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虽然我只看到一点点,但以那种身材和动作的矫健,怎么看都不像老人啊。”
“你说是年轻男人?”
“是啊,年轻的……”
正要说“男人”的时候,我的声带却没有震动。我突然想起来什么东西——对,很重要的事情,就是这种感觉。
凉子锐利的目光扫过我的表情,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哎呀,都这会儿了。”
她用夸张的动作看了看从巴黎买的手表,是名牌Victory·卡迪亚。
“泉田君,走吧。”
“去那里?”
“去日本俳句第五最差的大叔那儿。”
她说的是警视总监。总监确实是叫凉子这个时间见他,但叫的只是凉子,没道理也叫了我这种小角色。
“没事啦,反正总监也会带着人的嘛。你只要别说话跟着我,听候使唤就行了。”
我就是抵抗也没用,只好向由纪子行了一下礼,跟在昂首阔步的凉子身后。由纪子好像正要把少女送出去的时候,凉子在门口回头说:
“小妹妹,到我回来之前你呆在这儿就好啦。反正我也不去多久。”
她这是偏偏不让我跟由纪子说明,成心让她不明就里。我没办法只好保持沉默,当女王陛下的小跟班。
我在电梯开口说话,内容是什么倒不重要:
“说起来,为什么总监是日本第五?”
“日本小学一年级学生都会做俳句了啦。比总监还差劲的,四个人总有吧?”
我没必要也没义务反驳这种言论。电梯门打开,正对总监室。总监室门前有专门的接待处,柜台后坐着一位身着制服的女警官。这位看来很老练的女子看到凉子的瞬间就整肃表情,向她行注目礼后,用对讲机跟室内传达。
总监坐在沙发上等着。
总监的左右果然也有跟班——都是相当大的人物——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两人都是五十岁出头的绅士,同期的CAREER,当然两人关系很差。刑事部长讽刺公安部长是“只以向上爬为目的的权力亡命徒”,公安部长则冷嘲刑事部长是“只顾自保的和稀泥主义者”。
要问为什么我这种末流竟然能知道这些人上人之间的关系嘛,我只能回答,在封闭社会里也有“流言能凿铁壁”之说。实际上,什么流言都是白费,反正小角色们全无关系。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啊。”
公安部长的声音和表情都好像全然忘记了昨晚全偶联的事一样。看到我,脸上的肌肉都没有一丝变化。说不定事实上根本没记住我这小人物的脸吧。
凉子冷冷地对答:“您是说让我带来的人回去?”
“不不,没这个必要,泉田警部补也留下。好吧,也不是什么需要端出茶来慢慢说的事,咱们赶快进入正题——你可能也猜到了吧,就是新宿御苑和玉泉园这些事。”
“要说犯人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凉子的回答至少跨越了平常阶段的三步以上。三位大人物合不拢嘴的时候,她早就落座在对面的沙发上了。这次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她背后。
“已经知道了吗,你……”
“犯人的名字是第一大屁。”
“第、第一大屁……?!”
