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遗月颔首。复又问:〃你要和我一起?〃
沐清流笑道:〃只愿我不会妨碍到你。〃
他含笑望着皇遗月,只待后者踌躇半晌,才牵了他的手,引着人向洞里走去。
洞内居然吹着潮湿的冷风。带着腥甜、腐烂的气息。再往里走,横七竖八躺着许多黑衣着装的人,完好的尸体,惟有颈上一点血红,宛如偶然飞落的花瓣一般。
很显然,他们死在流华剑下。只有流华剑完美,一如他的主人。
然而,剑术是剑术,人死了却是真的。为了一个圣物,当真值得赔上这么多人命?
〃那个神像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多人要争它。。。。。。〃沐清流微喟,半是感慨半是迷惑。
皇遗月扫过那些尸体,眸内除了冰冷便是漠然,如视无物,却仍尽心尽责地回答疑问。〃湿婆神像,具有天地灵气,为咒术至宝,然而每一觉醒必血染千里。白眉谷先祖念其祸害良多,一分为四,分地收藏。〃
沐清流轻笑着摇摇头,望着皇遗月,一双水眸里流光溢彩。〃你信吗?〃
他知道,如果是皇遗月的话,一定是不会相信有这种东西的。皇遗月甚至认为世界上没有第一的武学,又怎么会信什么天地灵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然而〃信。〃
冷淡的声音。清晰的回答。
沐清流仅仅沉默了几个眨眼的瞬间,却又笑开了。他柔声道:〃如果信,那么无论真实与否,都是值得追求的。〃
皇遗月不再说话。那变幻莫测的眸光里,却似乎有些朦胧,有些无奈,如同藏着千言万语。
沐清流低叹,心中惆怅有什么话,竟然对他还不能讲。。。。。。但是,有一件事,即便可能会惹人不快,他却也要讲。
沐清流长舒一口气,柔声道:〃爹,有件事必须要跟你提一下。〃
见皇遗月转头凝望,他尽理使自己的说辞听起来委婉一点。〃蓝城主,可能无心于你们之间的战争。。。。。。〃
〃他早与婆罗门教有勾结。〃皇遗月轻描淡写道,却是加深了沐清流的理论。只见他沉着冷定,显然心中早有定数。提起这事,竟也不见分毫愤慨与惊奇。
沐清流惊讶,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道:〃你知道?〃
然而讶异刚浮上就被扼杀在那如水的眸里,竟比昙花的开落更为短暂。他甚至嘲笑自己的失态。
有什么好惊讶?
无论最初的目的是为了白眉谷还是其他什么,有一点却绝对不容忽视皇遗月他始终是重影楼的楼主。那个被编入〃一庄二楼三殿〃的重影楼!并且随心所欲玩转了它十余年。
重影楼的楼主,有什么事是他想知道却不能知道的?这江湖,还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翻手为云覆手雨,还有谁担得起?
怎么他竟忽视了皇遗月这个身份?
忆起当初初到青城便有人来接应,此时想来其中该是有重影楼的参与。派到蓝如漆身边的眼线,定然也少不了。
〃。。。。。。抱歉,是我多虑了。〃沐清流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心中颇觉宽慰。
沐清流又向前走了两步,却发觉皇遗月仍站在原地,转头奇道:〃怎么了?〃
皇遗月静默,垂眸淡淡的凝视着水面。除了淡,那眼里没有其他神色。〃我以为你不感兴趣。〃
沐清流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弄明白他这乍听似嘲讽的话原来是解释。便有些失笑。心中赞到,这,实在是个细心的人。
皇遗月实在是个很细心的人。。。。。。天下能如此感叹的,除了沐清流,却还有何人?
〃父亲。。。。。。这次换你多虑了。〃他笑道。
梦幻空华,本是泡影。更何况看得见摸不着的明月。每个人心中都有不同的明月。皇遗月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性格,反而和沐清流无关。
罢了,现在只需走要眼前的路即可。
这青水之中,最多的自然是水。许多密道皆是水路连接。山洞走到头,前面就有一汪平静的深水。
水不是青水,是浅蓝色的。路,只可能是在水下。
皇遗月伸手掬了点水,却见那手中水忽然蒸发了般化作无数蓝光飞散开去。两人对望一眼,同时道出了二字:〃记川。〃
冥界忘记川,在人界,其实是两种咒术。这两种咒术不能破,只能抗。连避水咒也不能施。
这水中蕴涵着多大的能量,谁也不知道。
皇遗月果断地伸手解下束发丝带,将他的左手与沐清流的右手紧紧缚在一起。举足已涉入浅蓝的水中,连带着身旁的人一起。
虽是水中,却如无水,沾衣不湿。这就是记川之术。
沐清流转头看着那人。水已没半,他及腰的长发已有几段入了水,水上看去如滴入水中的墨丝。
此时,皇遗月淡淡道:〃吸气,潜下去。〃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也许越是平静便越是可怕?
