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跟江掌门情形一样。”楚风云惨然道,脸上浮起一种不正常的红色,目光有点散乱,呼吸急促,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断一般,有种壮士断腕的悲怆。
“风云!” 谢靖泽目瞪口呆,薛宋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究竟是何人能够挟迫于你?”薛宋沉吟问道。
楚风云嘴唇颤抖着,一副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你倒是说呀!谁敢这样害你?江铁树和童孝平之死又是怎么回事?” 谢靖泽性急,一口气地问道。
薛宋微微抬手,制止了他,向楚风云道:“别急,你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是怎样发生的?”
楚风云以手遮眼,沉默了半晌,才抬头道:“薛兄,你我多年相交,你知道我的性情,一向是自由散漫的,这连这个掌门,也是三年前才意外做了的。”
薛宋点点头,二人相识几有三十年,楚风云相貌英俊、风流自许,又性情温和,从不争强好胜,虽出身武林名门,但并不在意名望,若说他是个纨裤世家的子弟,还更像些。华山派门下人才济济,原也轮不到他做掌门,只是三年多前华山发派生巨变,几位前辈高手相继去世,楚风云的四位师兄弟也非死即残,于是这掌门之位,便落在了最不想当掌门的楚风云身上,由于华山派掌门当时是武林副盟主,所以楚风云顺带也就继承了这个副盟主的位子。
“华山派的事……不是意外,是有人一手策划的。”
谢靖泽恍然道:“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华山派怎么会一下子发生那么大的变故,高手全部凋零殆尽,让你做了掌门。”他摇了摇头,全没想到自己这句话颇为伤人。
楚风云苦笑了一下,道:“别人只道我当了掌门无限风光,谁知……”他顿住了口,脸色惨白。
薛宋见他又有点恍忽,截口问道:“你不妨把事情的起因经过都讲一下,咱们也好计议对策。”
楚风云定了定神,终于好似下定了决心似的,勉强振作一下精神,道:“三年半之前,有一天我接到江铁树的信,邀我到黄山他的别苑去喝酒赏花,信上说同去的还有童孝平,我们三个是少年时的好友,如今年纪大了,各人事务繁忙,多年都不怎么见面,当然想念得紧,我不疑有他,立即动身去了。”
薛乘龙听他说到“黄山”,心里微微一动。
“那时正是春末,繁花似锦,我们三个差不多同时到达了庄子门口,我笑着向江铁树说:‘你这主人怎么当的,自己这时才来,也不备好酒菜,让我们餐风饮露啊?’江铁树却奇怪地说:‘咦,不是孝平约咱们来的吗?还说他会带他童家的梅花酿过来给咱们尝鲜?’童孝平却道:‘不对啊,明明是风云给我写的信,说多年不见,甚是想念,约咱们来会一会,他还要带华山的蜈蚣给我油炸来吃。’三个人竟然都是被别人约来的,我们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对。”
“那究竟是谁约你们三个呢?” 谢靖泽道。
楚风云不答,只顾自己说下去:“铁旗门这庄子占地极广,植有各地引来的奇花异草,每到春夏间景致极美,是赏花的好去处,只不过因为当年的事,这里早就少有人来,连铁树自己都不怎么爱来这里,这次是因为老友相约,才专程赶来的。
我们进了庄子,里面没有一个人,虽说铁树不来,但这庄子并未废弃,还有十多个铁旗门的弟子和园丁在照管,可是我们找了个遍,没有找到一个人,只是四处都非常清洁,显是今天还打扫过的。”楚风云的声音很轻,好象陷入了回忆之中。
“人呢?” 谢靖泽问道。
“没有人。”
“没有人?”
“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楚风云轻轻地说道,神情似哭似笑。
“他们都跑了?”
“跑不了,怎么跑得了?我们找到庄后的悬崖边,发现那十多个庄丁都倒挂在大树上,鲜血染红了整片山坡,他们……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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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血魔!” 谢靖泽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道:“肯定是血魔干的!当时我听到童孝平的事,马上就想到了血魔,只不过他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一时就没联想到一块儿去,没想到这恶贼竟然还没有死!”
薛乘龙心想:怪不得人家称他血魔,原来他杀人都是这么残忍,血流成河!
