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5秒钟,你的电话铃会响,你的助理编辑将问你他是否可以发布一条最新消息——”
此时,这女人已将目光移向桌上的时间显示器。5秒钟一过,电话铃果然响了起来,放下电话后,她说,“那是个花招。你进来时听到了人们讲话,或者是你穿过办公室时看到了人们在谈话。”
“你的接待员马上会站在门口敲门,问你是否需要他帮助。当然,他的意思是帮你赶走我。”
接待员离开办公室后,弗朗西丝这次没再朝她的时间显示器看。相反,她把目光投向约翰逊,好像是刚见到他似的。
“你有什么样的本领?”
“我并不能预见将来。”他说。她正要说话时,他举起了右手,手掌向上,一副作解释的手势。“我有看见将要发生的事情的种种幻象,如果它们顺其自然发展的话。”
“推断能力。”
“是的,但决不仅仅是一种猜测。”
“你现在能看见什么?”她问道,言语间无法掩饰住怀疑的口气。
“爆炸。火焰。人们正在死去,全世界都是如此。有的快一些,一秒钟不到就被核热量杀死。有的慢一些,苟延残喘一阵后才死去。整个世界在死去。所有一切:动物,植物。我看到的地球与金星一样贫瘠、荒芜。”
“那正是每个人所预见的样子。”她说。
“那是每个人所想像的样子,”他纠正她的说法,“我确实看见它。”
他的眼神因知道这些情况而显得暗淡阴郁,他的目光因看到这些悲惨的景色而显得严峻深沉。她注视着他的双眼,但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开,好像看见一个同胞正在受难而又无能为力似的。这是她第一次因无奈而不愿面对现实。
“我能看见每个人的种种悲剧,譬如,你的死亡。”
她举起她那纤细、白皙的手,以略带讽刺的口吻对约翰逊说:“不,谢谢你。”“我想要听一些令人惊讶的东西。你说你有个计划,讲给我听听。”
“我曾说过我的任务是怎样制止一场战争,不过,我确实有一个计划。”说着,他身体前倾,似乎要把她当做知心人,向她面授机宜。“你对我怀疑,我不责备你。一定有许多许多人想利用你。何况,街上任何走的人都可以轻易地搞出一个计划。”
她原先的一些怀疑似乎开始慢慢从她脸上消失。“这正是你刚才说的。你说你看见世界在一片火焰之中。”
“那是将要发生的情况。如果事态顺其自然发展,就将出现我刚才所说的一切。”他的说话声音低沉,但却不容置疑。“未来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我自身的经历使我了解这一点。未来是可以改变的。我希望改变它。我必须改变它。”
他说话中流露出的痛楚使她一时不知如何做出反应。“怎么改变它?我想你以为美联社在这方面可起作用吧?”
“你认为这一机构不应用来为其他人的目的服务?”
“我们一直被人利用。不过,我们不会在知情的情况下被他人利用,除非这样做符合我们工作的基本准则。”
“你们制造新闻,人们对此做出反应。”他说。
“我们只是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有的事情?”
“当然是。”
“真的是所有的事情?”
“嗯,一切属于新闻消息的东西。”
“如果你们不报道新闻,这本身算不算一条新闻,我只不过是一个门外汉,但在我看来,有些新闻在像现在这样的时期,你们并不报道。”
“譬如说像些什么新闻?”
“那些并不把敌人描绘成凶恶、好战、残忍、奸诈、无知和卑鄙的新闻,你们……”
“住嘴!”她说,苦笑了一下,“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我们报道的正是人们所要看的。”
“噢,”他说,“我还以为你们报道所有的新闻,而不只是人们所要看的新闻。”
她重新注视起他的双眼。“你要我们做什么?”她突然间看上去疲倦不堪,像是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太长的时间,又做出了太多的决定。
“我可以告诉你做什么,但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的话,那就更好。也许,你自己能把它琢磨出来。”当她看上去想要说话时,约翰逊抬手示意让他先讲完,“我要你们做的事,不会让你出卖国家,也不会让你背叛你的职业。”
“到底是什么事?”
