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叫我名字,就像是幻觉一般不可思议地在身后响起,整个身体的血液流动都跟着动作一起变慢,我觉得我转身的动作都可以直接被录成电影里的慢镜头。
“嗨。”他闲闲地站着,手插在口袋里看着相当悠然自在,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仿佛五月里太阳晒过的空气。如果不是身上那件医院的病号服,几乎要让我产生错觉以为时光倒流,倒流到一个不曾存在过的美好场景。
“你……你……”我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肖恒耸了耸肩笑着说:“我啊,我随便在这散步而已。”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按照正常情况这样难得的机会我起码应该可以跟他道个歉解释个什么,可是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笑容让我迷惑不解。他对我笑,笑得我惶然失措又受宠若惊,经过昨天的淡漠,我还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对我笑了。
“啊,你要是还有事就先去忙吧,”他大概是看我久久没动作,摆摆手示意我可以走了,继而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说:“不过哪天有空再碰到的话,我有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在他说前半句的时候,我几乎就要抢话说我没事要忙,我就是来看你的,可是后半句又让我很想立刻找借口开脱,这样起码可以不用听到我不想听的东西。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很是无害又无辜地又笑了一下说:“放心,我要说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对你肖恒来说什么才是大事?一个一声不吭一点征兆也没有就能自杀的人,分手这种事充其量当然也只能算作鸡毛蒜皮!
他叹了口气,好像对我去或留的缓慢抉择有些不满:“你站在那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你现在有空听的话我现在就顺便说了算了。”
我此刻的心情就仿佛等待宣判的杀人犯,就算法官面上装得轻松,已经知道审判结果的我心里也不会因此好受半分。
“喂,洛予辰,你呆什么呢?”他伸手来拉我的手臂,我不知道为什么反射性地一躲,等我发现的时候他的手还僵在原处,表情瞬间闪过一丝吃惊,接着再也不复之前的阳光明媚,脸色明显地阴沈下来。
我真的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能拿刀把手切下来送给他。这种时候我怎么能还出现这样的失误举动,简直无异于觉得他一个人帮我挖坟墓还不够快,迫不及待地自掘坟墓一般。
如果是从前,他会黯然收回手,现在他却直直地看着我,眼睛里有着一丝和我平时倨傲的样子很针锋相对的不屑,仿佛在说“你以为我想碰你?”一般,此刻我的不是故意已经说不出口,因为他已经认定了我和从前一样不知好歹。
他那样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要走,我急忙抓住他,他停下静静看了一眼被我拉着的地方,没有讽刺也没有甩开,而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个,”他回头看我,脸色微霁故作轻松道:“洛予辰,我昨天晚上问了方写忆和小路,原来他们没把你来看我的事告诉我,所以昨天才对你那么过分,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想要跟我说的会是这个,直觉地摇了摇头。我们站得那么近,他狭长的眼睛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色,分外迷离,他嘴唇的弧度也格外诱人起来。正是凑过去就能吻住距离和高度,气氛也好像很柔和,我却因为预感到他还有下文并抓不住他即将选择的走向而不敢造次。
“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这时候我说出口的话只是毫无意义的附和,起不了任何作用,不禁暗暗着急在他睡着的时候我发誓说等他醒来一定要跟他说的千言万语都哪里去了。
“有件事还是要跟你说明白,”我听着,准备在他说出分手之前用任何可能的方法堵住他的嘴,没想到他却伸出手腕把伤痕暴露在阳光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说:“我做了傻事,并不是因为你。”
我愣了一下,他接着轻松而坦然地说:“你也知道我得了病,当时医生说活不了多久,我本来就胆小,也怕化疗放疗那些折腾死人的东西,一时觉得横竖都是死拖着也没意思,就这样了。虽然最终被你甩了对我来说打击还算满大的,可是我不会为那点事就想不开,两件事情不过是时间上巧合而已。所以──我做了什么基本跟你没关系,你大可以不用觉得内疚。”
他说完了,我还抓着他的手,他的皮肤比我掌心的温度微凉,我觉得喉咙里干涩得很,吞了吞口水还会痛,我只能更加用力地抓着他确定他不会跑开,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很想反驳他的说辞,不论是他漏洞百出的开释还是所谓我不用内疚的劝慰。我想告诉他你不要那么善良想要轻易放过我,你不要那么残忍想要几句话就一了百了,我想告诉他我不是因为内疚才留在他身边,我想告诉他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那些钱才在他身边耗了十年。
可是我没有资格那么说,我怕我说了会成为笑柄,十年那么漫长,现在倒是想通了,之前那么久都干吗去了,人就非要弄到不可收拾才知道珍惜知道挽回吗?
