一句话是否虚假,再不用揣测脸上每一个表情是否合适。
他很喜欢这种生活。或许他本来就是一个名叫皇清流的小孩子,活在这方净土,只不过偶尔做了一场长久的、不属于他的梦。
〃叮〃,一声清脆的剑吟刺破静夜,沐清流一惊,猛地回过神。
只见他足边有一条不长的小蛇,色彩斑斓,一看就知是带着剧毒。蛇的七寸稳稳插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剑皇遗月的剑。
沐清流扭头,见篝火旁一袭白色轻衣的人已不知何时半坐而起,如瀑青丝垂在腰间,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淡淡看他,宛如一夜星光碎进了眼底。
皇遗月薄唇微抿,无意多说。沐清流却赶紧跑回他身边,贴着他坐下。皇遗月将大氅重裹回沐清流身上。这才躺了下去,再度合眼。
嘴角勾起抹自嘲的笑,沐清流对自己无语了。他跑来跑去的,又叫皇遗月怎么睡得着?这附近危机四伏,他根本不应该离开他身边三步之内,让人分心照顾。
他,明明不是一个小孩子,却做出这么幼稚的事?
这一夜,沐清流几乎连动都没敢动一下,生怕扰了皇遗月的睡眠。这人本就辛苦了三天,倒是自己,一直优哉游哉,顺便碍手碍脚。
所幸,那时天已将明,过了不久,皇遗月就起身,轻车熟路地清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