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觉得眼皮酸胀,实在不想再多撑一会儿,于是直接问:“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
高书洋又嗫嚅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历辰还是很喜欢你……”
到了这时候,竟然还记着他喜欢的那个认,叶飞又突然觉得,其实人情也并非如此冷漠,笑笑,刻薄的话就不再出口,为自己积点德:“喜欢总能到不喜欢的。”
高书洋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茶贝和张氏兄弟的对峙,并不是什么好时机,刚出来,被所有人都盯着看,罪恶感更加深刻,躲闪的看了茶贝一眼,就离开了。
等高书洋离开,茶贝嗤笑:“具体情况,问刚才走了的那个人,他最清楚,要不……”茶贝顿了顿,手里掏了个牛皮信封出来,拍到张辰手里,“你看看这个也行。”交代完毕,茶贝用下巴尖对着张研:“麻烦你把张辰带走,我怕内伤。”
话说到这个地步,今天想必是绝对不能见叶飞,就算是见,也得等到茶贝他们问过才有机会。
上了出租车,张研问司机有没有条件好些的宾馆。
张辰坐在后面,将得来的牛皮信封打开,里面掉了三四张照片,叶飞受伤的照片,几乎只看的见血。
拨120后,等着救护车来的那段时间,茶贝非要用手机把叶飞的惨状拍下来,被马啸东一把抓住,骂他缺德。
茶贝急了,也不管平常总是把马啸东捧在心间上那份热情,张了嘴巴就咬马啸东的手,上面深深一排牙印,见了血。马啸东手不由的松了,茶贝把手机抢回来,又拍了两张,边拍边骂:“他妈的,你懂个屁,我他妈的让张辰抱着这个后悔一辈子。”
叶飞还有意识,插了一句,嗓子低哑的已经发不出声音,但还是丝丝拉拉的说:“你搞笑呢吧茶贝。”
“不要说话。”马啸东说,“免的血流的更多。”
叶飞不再吭声,靠在墙上,谁也不敢上去挪动他,怕动了他就真得死在这儿,于是叶飞冲着茶贝伸过来的手机,还在闪光灯亮的那一刻笑了笑,这个时候还想着摆个pose什么的,可不就是贱么,不过他不知道,茶贝只照了他额头上的那块烂兮兮的伤口,压根就不屑于照他的脸。
现在张辰拿着这几张照片,拍的其实很模糊,光线也很差,如果要用拿这个来给人触目惊心的视觉,显然是失败至极的作品,然而张辰拿在手里,第一张看了就不敢看第二张,像是手里就捧着一汪血似的,动也不敢动。
说是不敢动,手却颤抖的利害,跟发疟疾似的,跟冷的刺骨一样,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恐惧还是愧疚其实这两样感情,他都不必要现在具备,愧疚?愧疚什么呢,他似乎是没有责任的,至于恐惧,叶飞并没有死,活的好好,说不定一个星期后又活蹦乱跳,天天去祸害人,现在又有什么好恐惧的?
但张辰偏偏就因为这两样感情而不知所措,不知到底是痛苦,还是惋惜。
说不出来,极为复杂的感情在那里,那么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压着他的心,他的肺,末了,他将那几张照片用力揉成一团,硬的照片纸磨砺着他的手指,是疼的,然而不及照片里悚然的伤口。
“回秋河医院。”张辰轻声说。
司机立刻打了方向盘,在路口处,拐过去。
张研吃惊的回头,看着张辰:“怎么?”
“我要回去看他。”张辰低声说,哽咽的腔调一点点拽在咽喉里,死死的,不发出一点来,剩下的只有出口的冷静自若,“这样不是个办法。”
司机有些迟疑的看了张研一眼,不知到底是往回走,还是再转回去。
张研给了司机一个手势,司机明白,寻找下一个路口,再转回去。
张辰也并不恼怒,仍是淡淡的重复:“我得回去看看他,哪怕他不想见我。”
张研比他更自若的声音传过来,过去总是那么仁慈的语气,这会儿有那么些冷漠一点点荡漾开来,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破绽,被和蔼温柔的表象半遮半掩:“他需要休息,而且他的朋友也不希望你在那里呆着,我们先安顿好了,你把饭吃了,再过来,好不好?”
