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有些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小的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可小的今早儿赶车回来的时候外头就已经封了城啦,只准进不让出,小的问了几句,听说是城里走了要犯,朝里的屠大人正在率禁军搜呢!”
“禁军?!”庞昱吃惊不小,这禁军乃是皇帝的直属部队,连朝中的一品大将军也无权调用,能调动禁军,这八成是奉了圣旨的!看来这个要犯真是本事不小啊,连天子都惊动了!庞昱问道:“什么要犯?犯了什么罪?”
墨香再摇头:“犯了什么罪小的真不知道,但听守城门的士兵们说,这要犯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女人和孩子?庞昱又是一怔,却无端端的想起回府路上看见的那个女子,那惊恐至极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自己记得那个女子和自己走的是相反方向,那……她岂不就是要上开封府的?
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想起她?庞昱抬头向开封府的方向望去。夕阳已经将西边的天空染上了几分暮色,开封府被层层叠叠的画楼府邸遮挡,庞昱看不见那里的情形怎样。
这次封城,会和开封府有关吗?
忠孝难两全
展昭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开封府时,已是敲了戌时钟鼓。大宋虽没有宵禁,但开封府周围也没有什么太热闹的集市,再加上今日情况特殊,四周竟是万籁俱寂。展昭想起儿子还放在开封府,自己本不过想外出片刻却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更觉挂心,一路行色匆匆,只想快点赶回府中。
眼看开封府大门就在眼前,展昭心头一喜,却突然隐约感觉周围有呼吸之声,心中猛然一紧,停下脚步侧耳静听。那呼吸声细微紊乱,明显非练武之人,展昭稍稍安心,但毕竟警觉,手握巨阙低喝道:“谁?!出来!”
不过片刻,开封府侧面边门旁果然转出一个人影,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展昭刚想细问,那人影却已到了他面前,竟是“扑通”一声跪下,哭道:“展大人,救救我们母子俩吧!”
展昭听那人声音柔婉,分明是个女子,又听她话中有“救救我们母子”之言,便认定是来开封府申冤的,慌忙双手扶起那女子,柔声道:“大嫂,你莫要急……”却猛然就着开封府屋檐下灯光看清那女子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冲口而出:“敏姑娘!”
那女子却是没有想到展昭能认出她,顿时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展昭见状忙道:“敏姑娘,有什么话进府再说吧。”说着扶起女子向开封府走去。
原来这敏姑娘本是宫中女官,本名秀敏,是几年前与姐姐秀兰一起选入宫中的,后来皇上临幸秀兰,封为兰妃,秀敏也占了姐姐的光,虽然容貌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并不十分出众,但聪颖灵秀,又知书达理,便做了宫中女官,专在御书房打理。本来宫女并不许见外官,但因这秀敏常在御书房侍奉,展昭又是御前侍卫,身怀大内腰牌,可在宫中行走,倒也打过几回照面,只是未说过几句话,彼此也算不上相熟。可展昭行走江湖多年,别的不敢说,这记人工夫却是一流,怎会不认得她!
见展昭已然认出自己,秀敏知道无法隐瞒,便索性一五一十说了个一清二楚:原来自从秀敏姐妹俩进宫,姐姐被封为兰妃,皇上便一直极为宠爱。去年喜事临门:兰妃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竟生下一位小太子来!皇上虽也曾有几位子嗣,但都不幸夭亡,如今喜得龙子,自然爱若珍宝。太子粉嫩可爱,左脚脚心还有一颗红痣,乃大富大贵之命相,一时宫中上下,无不喜气洋洋。谁知福乃祸伏,宫中有人妒忌兰妃生下太子,竟使毒计构陷兰妃与宫中侍卫统领有私情,太子并非皇上亲生!宫中议论纷纷,为辟谣言,皇上特地滴血验亲,谁料太子与当今皇上的血竟无法相容!皇上见此情景,信了奸人之言,龙颜大怒,当即赐兰妃一条白绫,让她自尽了事!兰妃百口莫辩,自知难逃一死,只好跪地苦求,好歹保得太子一命,只贬为庶民。谁知皇上受奸人挑拨,竟又后悔起来,一狠心派刚刚返回朝中的轻骑大将军屠善传旨,要置太子于死地!幸亏兰妃有先见之明,料定奸人必不会放过太子,临终前含泪将太子托付给秀敏,嘱咐她一定要带太子逃出宫去,不求日后为自己洗冤,只求孩子能一生平安也就罢了。秀敏不负姐姐所托,终于历尽千辛万苦逃出宫外,谁知屠善在寝宫未搜到太子,竟然先一步封了城门,秀敏抱着太子,东躲西藏,走投无路,情急之中想起开封府包大人素来清正廉洁,展大人更是锄奸扶正,必不会坐视兰妃蒙冤,太子历劫,无奈之下前来投奔。