“要是你能够在这儿或那儿弄几条消息,使得敌人看上去富有人情味——如关于他日常生活的新闻,关于他充满爱心行为的消息,关于他慷慨大方、牺牲精神、希望、梦想以及恐惧等……”
“把这些消息传送出去,我能做到。”她说,“但我怎能让报纸编辑把它们刊印出来,或者让新闻播音员把它们广播出来?”
“在这类事情上我不是专家,”约翰逊若有所思地说,“不过,我想我可以把新闻编撰事情交给一个十分在行、能干的人。他会把这些故事编写得有趣逗人、富有戏剧性、令人振奋、妙语连篇……”
“你想叫我们用新闻作宣传品?”
“这叫取之新闻消息,用之新闻宣传。你们不必编造故事。这些故事一直在发生,而你们一点也不报道它们。那才叫为战争作宣传。你们要做的,就是去挖掘这些事情,并把它们报道出来。如果你一定要为它贴个标签什么的,可以叫它为和平宣传。不过,这样做倒是完整的报道。”
她仔细地端详起他的脸。“你在给我上新闻道德课。”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把椅子转向窗那边,朝外遥望了一阵。待她转身过来,她的脸上已呈现出主意已定的神色。
“这样做会制止战争吗?”
“这是一个不可缺少的环节。”
“那么,它值得一试。”她挺直腰坐了坐,然后做了一个深呼吸。“我感到年轻了10岁。”她看上去确实年轻了不少,不再是40岁,也许只有三十几岁。“俄罗斯人怎么办?你打算怎样让他们刊印一些有关我们的好消息?”
“这没必要。他们的新闻是受控制的,就如同他们的人民是被控制的一样。如果他们的领导要和平,那就会有和平。”
弗朗西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围着书桌走了一圈。她身材苗条,风度优雅。当她走近约翰逊时,他站了起来。她拿起约翰逊的左手,翻到掌心一边,似乎要看一看手掌上的掌纹。然而,她此刻的双眼并没在看他的手掌,而是在看他的脸庞,而且,她的眼神不再有任何冷酷、怀疑的样子。她对约翰逊说:“你进来之前,我可以与任何人下个大赌注,说没人能说服我介入这种发疯的事。”
“那你为什么决定做这事呢?”
“也许是因为你看上去是那样的痛苦。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比尔·约翰逊。”他回答说。
她做了个怪脸。“这是个最常见的名字,大多数城市里的电话号码簿上都有这个名字。”
“我目前暂时住在纽约希尔顿饭店,”他笑着说,“因为随便在什么地方,他都是暂时性的。”
“你到底是谁?”
“我不清楚,”他说,“我昨天早上醒来,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只知道一种可怕的事情要发生,而我必须去制止它。我是个既没过去也没未来的人,只具有一种难以抵抗的冲动力。”
“除了要我做的,你还打算做些别的什么?”
“我需要电脑专家方面的信息,”他说,“你能在这方面帮我的忙吗?”
“我会叫专门报道科学动态的记者帮你。如果他帮不了你的忙,你可以查阅他所收集的档案材料。”
那天正午,约翰逊得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
惟一的问题是,这个人现在在坐牢。
在一所州立监狱里,一个皮肤黝黑、心情抑郁的管理员问约翰逊:“汤姆·洛根?你要找他做什么事?”
“我需要他帮忙。”
“他所能给你的那种帮忙只能使他重回监狱。也许,你会与他。一起进监狱。”
“重回监狱?”
“一周前,他释放了。他服刑已有一段时间了,所以他获得了假释。”
“你有他的地址吗?”
管理员摇了摇头。“有违规定,无可奉告。”
“你能告诉我负责他假释的警官名字吗?”
“你无权过问。俄罗斯人就要把我们给炸掉了,或者我们去炸掉他们,或者我们互相炸掉对方。事情已到这一地步,你还问这些有什么用?”