张辰低着头,看着手中握成一团的相片,还是那么句话:“我要回去看他。”三十多岁的男人,本该是稳重而感情内敛的,此时无论如何再也无法自持,声音颤抖,几乎是哽咽的,然而眼中没有泪,只那么干干的颤抖,干干的哽咽,干干的抽噎着,看起来既虚伪又真诚。
“吃了饭,我们就去看他,只要几个小时。”张研不容拒绝的说。
车到了交叉路口,要拐回去。
张辰突然在狭小的空间迅速的挪动一下,伸手就去拉车门,动作太急切,忘记门上了安全锁,手腕用力过猛,拇指戳了一下,指甲上立刻潋起一片紫红色的淤,看起来格外吓人。
然而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另一只手提了安全锁上来,就要拉开门。
“坐下,我们马上回医院!”张研大声喊,被关在副驾驶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有铁栏,他根本无法按住张辰,更无法想象从小看着长大的张辰,乖巧的温驯的听话的张辰,三十多岁了,现在却像个疯子,什么都不顾,从小那么辛辛苦苦的看着,护着,生怕有一点闪失,放在手心里,像自己亲生儿子似的宝贝,不,确确实实是比亲生儿子还宝贵的那么一个人,竟然就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外人,上不了台面的粗人,疯了似的要在大马路上跳车!不要命了!不想想姓的是张,不想想陪在他身边最长的是谁!
都是那个叶飞,张研想。
车子没有拐弯,直着往医院去了,张辰不再做危险动作,指甲瘀伤的拇指疼着,像是不觉得一般,低头将掉落的那图案照片捡起来,又一张张的铺平。
“把安全锁上好。”张研的声音传过来。
张辰恍若不闻,并没有任何依言行事的意思,只看着一张张伤口,眼泪就那么打上去,不知是心疼,还是悔恨。
到了医院,张辰下车,对正在付钱的张研说:“哥,你回家吧,不是还有那么多事儿么?”
张研愣了一下,从皮夹里拿钱的动作停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住哪里?”
“我有他家的钥匙。”张辰说,手里抓着一团东西扔给张研:“这个你帮我扔了吧,扔了就回去,我以后都住在这儿了。”
第三十六章 迟来的耳光(2)
叶飞在床上躺着,就这么躺着也觉得累。
茶贝坐在他床边,怕张辰他们折回来,踹马啸东去门外面当门神,放只蚂蚁进来都要他好看。
茶贝提了个保温桶来,拜托邻居帮着熬点白粥,也不是没想过自己来,结果弄得一团糟,健康人吃了都难受,更不用说病人。
茶贝拿了个瓷汤匙,筷了一勺粥,戳到叶飞面前,凶巴巴的:“张嘴,快点。”
叶飞笑眯眯的看着他,张了嘴,并不是吃饭,是说话:“我不饿。”
茶贝两条眉毛立刻竖起来:“我靠,喂你还挑拣,成脸是吧你!吃!”汤匙又往前戳了一点儿,挨着叶飞的嘴皮,叶飞只是笑,看来是真的什么都不吃。
僵持了一会儿,自然是茶贝败下阵来,餐具保险桶扔到桌子上,乒乒乓乓的,一看就是一肚子气,瞪了叶飞半天,只有骂他才觉得是正经事儿:“你真他妈能折腾,叶飞,你真他妈不是个东西,怎么老变着法儿让人恶心你,真他妈的贱啊你,真他妈……”对叶飞的形容已经到了词穷的地步,最后也只好学着马啸东的语气,说:“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叶飞笑了两下,伤口疼,皱了皱眉毛,还是张口说话他是向来闲不下来,越是该沉默的时候,越要发出声音来才甘心:“就是想被人讨厌”顿了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是没了,表情倒有了那么点后悔,“被人喜欢的感觉,太差了。”
茶贝沉默了会儿,突然开口,“你抢救的时候,历辰不敢进医院,怕你出不来,脱离危险后还是不敢来,觉得没脸见你。”
“所以说被人喜欢的感觉太差了。”叶飞叹了口气:“该是我没脸见他。”
又问了问单位那边怎么请假,茶贝说已经让马啸东打点好了,只给科长说叶飞跟女朋友吵架,不小心把自己弄伤了,觉得这事儿影响不好,让科长什么也别说了,低调给几天病假。
科长对叶飞相当喜欢,当自己的小儿子看他要是有女儿,必然是要抓着叶飞不放的准了假,也真沉的住气不来看,怕引别人注意,说来叶飞上班这几年,还真是表现优良,如果一直这么下去,年纪轻轻接了科长的班,也相当顺其自然。
叶飞听了单位那位那边打点的挺好,也就没再多问什么,左右已经是这个样子,就算是打点不好也没有什么能多说的,现在一切都好,早就该阿弥陀佛了。
聊了一会儿,叶飞就困了,让茶贝把粥放下,催着他回去休息:“活都活过来,想死哪有那么容易,回去吧,没事儿。”叶飞说的特轻松。
茶贝懒得理他,要了这个单间病房就是方便照顾,钱已经支出去了,哪有浪费的道理。
“耽误别人夫妻生活是罪恶的。”叶飞又说。
茶贝咬着牙,竟然忍下来了。
正在这儿贫嘴,却不知道外面也是一番对话,比他和茶贝之间的要深刻许多。
马啸东站在门前,脸上并没有什么怒色,只淡淡说了一句:“这事儿其实跟你没关系,你来干什么的?”
