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打着打着，一粒叫做“副总”的球就会落入自己的洞里了，嘿嘿。顾涵自得其乐地盘算着，嘴角勾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车子在街角停下，小宝严肃认真地聆听着哥哥的教诲，不时点头。
“你在这里下车，自己走过去。一百米就到了，蓝色的招牌‘扬光变压器’，很好认。然后你直接上二楼行政办公室，找苏姐。”
“嗯。”
“勤快点儿，别怕累，不懂的就问苏姐。”
“好。”
“放机灵一点，知道吗？”
“哎。”
“行啦，别点了，脖子都要点断了！”
“。。。哦。”
小宝紧张而又期待地走在铮亮的米色瓷砖过道上，瞪大了眼睛寻找“行政办公室”的牌子，捏紧的拳头不自然地放在身侧。加油，小宝，好好干哪，机会来之不易！啊，就是这里！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两个小时以后。。。
“小宝，来！把这个复印二十份，盖上行办章，再分发到各个部门。。。会复印吧？。。。唉，来看我做一次吧。”
。。。。。。
“小宝啊，这个是本月要采购的物资清单，你先看一下，下午和我一起去买。”
。。。。。。
“你是新来的小顾吧？啊，我也叫你小宝得了，好记又顺口。。。那个，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这份电路调整报告麻烦你帮我送到李总办公室。。。就是行政总监，在四楼。”
。。。。。。
一旁的苏姐看着小宝抱一摞文件急急忙忙地出门，啧啧地摇头，“还是乡下孩子老实啊，多勤快！”
半个小时之后，满头大汗的小宝回到办公室，顾不上擦汗，一把抱起水杯，仰着头咕嘟咕嘟正喝得痛快，就听到旁边苏姐接起一个电话：
“您好，行办。。。哦，小丁啊，有事吗？。。。灯泡一闪一闪的？哎呀，真不巧，电工师傅刚刚才出去。。。要不下午。。。什么？你等等。。。
小宝你会修？。。。
啊，好，小丁啊，我们这里新来的一个小师傅过去给你看看。”
放下电话，苏姐关切地望着小宝：“小宝你真会修吗？电路可不是开玩笑的。”
小宝有些不好意思：“我。。。学过电工。”
苏姐想一想说：“好吧，那你去看看吧，出门左转走到头，采购部，找一位丁先生。那个，不行也别勉强，电工下午就回来了。梯子在墙角。”
开了一下午的交流会，顾涵屁股都坐痛了。老总不在家没人拍板，各部门就把责任当皮球踢着玩，到最后简直成了茶话会，克什米尔和兰寇的话题满天飞。好容易挨到结束，顾涵意兴阑珊地站起来，接过Annie递来的会议纪要，瞟了两眼，随手签上自己的名字，走出会议室。
会议室在二楼，顾涵在门口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转向拐角的楼梯走去，这样绕一下就可以经过那个傻小子的办公室。在走过一片开阔的玻璃墙的时候，顾涵放慢了脚步。只见靠门的座位上，从一大堆显然是刚采买回来的办公用品中探出个脑袋，正捧着一个本子认真地核对着，心无旁骛。
“嘁，还干得津津有味呢！”顾涵嗤笑一声，拐上了楼梯。
这边厢小宝满意地放下本子，嗯，没有漏的，也没有错的，现在开始，按苏姐嘱咐，根据各个部门申报的采购需求，分发物品。
“呼！”又是好一阵跑上跑下的忙活，等手里的东西分发干净，终于可以回到办公室坐下来喘口气了，小宝又抱起水杯开始牛饮。
唉，没想到分发办公用品的任务也不那么轻松，先是遭遇秘书科里一个活泼的女孩子调侃他：“咦，新来的小帅哥哦，以前没见过哎！你叫什么名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旁边一位年纪稍长的优雅女士意味深长地开口：“你还是先问问他有没有满20岁吧！”
在一片哄笑声中，乖乖小宝红着脸退出来。
几分钟以后，一位阿姨皱着眉头对小宝抱怨：“怎么又买这种笔芯啊，不是跟你们说过会漏油吗！唉，你们行办真是。。。”
可怜的小宝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又涨红了脸。
在最后一个部门，一个格子衬衫男人很干脆地发出质问：“为什么每次都最后来我们这里，好东西都给挑光了吧！？”
我们的小宝同学这次有了进步，总算开了口：“不。。不是。。。”