我怕我表白之后他会反问我:“你现在想通了,要是我死了呢?”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假设,肖恒以前无论干什么都很擅长用逻辑去推,他会推出“我死了的话你后悔也没用了,所以我活着你后悔也没有意义”这样我这种智商没办法抗辩的结论。
44
“发什么呆啊?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是吧?也真是的……你根本不必要把不该揽的错往身上揽影响心情啊!好吧算我错了,我当时还真没想那么多,”肖恒笑着,像少年时候一样露出牙齿露出让人怀念的笑纹:“反正现在有了骨髓我是死不掉的,你也可以卸下重担了。就这样吧,抱歉比约定多浪费了你半年,从此真的要各自过各自的人生了。”
他拍拍我,很是无所谓的一个动作。在这个瞬间他在说什么做什么已经不能刺伤我的心脏了,因为洛予辰这个笨拙的生物已经在可悲可叹中萎顿。十年之后,我终于再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在他终于能够这样笑的时候,说出了从此我们之间的诀别。
“别好像生离死别依依不舍的样子嘛,一副演电视剧才会出现的表情,”他好心地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安慰一般地笑着说:“等我出院了有机会请你和夏明修吃饭,或者……其实你们该请我吃饭的吧,算了不计较这个了,总之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保持联系啊。”
他说着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看着我眼里带着太阳的光彩大声说:“洛予辰,最后一次,给我点鼓励。”
我去拍他的双手,他再反过来拍我一下。曾经我们一起踢球时候每天集训结束全部队友都会来一次这样的仪式互致激励,然后互相鞠躬敬礼说“加油,明天见”。
我的手被他大力拍得火辣辣的,他笑着像当初一样鞠躬敬礼,抬头说的却是:“加油,那么再见了。”
他走了,头也不回,消失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他找回了他人生中应该闪耀着的东西,他本来就应该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终于不用因为我的不珍惜而蒙尘,我该替他高兴才对。
可是为什么在这么灿烂的午后,眼泪却一直流。
之后的日子我埋深于堆积如山的工作里,如果不工作根本没办法从烦躁里解脱出来,可工作着,也像有什么东西在挠心一样不得安宁。做错一件事,知道补救起来几乎比得上愚公移山那么艰难无望,可是自己挖个坑躲起来之后,却发现逃避完全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将来越来越糟。
求不得躲不得,洛予辰的人生真是失败。我有时候这么想着就会不自觉说出声来,这时候在旁边用一两根手指无聊地戳着琴键的作曲大叔就会阴险一笑讽刺道:“洛大明星年轻有为,哪里失败呢?”