但是,显而易见,这平静之下的确是空无一物。沐清流欣慰之余,也感到失望。堂堂记川,难道仅仅是条外表美丽的河而已?
水波微漾。水波如丝绸被一般柔软。水很凉,却有一丝温意自手腕传来。来自于一个人的内力。
皇遗月这样做,既不是低估了沐清流,也不是看轻了红忆传授的一身技艺。即使沐清流比他自己还厉害个一千一万倍,这些事只怕他也不会漏了一样。
沐清流微微侧过头去,眉宇间满是不赞同。他看着一脸平静的皇遗月,道:〃你若一直渡真气给我,自己怎么受得了?快收回去。〃
皇遗月一向很少听别人的意见,尤其是在他认为对的事情上。然而这一刻他收回了自己的内力。
这岂非是尊重的一种?
沐清流意稍舒,一丝微笑方欲成形。然而,忽觉一股怪异感猛地袭上心头,震得心神荡漾。他于是神色一正,暗自叹道:果然还是来了。
皇遗月几乎是同时感到那不寻常的力量,眸中冷锐的光芒闪现。手下一用力,抗着水流之力将沐清流扯到身边。
仿佛黑夜骤至。日月失色。碧蓝的水,在一个眨眼的瞬间被黑暗侵蚀。
置身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听觉却更灵敏。沐清流隐约听到那静水深处,似乎传来一种轻微的响动,如同蜜蜂在空中扇动着翅膀。
那声音近了。沐清流屏息凝神,勉强捕捉到黑幕中几道蓝光,迅速地刺破黑暗横扫竖劈直击。水刹那被搅得七凌八落,擦在身上如同最锐利的刀锋。
皇遗月却看得清楚,运气,携着内力的衣袖如灌满了风,看似轻柔,实则内蕴力量,长袖如雪飞散冰霜,竟以此硬生生截断了一道蓝光,破出重围。
沐清流脸旁涌过一股暖流。抬眼一看,发觉周身环绕一丝丝幽蓝,逐波而去。黑水中一截碧色的鱼尾载沉载浮,鳞片光滑,断口整齐,不断地渗着幽蓝的血。
这鱼尾并不止一个。或者说,这鱼尾的主人不止一个。
要用什么语言才能形容这一种生物?
比身更长的尾,梦幻而诡异的蓝,美丽不可方物。却拥有人的上半身,一张脸令人销魂。波澜般的长发仿佛能搅动人心中的狂焰。
这难道便是方才以极快的速度攻击他们的生物吗?
沐清流从头到尾仔细欣赏了遍,淡淡一笑,眉眼都染上了愉快。他靠在皇遗月肩上,笑道:〃遇见美丽的事物,可表示危险将至。〃
〃不会。〃
〃好,〃沐清流便笑得更开心了,〃我是说它们。〃
沐清流竟以这种温和的语气小小地调侃了皇遗月,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就趁着皇遗月还在为这话不悦,沐清流突然从袖中扯出一缕金线,双手一扬撒在水中。
线在他的手中如有生命。 注入了灵力,又如世上最坚韧的绳索。
就是怕皇遗月出手,他一口气逼出所有力量。金光刹时迸发,与幽蓝的美丽人鱼分庭抗礼。
〃你。。。。。。〃皇遗月难得地愣了愣,反应过来却是一把拉下他的手。无奈此时水中早已见亮,只有几尾蓝色的小鱼施施然游过,沉入碧蓝的水底。
除了皇遗月,这里换了任何一个人,对着这群生物只怕都会心软。沐清流更加不例外。
沐清流以一种温柔宠溺的眼光望着远去的鱼群,转而又低头凝视指尖渐渐碎裂的丝线,轻声问道:〃很厉害吧?线是师父做的,为的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皇遗月恍若未闻。眉心紧蹙,声音仍是淡淡的。〃什么都别说。〃语罢,用力揽着沐清流快速向上游去。
记川之中,不能使用任何咒术。
。。。。。。但事实上想要破记川,还得靠强大的灵力。
如果这灵力不来自皇遗月就得来自沐清流,沐清流情愿是后者。而他以为自己至少还可以多撑几分钟,此时却只感觉到胸口沉闷眼前发黑。
〃。。。。。。好怪。。。。。。可以讲话,却、会有溺水。。。。。。的感觉。。。。。。〃他说的断断续续。甚至他眼前的人影也是断断续续。
那话语里唯一有的只是春风一般的温暖与春水一般的和缓。唯一没有的便是慌乱。如果他自己尚且慌乱,是不是会有人比他更慌乱?
