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昱吓了一跳,手上一使劲,门“吱呀”响了一声,那女子倏的回过头来。瞒不下去了,庞昱索兴推开门,硬着头皮道:“对不起。”
下午的光线突然刺入眼中,让人有些看不清楚,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庞昱才看清屋内赫然是一架笨重硕大的管风琴,键盘前的琴座上坐着一个纤细的女子,那女子杏眼桃腮、竟是活色生香的妩媚,美貌不在庞昱之下,连看惯了镜子里自己的脸的庞昱也不由得小小的惊艳了一下。
那女子看清庞昱,愣了愣,随即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佛门静地出现,还偷听奴家弹琴!”
“啊,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庞昱双手乱摆,开什么玩笑!是他要听的么?还不是你把人家给引来的?可这话可不能说出口,已经被错当了一回女人,万一再被错当成色狼,那可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啊。
看着庞昱慌乱的模样,女子倒噗嗤一声笑了,回转身,白皙十指再次放到琴键上,柔柔道:“公子可也爱好音律?”
“呃……还可以。”庞昱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可不敢和这个女子有太深的接触,要知道这里明明是和尚庙,有管风琴就算了,怎么还会跑出来女人,这个女子不知是何方神圣,他可不敢惹啊!
“不知公子认为奴家方才所奏之曲如何?”
“啊……”庞昱想起刚才赞美诗一般美妙的旋律,由衷的赞叹:“美妙之至,令人如登极乐。”
女子嫣然一笑,再次弹起一首乐曲。这次的谱子庞昱没有听过,只觉得脱离了赞美诗的框架,竟如同敦煌飞天群舞,欢快激昂,令人不自觉地要加入其中。
只可惜少了几个音……庞昱一边想一边观察着这架管风琴,虽然不知道这架琴是谁设计制造的,但可以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人的品味实在太差了!这管风琴的装饰简直就只能用恶俗来形容,虽然教堂里的管风琴为了突出教堂的金碧辉煌都会采用比较华丽的装饰,但这一架的装饰也太过了一点吧,琴身雕刻怎么看怎么像十七八世纪欧洲的巴洛克风格,除了金银就没有其他的配色,庞昱简直怀疑要不是考虑到实用性他简直会把键盘也镀上一层金,琴盖上还有一个大大的圆形的图案,里面还写着不知道是阿拉伯文还是梵文的文字,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的符号,反正庞昱不认得。真是的,龙安寺不是佛门吗?佛门不是要讲究朴素清静吗?怎么这里竟然有一架无论如何也和佛门搭不上边的乐器,到底是谁捐赠的?
庞昱还在胡思乱想,琴声却突然停了,键盘前的女子站起身来,对着庞昱的方向轻轻唤了一声“大师。”
大师?庞昱一愣,只听身后一声轻咳,赶紧回过身,只见中午在院里见过的老和尚正站在他身后,低眉顺目,双手合十:“燕施主,庞施主。”
这老和尚怎么神出鬼没,走路都不带声的!庞昱上下打量:中午在院里穿的一身金红袈裟已经脱掉,换上了一身出家人常穿的黑色僧袍,脚下也换了一双软鞋。不过现在不是计较穿着打扮或老和尚走路有没有声音的时候,人家对自己行礼呢,庞昱赶紧合掌,后觉不妥又改为抱拳:“大师不必多礼。”
那女子也走过来,先对老和尚施了一礼,紧接着转身,面对庞昱盈盈下拜:“公子,小女子燕娘这厢有礼了。”
老和尚在一旁解释:“燕施主乃乐坊名魁,不仅琴艺超群,对佛理也颇有研究,见解新奇,大可推敲。每有空闲便来弊寺与老衲谈天说地,一时兴起,少不得弹奏几曲,老衲也由她去。不想扰了失主的雅兴,罪过罪过。”
燕娘微笑,只是笑容里带了些黯淡:“燕娘沦落风尘,哪配得上佛理二字,只是些不入流的奇思怪想,若要细细论来,只当的野狐禅。”
“施主此言差矣。”老和尚双手合十,“佛普度众生,大千世界芸芸万物,凡有生命呼吸,在佛眼中即为平等,又何来风尘之说?燕施主聪颖灵秀,颇有慧根,若得遁入空门,必成正果,必成正果啊。”
燕娘噗嗤一笑:“大师又想收个俗家弟子了?可别找上燕娘,燕娘乃是红尘里打滚惯了的,佛门清苦反而消受不起。”转向庞昱,“敢问公子贵姓大名?”