“我们当时心都凉了,就知道是他,他没死,他回来了,他来……报仇……”楚风云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时那满山遍野的血色,牙齿格格打战,双手无措地扣紧椅把,在坚硬的桃木上捏出了几个小坑。
薛宋道:“当年是武林大会公审的血魔,他若报仇,也不应当专门针对你们。”当年他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尚未有什么大的建树,声名不显,未曾参与对血魔的公审,只了解大概情况,知道血魔是个杀人成性的恶魔,在武林中滥杀无辜,血债累累,后来激起了公愤,武林白道群雄共同擒拿了他,将其处死后抛入大江,尸骨无存。
谢靖泽又道:“再说,他不是二十三年前就死了么?当时他被击落悬崖,断无生理,我是亲眼看到的啊!难道说他有什么弟子后人来替他报仇?”
“他没有死。”楚风云无力地道:“他又回来了,而且手下有很多杀手。”
薛宋心中一动,问道:“暗影?”
楚风云怔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都黑衣蒙面,武功很高,是那种纯杀手的武功。”
薛宋等人知道他意之所指,杀手的武功,不求招式,只为杀人,所以干脆利落,绝无任何多余的花架子。
“你亲自见到他了?他现在何处?暗影又是怎么回事?” 谢靖泽性急地问道。
薛宋见谢靖泽的问题太过分散,便道:“你还是接着刚才的事说吧,他回来要向整个武林复仇?”他敏感地把这几年来武林中发生的事跟血魔的复仇联系在了一起。
楚风云低低地道:“不,他……他这次要报复的主要是我们——我们三个。”
“你、江铁树和童孝平?”
“是的。因为我们三个,曾经更深地伤害过他。”楚风云疲惫地道,看到谢靖泽不耐烦的神情,他振作了一下精神,又接着讲下去:“当时我们一看这情况,心里就明白了,刚想迅速撤离,转回身来,就看到了他……”他梦幻般地道:“他还是那么美……”
谢靖泽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在说什么啊!
“他就在那里,柳荫下、花丛中,微笑着,但是眼睛里闪着寒光,他说:别来无恙?是的,我们都没有什么变化,二十年了,除了都老了一些,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可是他不一样,他的面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他的腿……已经站不起来了。”
“血魔残废了!” 谢靖泽兴奋地道,薛宋也为这个新的消息感到振奋。
楚风云对他们的兴奋视如不见,又道:“当时我见了,只是觉得心疼,他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那么骄傲,现在却连走路都要依靠别人。”
谢靖泽和薛氏父子都惊讶地望着他,有点怀疑这个人的神志,明明是对着杀人如麻的恶魔,怎么他的口气竟像是谈论恋人一般的温柔与眷恋。
“我们都没有说话,看着他,知道既然他设下了陷阱,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江铁树武功最高,他想突然出手擒住血魔,可是他刚刚跃起就倒下了,浑身抽搐,我们两个也都察觉不对,这里四周都布了毒,便在这片刻之间,我们已被毒药侵入了内腑,浑身又痒又痛,半点力气也使不出,只想要倒在地上呻吟翻滚。”
“血魔当真歹毒!” 谢靖泽恨恨地道。
“他从容地笑着,也不绕圈子,很亲切地问我们要怎么死,是快点还是慢点。”
薛乘龙心想,这样问法还真新鲜。
“我们知道得罪了他,绝对难逃一死,那是问都不用问的,只是这快慢却不知怎么分法,孝平就问他,他笑着说:‘快死就是全家一起死,连同门人弟子亲戚朋友,鸡犬不留;慢死就是你们偿还欠我的债,然后一个人死。’”
薛宋怒道:“这般狠毒!”
“我们当然想选慢的,因为毕竟是自己犯的罪,不能牵累他人,可是没想到这慢死,竟也如此难堪。”
“什么叫慢死?” 谢靖泽问道。
楚风云脸上又扭曲了几下,深深垂下了头,半晌才低低地道:“他要我们以男娼的身份接客,时间是三十三个月零六天,人数是三百三十个,完成之后,得到他的允许,才能自杀。”
“什么?!”室中其余三人都瞠目结舌,一个字都说不上来,这种死法,真是太过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随即三人又想到江铁树屈辱的死,都叹息了一声,谢靖泽怒道:“你们就任他如此胡作非为?这近三年的时间,为什么不找我们说明情况,大家共同铲除这个祸害?”