“跟我有关系。”张辰说,低的声音。
马啸东冷笑:“抬举你自己了,张辰,跟你真没什么关系。”他顿了顿,似乎是找什么词儿,好好冷嘲热讽一下,无奈马啸东并非生性刻薄之人,也说不出什么苛刻言辞,末了,说:“你对不起他,张辰,叶飞性格是有点锱铢必较,为了你,也改的差不多,你就不能多少为他改点什么?”
那个“改点”的“点”,便指的是张辰对张研那种因已经逝去暗恋而萌生的言听计从。
盲目的,误以为是留恋的错误崇拜,惯性的思维方式。
马啸东没有点破,然而已足够让张辰觉得羞耻,没有任何言辞可辩驳。
马啸东看了张辰一眼,那目光说不上是轻蔑,其实是不赞同,或许是因为气质稳重,尽管年轻,这么看着张辰倒也没有什么不协调之感:“你来L城后,他是从来没在我们面前说你一句不好的,有时候提起你哥,他也只说自己性格暴烈,不懂退让。你是不是真以为他跟过去似的,一点没变……年前他回来没几天,你们就分手,他还是没说什么,你将他改造的很好,彻头彻尾一个好人,让别人付出了这么多,你就没想过自己也付出点什么?”
张辰低头沉默,他向来是善于言辞的人,也算半个商人,什么样的话不会说?然而此时,哪怕一句歉疚也觉得羞于出口,只能站着,真的成了个孩子似的。
“叶飞总说你温和善良,身体也不大好,对你亏欠太多,张辰,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欠谁多一点,你自己好好想想。”
谁欠谁多一点?
最开始,毫无疑问,是叶飞的错。
几乎所有人都说:叶飞,你配不上张辰,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就不懂得回应?
张辰身体不好,张辰对叶飞那么好,那么温柔,怎么叶飞就不是抬举呢?
到了后来,舆论成了惯性,人心成了惯性,一切都成了惯性,都是叶飞的错,都是叶飞不懂得忍让,都是叶飞脾气太坏了。
然而叶飞也并没有错的太多,只是一个自甘堕落的吻罢了,只是自尊心过强,不懂得宽容罢了,也并没有做太过分的事来。
换成张辰,做了同样的事情,就是对的,张辰是主角,主角万岁,主角乃真理。
其实张辰不过只是切除了半个胃,不过是过于懂得礼貌,是个泡在兄姐溺爱中的五月胚胎,被宠爱的与世隔绝,几乎连眼睛也不用睁,只睡着,睡着就可以,安逸到死,这种胚胎,连出生都不需要,就这么在娇惯的羊水里,胎死腹中的好。
所以造成伤害,只要道个歉,便可逃离罪恶感伤口结个痂还需要一天呢。
马啸东推了门进去,将张辰一人留在外面。
进了门,见到叶飞正跟茶贝贫,他单刀直入,一个字儿的寒暄都不需要:“张辰来了,你见不见?”
叶飞冲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半分钟过后扭头冲茶贝感叹:“打扫的真干净,没有蜘蛛网。”
茶贝一脸黑线外加一脸痛快,马啸东点点头:“我知道了。”说了就准备出去让张辰走。
叶飞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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