庞昱忙行礼道:“在下庞昱。”
燕娘好像吃了一惊,急急问道:“庞昱?可是如今朝中太师独子,赐封安乐侯的庞昱庞侯爷?”
“正是。”
燕娘退后一步,恭敬再拜:“侯爷万福。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侯爷驾到,多有冒犯,在此赔罪了。”
庞昱赶紧摆手:“佛门清静之地,有什么侯爷不侯爷的,叫我庞昱就是了。”
“小女子不敢。”燕娘抬起头,眼光竟如两道灼灼火焰:“燕娘出身微贱,所幸早年习的些乐技,托侯爷的福,上月进了乐坊,不过卖几手琴艺,略为糊口而已,谈不上什么超群不超群的。倒是侯爷上月于朝中技惊四座,压了那西夏人的焰头,燕娘早有耳闻,多有倾慕。今日见到侯爷,乃燕娘三生有幸也!侯爷对乐理多有研究,不知燕娘方才几曲可曾入的侯爷的法眼?”
原来是才进乐坊的乐伎。庞昱恍悟:自从上月自己在朝堂上露了一手小提琴,不仅压了西夏人的风头,连乐工们也给比下去了。听说那乐府总管回去后紧张得要命,生怕皇上一时不满革了乐工们的饭碗,紧急向社会各层面招工,倒也招得几个会番邦乐器的乐伎,不过都是些羌笛羯鼓之类,不曾听过有会管风琴的啊!不过想一想,这管风琴的名字是现代才通用的,倒也不知道在大宋朝叫什么,大概不叫管风琴吧!那也难怪自己未听说了。庞昱想通,忙说:“燕姑娘琴艺超群,庞昱甘拜下风。”
燕娘凄然一笑:“侯爷不必安慰燕娘,燕娘雕虫小技,哪是可以与侯爷相比的!况且这琴虽音色美妙,却庞大笨重,且制作麻烦,普天之下找不出几座来,连龙安寺这一架也是早年蒙施主捐赠的。燕娘虽进了乐坊,然苦于没有乐器,一直无出彩之处,连总管的法眼都入不了,更别提高高在上的皇上了。”语气里竟有凄然落寞之意。
倒也是。庞昱能理解:女孩子最喜欢被人夸奖的就是美貌,其次便是琴艺、手艺之类的,和男人喜欢被夸奖军功政绩一个道理,况且这古代女人又没什么事业好打拼的,想要出头要么嫁入豪门,要么成为侠女或才女,再一条路就是在歌喉琴艺舞技上面下功夫了。古代人眼里乐伎歌伎之类的虽然是下贱职业,但如果真进了这行,又有谁不想做名伎呢?这燕娘虽然不知道多大年纪,但外表看来相当年轻,古代人又早熟,顶多也就20岁左右吧!抱着被人赏识的满腔梦想进了乐坊,谁知道却明珠暗投,凄凉郁闷可见一斑了。想必也正是因为这样这燕娘才三天两头的跑来龙安寺弹琴吧,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发挥出自己的特长了。
咦?庞昱突然想起一事:不是说皇上逢年过节家族诞辰都要到龙安寺来烧香么?那样的话这燕娘不就能见到皇上了?庞昱有点振奋,可仔细想一想又叹气: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皇上、皇上耶!皇上出巡闲杂人等都是要回避的,更别提和尚庙里本来就不能有女子,看来这燕娘想出头是比登天还难。不过……庞昱突发奇想:自己可不可以帮帮她呢?自己虽然在朝中不怎么说得上话可好歹也算个安乐侯,再说皇上的诞辰不是马上就要到了么?说实话自己对这个皇上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可以送他件别致的生日礼物,小提琴和管风琴合奏不知会有怎样的效果呢?庞昱已经开始幻想管风琴大海般沉阔的音色和小提琴婉约柔美的旋律结合的辉煌交响乐了。
再说……自己对这个燕娘也满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自从来到宋朝就再没碰到过一个懂西洋音乐的了。
主意打定,庞昱抬起头:“不瞒燕姑娘,我虽然不算是个多么受宠的安乐侯,可好歹也是个侯爷,本月十五便是皇上的诞辰了,皇上一定会来龙安寺烧香,到时候我倒可以为燕姑娘引荐……”
“真的吗?!”燕娘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喜神色:“侯爷……”突然又深深拜伏下去,“侯爷知遇之恩,燕娘无以为报,若此次可以在乐坊中出头,为众姐妹艳羡,燕娘虽容貌平平,愿以微贱之身,终身侍奉侯爷……”
别!庞昱惊的差点跳起来,忙摆手:“不不不,燕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父……呃……”一时想不起来该拿什么理由拒绝,开玩笑!他只不过一时同情心起想要帮个忙,有哪句话暗示这女人以身相许了?真受不了这些古代女人,当自己是件物品么,说送出去就能送出去,也不管双方有没有感情,怪不得那么多异史小说的男主角都喜欢回古代左拥右抱当种马了,这么漂亮的姑娘投怀送抱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啊!