“哪里不失败?”这样阴阳怪气几次一问,我偶尔也反击一下:“我后年就三十岁了,男人三十岁普遍成家立业。我这样算事业有成?更何况老大不小了家也没成。”
事业这个东西其实我已经不在乎了,做我们这一行的不像其他人,人家是随着经验积累蒸蒸日上,我们是随着年龄增长每况愈下。可是成家这件事我就没办法说了,本来已经能算是成了的,只是好好的日子到头来被我亲手断送掉了。
“大明星你吃饱了撑的呢?”没想到大叔噌地站起来把钢琴重重合上,磨磨牙很是愤愤然说:“起码你有钱吧,有钱就够了,有钱就不会被可恶之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你别无病呻吟了,好歹好过我一穷二白吧。”
“顾言,失败也是分等级的,你的人生绝对比我失败得多,请不要随便比较。”我笑笑,看着眼前比我还要颓的人,恶劣的心情终于找到一个出气筒算是稍微平衡了。
作曲大叔被我奚落惯了,根本连眼皮都没抬自己嘟囔起来:“都像总裁大人就好了,钱多得可以烧着玩,又找到了如花美眷……还没到三十,人家的人生可真是精彩。”
“你说什么?”我的心咯!了一下,大叔神神秘秘地说:“内部消息,听说快要宣布订婚了,准新娘是FA的大小姐。虽然是政治婚姻,可是听说是知书达理的大小姐,而且我们FF和最大竞争对手FA一合并,就在业内达到垄断了,到时候这群资本家们的利益……”
他要……他要订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喂,洛予辰,你要去哪?马上还有节目呢,喂,喂!”
这件事情其实我只要没被嫉妒冲昏头脑,哪怕冷静片刻也能想出来它不是我理解的那么回事。可当时就愣是没能明白过来,直接冲到了医院就问肖恒:“你能不能不要结婚?”
肖恒是愣着的,旁边的方写忆“扑哧”笑出来,继而前仰后合,旁边路蔚夕则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还有两三个医务人员,看着我目瞪口呆。
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什么样的乌龙,已经没有地缝可以给我钻。
肖恒是知道方写忆要订婚的,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又继续发呆。他不说话,方写忆狂笑,路蔚夕还是没弄明白,医务人员已经被某狐狸笑得毛骨悚然悄悄溜走了。方写忆笑完了也拉起不怎么情愿的路蔚夕边向外走边说:“这样,我留你们两单独谈谈吧。”
“……洛予辰,我这辈子玩具一堆,你最好玩。”他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听到这样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方写忆带上门的时候,肖恒已经完全镇定自若下来。他摊摊手有些无奈地给了我个台阶下:“你也不想想,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去结婚?”
他还在装,这样明白地看到了我的失态,他不可能那么迟钝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明明察觉到了异样却故意就轻避重,眼帘垂着躲开我热烈的眼光。
也许我要感谢这次误会,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迈不开第一步的时候只看见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令人心寒,等到是下定决心也好是被逼无奈也罢总而言之踏出了第一步,后面的事情就已然没有那么难了。
“肖恒……”我喊他,然后等着,等到他犹豫万分后终于抬眼直视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太多的疑问和好奇,因为我们都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我从他的眼里看到的只有波澜不惊,虽然令人失望,我也不得不开口。
“肖恒,我……”我走到他床前,问他:“让我留在你身边行么?”
声音在发抖,听在耳朵里很可笑。什么时候我的声音变成细如蚊蚋,还再结尾的时候颤音那么明显。
“为什么?”他问,歪着头眯起眼睛盯着我胸前的纽扣看得出神,我正在想怎样回答他这个问题,他突然嘿嘿笑了说:“洛予辰,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你没有责任,真的没有责任,你这么苛责自己到底想干嘛啊?”
“肖恒,重新开始吧。”
他愣了一下,眼光还呆滞在我的纽扣上。我惴惴伸手梳理了一下他耳边长长了不少的头发,轻声补充说:“我们,我和你……”
我的手顺着他的发梢滑到他的肩膀,趁着他还没有完全清明弯腰搂住他。本来我只是怕他清醒过来会歇斯底里地发怒,会嘲笑我的自大质问我为什么到了这步田地我还以为他还能想着跟我在一起,可是那么久没有抱紧的身体,碰触上去就如同产生了电流一般让人不忍释手,就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在我说完重新开始之后天长地久地抱着他。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讽刺我,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我感觉得到他的身子在放松,好像信任般地伏在我的怀抱里,我连忙收紧力道更紧地拥抱他,耳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然后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抬起手抱住我的背,就像以前他一直拥抱我的动作一样。
“真的?”半响他突然出声求证,我赶忙点头,捣蒜似的确认:“真的,真的……”
那一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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