“展大人!”秀敏抱着太子,泪如雨下:“就算不看在秀敏的份上,也看在秀敏死去姐姐的份上救救太子吧!秀敏代姐姐给您磕头了!”说完便又要下跪。
展昭慌忙双手扶住,阻了秀敏下拜,却是双眉紧锁:兰妃一事他并不是不知,今日皇上特地传召,包大人上朝至今未归,便是为了这事!展昭虽不知兰妃为人如何,但被诬与兰妃偷情的侍卫统领秦飞却与他甚是相熟,此人不仅武艺绝佳,更是品行正直,忠心耿耿,在他看来秦飞与兰妃有私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构陷!可如今皇上正为了滴血验亲一事大发雷霆,火冒三丈,包大人百般劝说非但没起到应有作用反而火上浇油,皇上竟命屠善率禁军全城搜缉,更是一道圣旨掷下海捕文书,非要置太子于死地!可怜出生不过几天,尚不谙世事的龙子凤孙,转眼翻做朝不保夕的通缉要犯!
此事绝不能撤手不管,然而展昭此刻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暂将秀敏与太子安顿在开封府中,待包大人回来再作决定。开封府虽有客房,但秀敏与太子在此藏身的事是绝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的,展昭便将秀敏二人安顿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料定屠善再怎么奸猾也万万想不到两人会在开封府栖身。展骥与太子放在一起,倒也便于照顾,就算是真有人发现,问将起来,也可搪塞道给展骥找了个奶娘,不会太引人生疑。
事到如今,便也只好指望包大人了!展昭叹一口气:太子一事惊动朝野,不仅包大人,就连早已退出朝堂、在府养老的原丞相王大人也连夜赶进了宫,为的就是劝说皇上在事情水落石出前莫对太子下手。事实上展昭对当今圣上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位大宋天子不可谓不仁,却有些耳根子发软,墙头草两边倒,朝中大臣随便摆出几句道理出来都能让他犹疑不决。也正因如此,大臣们每次上朝都像吵架,七嘴八舌,口水横飞。在展昭看来这次皇上之所以掷下圣旨追缉太子,多半是被气昏了脑袋,若待到事后怒火平息,保不准会后悔不迭!且圣上子嗣上甚是艰难,好不容易得了一子,说大宋江山社稷尽皆系于太子一身也不为过,怎可坐视太子命丧奸人之手!
然而事情到了此等地步,最令人头疼的却是这个屠善!展昭浓眉紧锁:这屠善为名门之后,武状元出身,原本一直在随骠骑大将军杨宗保抗击北辽,却也是一员悍将,立过不少战功。只可惜生性残忍,心狠手辣,据说一次攻下城池后竟下令将城中十岁以上的男人尽皆屠杀殆尽,搞得满城血流成河,杨将军怒气填膺,却因屠善在朝中背景颇深,奈何不了他,无奈只得奏请让此人回朝,再不起用。然而没想到此人甫回卞京便遇上这起公案,更未想到皇上竟会派这位屠将军搜捕太子!若是别人,大概还不忍对襁褓中的孩子下毒手,可这位屠将军可就难说!而且皇上虽派禁军搜捕太子,却未说要当场格杀勿论,看来心中尚存一丝理智,并未铁心认定太子就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可这屠善素来奸诈,并非善类,万一暗中与奸人勾结,当场对太子下了毒手,搞他个木已成舟,却如何是好!
展昭思来想去,两道愁眉越锁越深:屠善现今已经封了城,难保不会挨家挨户搜查,开封府也只能躲得一时,哪能躲得过一世!眼下最稳妥的办法,无疑还是将孩子送出城。自己在跟随包大人前也曾是赫赫有名的南侠,也有几个靠的住的江湖朋友,若能将太子送至城外,也就可保无虞。只不知现下卞京城防守若何,凭自己一身功夫,带着一个孩子闯不闯得出去?展昭一横心,当机立断:夜探卞京城!
南侠展昭武艺高强,飞檐走壁,不多时便将卞京城四道城门连同城墙岗哨一一探过,却暗暗心惊:屠善不愧是边关悍将,对布防守卫极有经验,在他的带领下三千禁军居然将个卞京城围得铁桶相似,就算自己孤身出城,要做到无知无觉都极是勉强,更别提带着个襁褓中的孩子!