不过庞昱不算是多纯种的男人,急得抓耳挠腮,面红耳赤,不晓得怎样拒绝才好。所幸燕娘会错了意,黯然转身,长叹一口气:“燕娘明白,燕娘沦落风尘,已不算是清白之躯,难免会使贵府蒙羞。燕娘痴心妄想,还望侯爷莫怪。”
我不是这意思……庞昱满面黑线,欲言又止:算了,让她这么认为也好,省得自己解释,反正自己和这个女人也不会再有更深的交情,她长得这么漂亮琴艺又这么好,皇上诞辰那天自己一引荐,说不定赵祯那家伙就看上她把她收进后宫了,虽然宫里的女人大多不会有好下场,可对于这个梦想出人头地的女孩来说也算是飞上枝头作凤凰,这辈子也该知足了。
引荐的具体步骤谈妥,庞昱又和燕娘东拉西扯的谈论了些古今音乐问题,眼见燕娘看他的眼光变得越来越灼热,赶紧找借口告辞,连滚带爬的逃出来,坐上马车火烧屁股般向卞京城里窜去。
马车风驰电掣般的狂奔,庞昱望着渐渐远去的龙安寺,心思还在谋杀案上面。直到龙安寺渐渐看不见了,庞昱放下车帘,回头看见墨香,随口就问:
“墨香,你说那时候穆先生不但非常热情,还硬……硬什么?”
“硬?哦侯爷,小的是想说他硬塞给小的一个人偶,说咱们庞家是大主顾,这个是特别加的。小的看那玩意儿相当精巧,也就没推辞。小的本来想告诉展大人的,可猛地想起那个人来,后来就忘了。”墨香吐舌头。
硬塞给墨香的人偶?庞昱想着,他记得这个穆先生不好说话,对人更是冷淡,他去说明的时候那人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顶多也就是几句“噢”、“知道了”,连那龙安寺的老和尚也说过这人沉默寡言,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情了?不符合一贯作风的突然转变,肯定有问题!是不是他那时已经发现了有人要杀他,所以想传递什么信息?这么说来,那个发条娃娃还是一条重要线索了?可是……庞昱疑惑:自己昨天晚上把那个发条娃娃翻来覆去摆弄了大半夜,还发挥一个理科生应该具备的好奇和探索精神拆开又装上,怎么就没发现那里面有什么暗号密函之类的,还是自己眼拙,看不出来?
刚想着回去再拿那个人偶好好研究研究,庞昱眼角猛然撇到外面的景色,急喊道:“停车,停车!”
马车骤然停下,庞昱一头撞在车壁上,顾不得疼,掀开帘子跳下车来。马车已经进入卞京城,现在正在通过昨晚失火的东城区。庞昱不顾墨香要跟着去,吩咐他留在车上,自己一个人向焦黑的废墟走去。
失火的半条街已烧成残砖断瓦,茅草屋更是只剩下几条碳化的木柱,但大体的房屋分布和道路走向还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庞昱踏着脚下轻柔的灰烬向巷子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努力回想着上月来这里时走过的路。他记得穆先生住在巷子最里面,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到了,相当的好认。拐了几个弯,巷子眼看到头,庞昱认出穆先生门前特有的中东风格的装饰。
犯罪现场哎!庞昱兴奋:终于让自己找到了,凶案发生后要想破案,第一要注意的就是现场,虽然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并且已经被勘查过了,但负责勘查的毕竟是古人,若自己拿出从老爸那里学来的现代勘查知识试上两招,说不定还真可以找出点什么被遗漏的线索来呢。
庞昱加快脚步向现场奔去,眼看要踏入漆黑一片的残骸,突然感到身边掠过一阵清风,然后一个人便突兀的拦在了他的身前。
“侯爷要上哪里去?”展昭拱手行礼,脸上仍是一成不变的温文笑容,然而身体却不由分说地挡在庞昱前面,堵住了通往现场的唯一一条路。
“现场。”庞昱顾不得多说,绕过他就要向里冲去,却被展昭一把拦住。
“侯爷,现场乃刑事重地,除开封府外一切闲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