关系恶劣的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竟然和谐一致地二重唱,总监大人在猛眨眼。
“叫这种名字啊……”
“是啊,他本人自称的。”
明明是瞎说八道,我可没必要多此一举地去订正。
“真是没品味的家伙啊。不过说起来,很久以前也有叫什么‘狐狸眼男人’的可疑人物嘛。”
这是关西那边的事件,由于刑事部和公安部无意义的对立,最终也没能解决。两位CAREER部长分别隐藏起脸上不快的表情,无言地看着凉子和总监。
不知道毕竟是因为在三位上司面前呢,还是只是她高兴而已,凉子交叉长腿,只露出形状完美的膝头坐在那里。站在她背后的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从各位大人的表情上间接推测,但毕竟不能确认。
第六章 文人总监的手段
I
打破沉默的是刑事部长。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更为故意地横了公安部长一眼:“新宿御苑也好,玉泉园也好,还有都知事公馆,都是公安部控制着,却没有任何像样的成果。能不能解除市民的不安可成问题啊。”
公安部长翻着眼白反驳道:
“才第三天而已,重大的案件才要慎重的搜查啊。”
“哼哼,慎重啊。这可不像公安的风格,恐怕早就开始监视审查了吧。”
“不幸我们处理的可不是像刑事部那么简单的案件啊。”
不意间总监突然吟咏了一句:“关系和睦何其美满,仿佛梅雨之空。”
刑事部长和公安部长没话说了,总监把双手手指在肚子上交叉起来,看着凉子说:
“按说也不能操之过急,但是都知事都住院了,外部的声音很嘈杂。听说副都知事们嫌警察的作法碍事,还擅自动用‘首都战士东京’进行搜查呢。”
“首都战士东京”是个很没品的名字,不过是由都知事做后盾的自发警备团体。他们穿着橙色和绿色样子好像丧服的制服,夜间在繁华街道上集体巡逻。由于他们会管制像醉酒闹事、趁黑灯瞎火飙车等等的问题,在市民中很受欢迎。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不过确也曾在警方行动之前抓住过纵火犯和毒贩子什么的。
最开始他们做出“请让民间人士协助警方”的低姿态,接受电视和杂志的采访后格外地有人气。慢慢地态度就改变了,现在开始声称“连警察都要靠我们呢”,似乎使警视厅首脑人士相当不快。
凉子应声答道:“不需要首都什么东西这些外行人插手多嘴,我已经掌握了这一连串案件的犯人和动机了。”
“你连动机都知道了?”
“是啊。”
“既然知道,就告诉我们吧。”
公安部长说,那眼神分明是要横夺他人功劳的样子。凉子的回答断绝了他的春秋大梦:
“免费的?”
“免、免免费是、是……”
公安部长翻着白眼,刑事部长无话地仰望天空。警视总监轻轻动了动交叉在肚皮上的手指。
“药师寺君,我认为有关犯罪者的情报是搜查当局共有的——这怎么说呢——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也是正确的嘛……”
“哦呵呵,我当然知道。开玩笑啦。情报这种东西不管多珍贵,也希望您能笑纳啊。”
到底有什么好笑纳呢?
“那,‘第一大屁’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
公安部长第二次用谦卑婉转的声音问道。美丽的魔女立刻回答:
“是复仇哦!”
“复仇……”
“并不是预习复习那个复习啦(译者注:复仇和复习在日文里发音相同,都是fukushuu)。用低俗的英语来说,是revenge。”
”这我知道……但是,‘第一大屁’是针对谁、为什么进行复仇呢?“
凉子流利地回答了总监的问题,内容是我已经知道的。言谈中出现黑林道义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位精英警察官僚交换了一下目光,彼此都摇了摇头。看来就算这人上了警方的黑名单,还不到上达天听、让这几位都晓得的地步。
凉子讲的告一段落之后,公安部长啧着舌说:“简单来说,就是疯狂科学家(mad scientist)型的恐怖分子吧。这可难收拾啊。”
“哎呀,他可不是恐怖分子,是憎恨恐怖分子的爱国者嘛。”
“就算这么说啊……”
刑事部长一脸苦相地说:“本来恐怖分子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深信自己是爱国者嘛……”
“就取缔恐怖行动这方面而言,倒是彼此彼此嘛。”
凉子讽刺的毒舌太强了些,三位精英官僚很不爽地陷入沉默。凉子在沉闷气氛加重之前将其打破了:
“不管怎么说,需要三位放开手啊。包括搜查费用在内,也都由我负责吧。”
药师寺凉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得逞的原因之一,就是“自己掏腰包”
几十亿的内部费用都干什么了?要是真花在搜查上了还差不多,但并不是这样,而是按照头头们高兴的那样花,用在高尔夫球、麻将和买宴会赠品上了,全都是为了在内外安插人脉,制造派别。与此相比,凉子还更高尚一些,哪怕是错觉也好。
总监很心疼似的深深叹了口气:
“药师寺君能为了犯罪搜查,不惜投入个人财产,真是难得啊。毕竟眼下不景气,预算不足也是一方面原因啊。巡逻车也不能增派,交通秩序也维持不好,真是让人头疼。”
三位精英警官奏响“叹息三重奏”。我想说的话简直堆山填海一样多,还是闭着嘴保持沉默。反正就算我不说,凉子早晚也会说出口吧。正想着,凉子果然如此:
“但是我有条件。”
“又来了啊。”
公安部长和刑事部长又二重唱了一次,却被凉子的高笑声粉碎了:“随着局面的变化,条件也会变化。这是当然的嘛,哦呵呵呵呵。”
怎么看这都是坏人才有的言语举动。凉子茶色的秀发在我眼前灵动地飘着。
总监叹完了气问道:
“什么条件呢?”