他怎么能让皇遗月为他失态?
〃溺水?〃冷漠俊美的男子缓缓地重复了一遍,清冷的声音里透着疑惑。
〃。。。。。。恩。〃
沐清流安然闭目调息着,随意地哼了一声应答。便是其中,犯了个无心的错误。比如,丝毫未注意到他的身体被悄然拔高。。。。。。
有暗香盈袖。可沐清流知道,这暗香明显盈得不是袖,是他。
有美人如斯。近得每一次呼吸,便是暗香。如万树梅花,如万树落雪。雪有味道吗?如果有人在前一刻问沐清流这个问题,他可能会说,没有。
口舌里萦绕着清凉的气息。唇上徘徊着温暖柔软的冰雪。
然后,失去的力量便回到了四肢百骸。
沐清流倦倦地睁开眼。呼吸一滞。
一碧千顷的水,那白衣如雪人如月的人竟轻轻揽着他,以口渡气。这。。。。。。有可能是真的?
沐清流瞬间僵住,思绪乱了。只看到近在咫尺的眼眸如落了满天星斗般璀璨美丽。。。。。。与高远飘渺。
可惜没有任何情绪。偏偏没有任何情绪。。。。。。
这样的吻,难道值得迷惑吗?
他忽地清醒了。缓缓地闭上眼,将一声叹息吞至心底。再睁开眼,已无一丝茫然。
沐清流轻轻地推开皇遗月,勾起一抹温和浅淡的微笑,温柔道:〃多谢,父亲。已无大碍,我们可以上去了。〃
皇遗月目光几不可见地闪了闪,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凝滞片刻,却敛眸低首,依然是一副清清冷冷不欲多言的模样。
沐清流也不多问,淡淡笑着,一转身径自向上浮去。
天光越来越近。碧蓝在深处蛰伏着。
如果有什么东西掉入了那百米下的深渊,是否就真的一去不复返?
有的事本就应是一定要说的,只因这天下心思再玲珑的人,也毕竟还是做不到无言之中尽窥人心。。。。。。
所以,皇遗月一定只是不知道这点而已。
他以这句话来安慰自己。不必再有什么所图的不是么?对方已经是足够温柔的人。擅自寻来,成了累赘,甚至也不闻一句责备埋怨。自己到底还在贪图什么。什么时候自己也变成这般斤斤计较的人?
他边走边想,只希望一场梦过,他还是以前那个沐清流。
走了不久。皇遗月便突然停了下来,〃到了。〃
身后是一道被击碎的铜门。而沐清流却忘记了注意它是什么时候被化为烟尘的。然后再顺着皇遗月所指方向看去,瞬间被那些浓丽的色彩炸个头晕目眩。
。。。。。。竟不知那名字和那印度古教重了的远方教派,这么喜爱金色。。。。。。猛然一看,这四壁辉煌还真有些扎眼,连这陈放神像的地宫是圆是扁都摸不清。他微微蹙起了眉。
耳边却听见长剑出鞘的铮鸣,却见那白衣之人轻飘飘地跃上穹顶,一剑削了顶梁上那一片闪闪发亮的夜明珠。失了光源,纵是金子又怎么发光。却也。。。。。。过暗了些。
皇遗月翩然而下,轻轻落在凹陷的地宫中央,那衣袂纷飞如雪、薄光微现,几近飘渺,似是要同风一同归去。然而微微仰起的,那张清冷的容颜上却带着分不易觉察的忧虑?或是,期待?
这是要。。。。。。求和吗?
沐清流只当作他什么也没看见。一径维持着嘴角那万年不变的弧度,眉眼间似是温柔如水,却也似乎什么都没有。
你又没做错什么,我自然也没气你什么。纵然这世我的身份是你的儿子,你也确没什么必要非得把你的一切都坦白给我,比如,你需要神像的灵力做什,你又在这城中布了什么局。。。。。。这自然不是你的错。
他点点头,道:〃父亲身手矫捷,技艺实是令人为之叹服。。。。。。〃
只是。。。。。。
这句话却在见那人微微偏过头时,临时转折成了,〃我是十分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