看来自己的工作干得不太好，小宝有些沮丧，垂下脑袋。
苏姐关心地看过来，“小宝啊，累了吧，今天事情比较多，不过也不总是这样的，歇一歇吧。”
小宝感激地“嗯”了一声，抬头又喝一口水，无意中瞥到墙上的石英钟，“腾”地一下子跳起来，生生呛出半口水。“咳咳。。。都五、五点了。。。咳。。。得赶紧浇花去，花匠师傅。。。咳咳。。。吩咐我的。。。”
在苏姐“年轻人真是体力充沛”的感慨声中，小宝提着水壶冲出了办公室。
一路拎着水壶朝大门走着，小宝在不停地进行自我反省与自我鞭策：小宝啊，怎么不敢讲话呢。这样不行的，给部门丢脸，给哥哥丢脸。。。虽然人家不知道他是我哥，但我也要争气。要像大宝哥交代的那样，机灵一点，拿出点勇气来，我是男子汉嘛！
心理暗示刚进行一半，小宝就看见了大门外的花坛上坐着几个衣着怪异的青年，鸡窝头染得五颜六色，正肆无忌惮地向地上吐着口水和瓜子壳。
刚刚结束一堂自我勇气激励课的小宝同学愤怒了，大步走上前去。
“你们！。。。几位。。。先生。。。”叫得很生涩，“不能在这里吃瓜子，请你们离开！”这句话说得很坚定，如果能忽略其中几个小小颤音的话。
花坛上几个打扮得像外星人一样的青年拿看外星人的眼光瞪着小宝。小宝弯腰把水壶放下，又镇定地说了一遍：“我要浇花了，请你们离开！”
中间的一个人站了起来，个子很高，头发染了一圈白色，像个奇怪的环箍在头顶。他用眼角斜睨着这个娃娃脸的正义青年，不说话，慢慢地把嘴里的半截烟头完全吃进去，再缓缓吐出来，最后，“噗”地一声，吐进花坛。还是不说话，挑衅地望着小宝。
我们的英雄脸又憋红了，胸脯一起一伏，他坚持稳住自己已经有些颤抖的腿，勇敢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拣起来！”
白毛嚣张的眼神里微微透出些诧异，又笑了。“知道我今天心情不爽，老天就送了个现成的出气筒给我，小朋友，你自找的。”
话音未落，只见他突然出手，长臂一捞，抓住小宝就往自己怀里带，小宝猝不及防，眼看就朝白毛跌过来，白毛却敏捷地侧身一让，紧接着在小宝背后轻轻一推，小宝整个人直接扎进了花坛。
耳边清晰又模糊的大笑声很刺耳，小宝脸朝下挣扎着，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能爬起来还是不愿爬起来。
马路对面送客户离开的顾涵早就看见了小宝和几个问题青年对峙，却没料到对方那么快出手，此刻正气急败坏地赶过来。正待大喝一声，却看见门里突然有一个人斜冲出来，把公事包一丢，狠狠的一拳招呼在白毛的面门上，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拽过来，干净利落地卸下了他的下巴，在周围一众小杂毛的惊呼声中，一下把白毛重重地按跪在地上。
这时候看门的老大爷也带着保安英勇地从天而降，成功地吓得几个小混混一哄而散，真是完美的出场。
那位仗义的侠客又毫不留情地揪起白毛，恶狠狠地威胁到：“以后来一次我打一次！”可怜白毛已经眼泪口水流了一地，只能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呃。。。呃”两声。侠客抬手一拍，下巴回归原位，再一把推出去。“滚！”
顾涵赶紧扶了小宝站起来，小宝显得狼狈极了，浑身上下都是泥土和草，脸上划了几道血印，头上顶着片叶子，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强忍着没掉下来。
侠客看见小宝的脸一愣，“咦，是你啊，上午你帮我修过灯管的。”
顾涵朝他一点头，“身手不错啊！”
他腼腆地笑起来，露出可爱的虎牙，“还凑合吧。啊，他的脸划破了，还是去医务室看一下吧，消消毒。”说罢走过去拣起自己丢在地上的包，潇洒地挥挥手，“走了！”
没走两步，听到小宝嗫嚅着说了一声“谢谢”，爽朗地笑了，“不客气！”
顾涵拍拍小宝身上的土，轻声问道：“不要紧吧？”
“嗯。”
“医务室下班了，你坚持一下，家里有药，我们回家上药好不好？”
“嗯。”
“走吧。”
才走几步，小宝又不动了，顾涵诧异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却见他的手朝旁边一指——水壶。
车里，小宝显然还没有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一直低着头，看起来泫然欲泣的样子。顾涵安慰地摸摸他的后脑勺，“你已经很勇敢了，我真为你骄傲！”