薛宋也道:“你三年半前已经知道血魔未死,华山派也是三年前便已受害,可为什么当时你们对外只说是出了意外,竟不说出是受血魔迫害呢?你华山派掌门身兼武林副盟主之位,只需登高一呼,应者如云,还怕他一个血魔吗?你这样隐忍不言,任由他肆意作恶,不也是姑息养奸么?”
楚风云深深地垂下了头,低低地道:“没用的,血魔明确地告诉我们,他已经给我们全家上下以及门人弟子都下了毒,这种毒暂时不会发作,但也无药可解,如果我们不同意,他立即就下杀手,也不用等三十三个月了。你们都知道,江铁树是铁旗门的掌门人,他的亲属、门下有几百人,他不能不顾及这数百条人命,童孝平也是一样,只有我,身份不够,又没什么亲人弟子,他便命人暗杀了华山派数位前辈,又害死害残了我的几位师兄,令我做了华山派的掌门人,这样华山派上下数百条人命就都算在了我的身上,让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薛宋与谢靖泽对视了一眼,都觉血魔行事果然不循常理。
薛宋又问道:“都说血魔行事向来乖张,他这样做,虽然折磨了你们几个人,但毕竟没有像以往似的直接大开杀戒,不知是为了什么?”他对血魔之事所知甚详,当年血魔杀人向来是想杀便杀,鸡犬不留,从未有过“缓刑”之举。
“他看我们疑惑的样子,也跟我们解释过,说是他答应过别人,只惩治直接伤害过他的人,不伤害他们的家人。”
谢靖泽怒道:“那他怎么又杀了童孝平全家?连弟子们的家里都不放过?”
“那是因为童孝平没有按他照说的做,孝平他……他是自杀的。”
薛乘龙疑惑地道: “童掌门是被火焚而死。”
“是,他是自焚的,因为他看到了江铁树的死,他受不了那样公开的羞辱,那……那简直……”楚风云肩头颤抖着,紧紧咬着嘴唇,似乎马上又要哭了出来一样。
薛乘龙望着他,心情复杂。一个身份显赫的成年男子,被逼到这样的地步,忍受了无穷的羞辱,还要面临这样不堪的死亡,他的精神怎能不崩溃?看楚风云现在的样子,如果他此刻就倒地身亡,对他本人来说,可能还更仁慈一些。
薛宋缓缓地道:“因为童孝平是自杀的,所以血魔就下手杀了他全家?”
楚风云终于痛哭失声,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样!所以我不能死,我不能自杀,我……我不敢……”
三个人怔怔地望着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
薛宋拍案而起,怒道:“欺人太甚!风云,这件事也未必便不可解,你先冷静一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我们一起来从长计议,血魔再狠毒,终不过是一个人,他想挑战整个中原武林,哼,太过不自量力!”
谢靖泽与薛乘龙点头称是,心中都激起了极大的愤慨,决心要与血魔抗争到底,为中原武林彻底铲除这个祸根!
薛宋看了薛乘龙一眼,道:“乘龙,我还有一些事需要跟二位掌门商议,你先去休息吧。”
薛乘龙知道父亲还需向楚风云了解许多详细情况,这些事说出来可不好听,自己身为晚辈,当然不便在场,于是恭敬应了,退出密室。
回到自己屋里,薛乘龙想了很多,楚风云刚才吐露的事情使他的大为震惊,怎么也想象不到堂堂一位华山派的掌门人、武林盟的副盟主,竟然会受到如此难以想象的折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被迫以男娼身份接客,还是三十三个月零六天,受到了最少三百三十个男人的凌辱,这简直太……
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太不可思议!!!
这件事内情颇多,薛乘龙直觉楚风云的话仍有保留,比如,血魔为什么单独找上他们三个人复仇?他说是当年他们给过血魔更深的伤害,这伤害是什么呢?血魔又为什么会提出这么匪夷所思的复仇方式?难道只是为了羞辱他们?又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极端的羞辱方式呢?而楚风云等三人,竟然也同意了!
虽说他们是因为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