眼看此路不通,展昭轻叹一声,刚想先回开封府再作打算,忽听他藏身的这一段城墙下有人在说话,忙伏低身子,凝神细辨。只听一人道:“将军,咱们今天整整一天都没找到什么要犯,您看,那要犯是不是已经出城去了?”听那语气,显然是个守城的兵士。
那人话音刚落,一道低沉声音传来,却带着几分嗜血狰狞:“别担心,城门封的那么早,那小杂种能跑哪儿去?多半还在城内,躲起来了!哼,我看他能躲到何时!你告诉守城的弟兄们,明日一早贴出布告,若有人抱着孩子要出城的,管他男孩女孩,一律格杀勿论!”
展昭大惊:这大概就是那个以残忍闻名的屠善了!端的是心狠手辣,这一道命令下去,不知有多少平民百姓家的孩子要遭殃!心中正在义愤填膺,又听那兵士迟疑道:“将军,这不太好吧,太子……不不,那小杂种脚底有红痣,弟兄们一个个查便是,又何必……”
屠善狞笑道:“小孩子身上斑痣,年龄稍大,难保不会褪,就算不褪,亦未必没有掩藏方法。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况且已贴出布告,若有那一意孤行非要抱着孩子出城的,也就怪不得我屠善心狠手辣了!”
展昭在城墙上听着,强忍心中怒火沸腾,待屠善一行人远去,才施展轻功,赶回府内,不觉心乱如麻:自己早知这屠善心黑手毒,却未想到竟残忍到如此地步,看他查不到太子,是必不会善罢甘休的了!这次封城对无辜百姓来说,无疑又是一场浩劫,明日又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婴儿遭殃!
该如何是好?展昭心急如焚,一筹莫展的在府中踱步,忽听墙外钟鼓,竟已是三更。慨叹时间紧迫,展昭抬头一看,却吓了一跳:目光所及之处,竟重重叠叠,尽皆黑白灵幔,定神一看,原来开封府与自己的护卫府有边门相通,自己不知不觉,竟走回家来了。展昭苦笑一声,推开房门。屋内一片静寂,只有昏黄烛光映着棺柩灵位,更觉凄凉!展昭心一酸,想起逝去的发妻,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长年忙于公事,与发妻月华本就聚少离多,本想趁月华此次生产多陪陪她,连假都向包大人请好,月华却不知怎的动了胎气,竟是早产!当时自己正在外奔忙,月华怕自己担心,竟是未透一点消息。所幸母子平安,本可放下心头一块大石,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月华又患了产后风!强撑了几天,还是撒手去了。妻子新丧,儿子幼小,自己又公事缠身,本就焦头烂额,又恰逢这段公案,更是无暇分身,就连给妻子守灵都成了妄想!展昭长叹一声,转到妻子灵位前,默默跪下。说心里话,当初决定成亲,只是出于人生在世,总以接续香火为重,况且展家虽也曾人丁兴旺,几代下来却是渐至没落,到他这一代更是子息艰难,虽曾有一弟,却不幸夭亡,展家终是只剩了他一根独苗。自老母去世,仗剑游走江湖,到结识丁氏双侠,自己已经二十有四,也该是成家立业之时,再加上姻缘天定,便应了这门亲事。然而他与月华虽是比剑定亲,也算是两厢情愿,但彼此却实无多少了解,更谈不上心心相印。所幸月华花容月貌,温婉贤淑,过门后更是同大宋朝大多数女子一样恪守妇德,以夫为天,自己甚是欣慰。但欣慰之余,却总觉夫妻间有些空空荡荡,竟说不上几句体己话。再加上他自入公门,一年倒有大半时间在外奔走,虽护卫府就在开封府后街,却不曾回家住过几次,两年下来,与月华间更觉生疏。然而一日夫妻百日恩,自己早感愧疚,恰逢月华有孕,本想趁此机会多作补偿,却终是未来得及,从此红尘黄泉,天人永隔了!展昭苦笑:两人之间无论恩情厚薄,总是一抷净土掩了风流,月华已赴九泉,从此人世间贪嗔痴爱再与她无关,却留了自己与襁褓中的骥儿在这红尘之间苦苦挣扎,不得超脱!
想到骥儿,展昭不可避免的想起太子,不由得又是一声苦叹:骥儿虽落地失母,但好歹还有自己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