呃，小宝还是闷头不吭声地抠手指，好像没什么效果。
“今天大家都很喜欢你吧？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却看见一滴水珠掉落在小宝的手背。
顾涵暗自叹口气，专心开车，不再说话。
打开医药箱，取出浸过药水的棉球，细细擦拭一道道伤口，嘴里还不忘念叨着：“都是些社会上三教九流的小混混，何苦去惹他们？叫保安来不就行了，看现在弄成这样，吃亏了吧！”说着说着，手重了些，一下按在伤口上，疼得小宝“咝”得一声向后一缩。
“疼吗？”
“嗯。”
“那怎么办？”
“哥给吹吹。”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仿佛看见在河堤边的杨柳树下，村长的胖儿子推搡着小小的顾涵，“考一百分了不起啊？你连爸爸都没有，神气什么！”早熟的顾涵已经懂得，不能为妈妈惹来麻烦，只是忍不住红了眼圈儿，握紧了小小的拳头，仅此而已。
旁边矮了一个头的小宝按捺不住，拣起一块土疙瘩就扑上去，抓、咬、踢、打，两个小家伙狠狠地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
顾涵赶忙冲上去将两人分开，自己却不防备吃了胖子一拳。最后，青着一只眼圈的顾涵，拉着灰头土脸的小宝，骄傲地昂着头回家。可回家以后，小宝又挨了他妈妈一顿好揍。
昏暗的灯光下，顾涵把土霉素片仔细地研磨成粉，蘸了唾沫，心疼地给小宝搽在脸上，小宝疼得直吸气儿：
“大宝哥我疼！”
“那怎么办？”
“哥给吹吹！”
“好！”
顾涵认真地鼓起腮帮一口口吹着，小宝真的感觉好多啦，想咧嘴笑，又扯疼了伤口，赶紧给憋回来，表情滑稽。
。。。。。。
多么遥远的往事啊，早就没人记得了。
9月20日，星期三，阴，气压偏低。尤其是市场部经理办公室的气压更低。顾涵铁青着脸，手里握着一张质检员下发的“签退单”。上面白底黑字清楚地写着：
“经检验，本批出厂货物（合同号05YG…96C项下）180台YGPD…2A型多通道数字式局部放电综合分析仪中，有33台变压器器身受潮并伴有严重漏油现象。。。
。。。质检结论为采购原料中的绕组垫块和其它绝缘件均未经过真空气箱干燥、及绝缘油浸渍，且没有在充干燥空气的金属箱中进行包装，为不合格原材料。。。
综上所述，退回生产部，不准予出厂放行。”
顾涵反复看了几遍，终于抓过内线电话，“啪啪”按了几个号码。
“严经理吗？您好，我市场部顾涵。。。刚才发到珠海的那批货被质监部拦下来了，您知道这事儿吧。。。问题就出在你们采购的垫块上，质检部已经明确讲了，是不合格原料，这样的原料怎么能送上生产线呢？”
采购部的严经理在电话那头打着哈哈：“生产中出现一些问题是在所难免的，只要处理得及时就可以了么。我听说你们不是从发往其它地方的货里面临时调了一批过来吗？”
顾涵深深吸了几口气，以平复自己的一腔怒火。
“全部调齐也要两天以后。物流部的车已经等在楼下了，本来准备今天就发货，现在我要把他们全都打发回去。还有客户那边，是个新签的潜力大客户，第一笔单就出现这种情况，我们还有什么信誉！”
严经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悦：“年轻人真是沉不住气啊！问题已经发生了，就要去想解决办法，现在还纠缠这些有意思吗？”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顾涵觉得自己气过了头，反而平静下来，用公事公办的平板语气说道：
“这次的症结所在是因为用了劣质原料。按公司规定推迟大批量发货要向杨总提交情况说明，我会如实禀报的。”
“哎，哎。。。小顾啊。。。”电话里的声音终于急了一点，“我们这里已经认真总结过了，也有了结论。我让专人过去向你汇报好不好？那个。。。小丁，你到市场部顾经理那里去一趟。。。对，现在就去！小丁是当初全权负责采购这批原材料的，有什么情况你都问他。哎呀，我要接个电话，回头再说啊！”不由分说挂了线。
“靠！”顾涵忿忿不平地掼上电话，“找个替罪羊来当炮灰就行了吗？当我傻子啊！老滑头，等杨总回来治死你！”顾涵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