“警备部的参事官里,有个叫室町由纪子的吧?”
“啊,有的。跟你是同期嘛。”
“请把它派到我手下。”
总监他们互相望着。我却出乎自己意料地行动了,手抓着沙发备俯身到凉子脸侧悄悄说:
“请不要这样,警视。”
“为什么?”
“以特命为名义让同期的人当手下,这样不公平啊。”
“哎哟,这是我对由纪的能力的高度评价嘛。所以才一定想让她来辅佐我。你以为我别有居心吗,把人想歪了也要有限度啊!”
凉子看了我一眼,垂下头去。那表情不像是邪恶的阴谋家,真像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一样。
三位警察官僚把脸凑在一起商量,几乎不出声,连嘴巴的开合也在最小限度之内。不过到出结论为止并没花太长时间。
“嗯……药师寺君,尽管这是个特例,但是为了搜查、为了解决案件、为了保卫社会秩序、为了警察的威信……”
“刚才的条件OK是吧?”
“是,是啊。让警备部的室町警视来协助你。她也是优秀的具有公仆精神的人,对协助你的事一定不会推辞的。”
为他人的牺牲而惋惜,这在本国的精英群中是不可能的。
凉子从沙发上站起来,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室町由纪子的不幸就这样决定了。
凉子走出门,我正要跟着走出去的时候——
“啊,泉田君,你留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话,只要一会儿就好。”
为什么总监会叫我的名字呢?
II
门一关上,我立刻就被三位精英警察官僚包围了。可是他们三个人,对我一个NON…CAREER也太过分了吧?
“你应该明白吧,泉田君?你在警视厅所属的几百个警部补里,从事着最重要的工作啊。”
“啊……”
“你要对可能动摇警视厅的危机保持高度警惕啊!”
“我想,那位引起的是‘麻烦’而不是‘危机’吧……”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危机呀。”
总监突然这么一说,我便没的反驳了。不管多白痴的家伙,自身也会有危机感的。可别小看了我啊——我暗想着,不过没必要说出来。我在警视厅供职十年了,似乎越来越远离当年的初衷了——这话对我眼前的大人们则有不同的意义。
公安部长用极其阴险的口气继续说:
“以毒攻毒,这才是达者该采用的手段哪。泉田君,你明白吗?”
“啊……”
“你明白吧。你可不能不明白呀。要把牺牲……不……”他意识到不妥,改口说,“……把负担减到最小限度嘛。”
“不过,这么说的话,我就是用来克毒的那个‘毒’啊?”
还以为讽刺一句总能让他们反应过来,没想到在三位精英面前根本行不通。
“不,你是……对,就好像黄莺嘛。”
“黄莺……吗?”
“嗯,你知道的吧?喏,就是二十世纪末的时候,搜查邪教团体的机动队员为了防止有毒瓦斯,不是带着黄莺行动的吗?”
原来如此啊。这下我可以体谅了——就是说,大怪兽驱魔娘娘凉子吐出有毒瓦斯的时候,我就首当其冲的倒下,看到这一情景的高层们就好快快地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真是个相当了不起的好计划,不过他们似乎看漏了一点,那便是——我是不是已经有了对毒性的抵抗力。我倒是好好地呆在凉子身旁,可离得八丈远的总监和部长早已砰砰地倒下,这种情形可不是没可能呀。
当然我没把这一层想法说出来。无奈的NON…CAREER们,这一点处世之道还是懂得的。我用非常谦恭的态度回答说:
“尽管我力量绵薄,还是希望能够求得最好的结果。”
“嗯,那,可就拜托你了啊!”
总监点头首肯,接着刑事部长也流露出乞求的目光说:“可真是要拜托你了呀!”
估计他心里真正想的是:我可负不起所托非人的责任呀!
“那我就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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