“你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我希望俄罗斯人全部炸死,从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管理员回答说。他的上嘴唇说话时向上翘起,露出了前面几颗尖利的犬齿,像是要大口吞食东西的样子。
“我也是这样想的。”约翰逊轻声说道,然后转身离开了监狱。
约翰逊乘坐轰隆隆的火车赶回都市。路上,经过哈德逊河谷时,他看到阳光仍照射在一座座山丘上,而河谷的丘陵之间则呈现出一片阴暗。约翰逊眺望着绿色的大地和翻滚的河流,似乎它们是世上最珍奇的宝贝,具有无限的价值。这辆火车朝北始发时上面挤满了人,水兵和陆军士兵占满了各节车厢。即使是火车的男厕所里也塞满了人。有的人坐在厕所里的板凳上,有的坐在水手袋上,也有的干脆坐在地板上。每当有人进来要用厕所或洗刷什么时,他们便倚墙而靠,收回双腿,为人们留出一条通道。
现在,火车里的乘客所剩无几,零零落落地分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这些乘客本不想此时此刻乘坐火车赶路,因而很不耐心地海阔天空闲聊。他们有的带着耳塞,在收听电台广播;有的在读报,愤怒地把报纸翻弄得哗啦哗啦响,好像这样做就可以把有关战争的消息,或者有关敌人的消息从脑海中驱赶出去。偶尔之间,两个乘客会坐在一起轻声交谈,好像说话声音大一点被人听到,就会使他们的心中秘密让黑暗势力得知似的。
约翰逊回到饭店时,夜已经很深,天空阴云密布,漆黑一团。他看到一张让他打电话给弗朗西丝·米勒的留言条。他一拨电话号码,米勒就接起了电话。
“我在想,你会想知道这些消息,”她说,“我已经根据你的建议,向我们的海外记者发出通知。现在,许多稿件在向我们发来。我已让我社最擅长撰写人情味文章的作家在这方面动脑筋、下功夫。明天早晨,第一篇有关报道可望见报。你要知道,人们都说我疯了。”
“你神志相当清醒。”
她听到后笑了,但这笑声不够自然。“有时,我心里纳闷得很。”
“只有神经不正常的人才会想发动一场战争。要制止战争的人必定是讲理智、头脑清醒的人。你工作得太辛苦了,会把自己弄垮的。”
她听后又笑了,但这次笑声比上次要稳健自在得多了。“还好你是对我说,而不是对一个陌生人说,你掌握了什么新情况吗?”
“明天就会知道了。”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先被炸毁的话。”
“我们还有几天时间呢。”
“多久?”
“你不想知道。”
“你说得对。了解那类事情是很可怕的。”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她那时记起来约翰逊了解那可怕的事情,“你的声音在电话上听起来不一样。”
“每个人都是如此。”
“这我知道,只是你的声音听上去更……更有人性味,似乎我可以向你诉说一些个人的事情。”
“你想告诉我些什么呢?”
“噢,”她笑了,“没什么。也许,以后有时间再说。我们还将保持联系吗?”
“我想会的。”
“那现在就再见吧。”
“再见。”
她也许说了些什么,但由于声音太轻,约翰逊什么也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喀哒”一声,她把电话挂上,约翰逊的电话筒里又传出了滴滴拨音声。
约翰逊的第二天就这么结束了。
早上醒来,世界看上去明亮了许多,乌云已经散去,城市的街道上空出现了一片蔚蓝色的天空。街上的紧张气氛缓解了不少,好像计温表决定着战争的可能性似的。
约翰逊外出的第一站,是那幢设有州政府缓刑与假释管理处的大楼。他在那里得知,有关新近假释犯人的卷宗要一个月后才做好。不过,在那里,他弄到了一张几乎难以辨认的蜡纸油印纸,上面刊印着当地假释办公室的地址。他在一家折扣商店买了一枝便宜的圆珠笔,慢慢地把这张假释办公室一览表上下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沉思,间或在一些地方用蓝色圆珠笔打个钩形记号。他总共打了13个钩形记号。尔后,他开始井井有条地一个接一个地走访办公室。
在他走访的所有假释办公室中,只有三分之一的办公室里正好有他想要找的假释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