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希望在那之前能见到神父一面。
在世界另一边的大马士革,伊齐基尔·德·拉·克罗瓦并不比玛利亚睡得好。五点三十七分,他起来从卧室走到阳台上,光脚感受着光滑地砖的凉爽。远处黎明时分的土灰橙色天空映衬着大马士革灰蒙蒙的地平线。至少还要有一个小时太阳才能完全升起,但充满鸡蛋花香味的空气已经有一些暖意了。
他双臂伸直,高高举过酸痛的肩膀,打了两个哈欠。感谢一阵微风轻拂他的棉质睡衣,让他的皮肤感到凉爽。
昨天夜里他又梦见了罗马的犹太巡抚彼拉多。但这次双手被他钉上钉子的是玛利亚。在他敲钉子时,他年轻时的全息图像站在一边做审判官。这个梦使他感到不安;但更使他不安的是对过去的回忆,关于多年前在科西嘉岛听到的玛利亚故事的回忆。
自从卡特博士揭开玛利亚拥有特殊基因的事实,伊齐基尔一直竭力让自己相信她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他最初的反应是要否认这一点,把它归因于科学家不完善的技术,或是魔鬼的诡计。复仇者怎么可能是新救世主?
第二天他回到圣洞告诉赫利克斯和伯纳德这个消息时,他们都被惊呆了。伯纳德对此嗤之以鼻,和他一样说这肯定是某种诡计。赫利克斯的反应则不同。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玛利亚有可能,甚至很有可能是被上帝选中的。伊齐基尔让他们回去彻底想清楚此事的意义,并考虑采取什么行动。接着他召集全体内圈人员今天开会,决定最佳行动方针。
伊齐基尔看了看手表,做好准备工作并赶到圣火之洞要花好几个小时。但不管怎样,经过一个不眠之夜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记起了克里曼莎嬷嬷办公室里的那个姑娘,当时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宗教没能保护她,相反虐待了她,她感到困惑,感到被出卖了。最后玛利亚被任命为新一任复仇者后,她做了以前的任何杀手都没有做过的事。为了胜任完美无缺的复仇者,她改变了自己的容貌。
他想起那一天,她坚决要求做那个大幅度改变外貌的手术。她坐在那儿解释她感觉自己如何受到容貌的限制。就像一只蝴蝶希望变成毛毛虫,她渴望失去美丽的翅膀,获得不引人注目带来的自由。
他第一次与克里曼莎嬷嬷会面时,严厉指责她任由她负责照顾的孩子遭安杰洛神父的摧残,指出她应对德尔芬修女的自杀负直接责任。她给他讲了玛利亚以前说过的“谎言”,解释说就是因为玛利亚经常撒谎她才没有相信她诉说自己遭到了强奸。“她小时候总是撒谎,”主管嬷嬷说,“她们总是说谎。”
直到现在他才开始悟出玛利亚小时候的“谎言”,不仅仅是一个孤独孩子的想像,而可能是真的。他仍然记得那些小小的奇迹:从楼上摔下来;被蜜蜂刺伤;糖尿病;至少还有六件别的事情。他越想就越觉得这些貌似古怪的事情实际上是合理的。
他转身穿过卧室朝浴室走去,经过书桌时,他拿起妻子照片旁边的一个银色盒子,从里面拿出一颗白色药片。他内心深处很肯定新救世主已经找到了,但在她再次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之前,他怎样救她出来?还有,他怎样才能说服其他人支持自己,制定计划拯救她,让她有可能拯救正义的人们?
汤姆·卡特看看女儿最后一眼,离开病房时,记起了贾斯明说的话。她说得对,他没有时间来自我怜悯。半个多小时之后,就是他与卡琳·坦纳约定的会面时间。之前,杰克安排她将市内大楼她办公室的一些档案给他看。看过这些材料之后,他打算亲自做一些调查。
他朝地下车库楼梯走去,听到鲍勃·库克从大厅那头大声喊他,不禁吓了一跳。这位平常很放松的加利福尼亚人此刻正向他奔跑过来。“汤姆!等一等!”
他转过身,见到两名新来的科学家从身边经过,尊敬地跟他打招呼:“早,卡特博士。”他朝他们微微一笑。
“我一直在……到处……找你。”鲍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弯着腰像一个精疲力尽的短跑运动员。
“噢,现在你找到我了。什么事?”
“那些白鼠……”
“它们怎么样?”
鲍勃一边喘气一边打算说给他听,但他又摇了摇头,一把抓住汤姆的胳膊肘,“上来!”他边说边拉着汤姆朝电梯走去,“你来看。”
到了楼上“老鼠屋”里,汤姆看见诺拉·卢茨站在两只笼子跟前。她不断地看看面前写字夹上的记录,又看看笼子里面,然后又摇摇头。
“出了什么事了,诺拉?”汤拇指着身后的鲍勃问道,“这位冲浪者话都讲不出来了。”
“是白鼠。”诺拉说。
“它们怎么样?”
诺拉指指面前的三只笼子:“它们都好了。”
汤姆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什么?你是说它们痊愈了?”
诺拉耸耸肩,好像在说她也觉得这令人难以置信,“似乎三基因血清完全治好了它们的癌症。”
“所有白鼠都治好了?”汤姆重复道,他简直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不是所有的。怪就怪在这里。你记得一开始用单独的白鼠作试验,每次用三基因血清都没有效果?”
汤姆急切地点点头。
“但是,最近的试验中,我们在每只笼子里放两只一组或三只一组白鼠。在这些小组中,所有接受治疗的白鼠都治好了癌症。”
“单独的白鼠呢?”
“与对照组差不多,仍然有病。”
“两组之间的差别是什么?”
诺拉还是不理解地耸耸肩,“没有。除了仍有病的一组是单独的,治愈的一组是两只或三只在一起的。”
“那么我们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能治好?”
鲍勃说:“不,现在还不知道。但我们肯定这不是偶然。这些数字太一致了,一个例外也没有。”
汤姆走到离诺拉最近的一个笼子跟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里面的三只白鼠。仅仅几天前它们还很明显地有病。“这很了不起。不过,只有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它才能有用。”
鲍勃微笑着说:“我们现在正在调查这个。”
汤姆看了看表。有一会儿他想打个电话给卡琳·坦纳,推迟他们的会面。但转念一想,他在这里也干不了什么。无论如何他不会超过诺拉和鲍勃所能做到的。他转身准备离开。“现在我要走了,但我回来时会帮你们一把。”
“你要到哪儿去?”鲍勃问道。
“我自己去做一些调查。”
伊齐基尔来到圣火之洞时,内圈成员已经围着大桌子坐好了。他一到,他们就都安静下来不再低声说话,他感觉到一种紧张气氛。大家见他朝桌子走来,便全体起立。圣坛前面的白色火焰比平时至少高一英尺,比以前更白,更亮。
他首先跟哈达德修士打招呼:“愿他得到拯救。”
“他才能拯救止义的人们。”圣地的地区首领回答道。他握住伊齐基尔的手,组成两个交叉的十字。他厚重的眼皮比平常更黑。
接下来,伊齐基尔依次与其他内圈成员一一招呼:基督教世界兄弟会首领,银发高个子的卢西恩那修士;新世界兄弟会首领土黄色皮肤的奥拉扎巴;最后是首要使命与第二使命的两位执行人。每个人都很严肃,除了赫利克斯修士以外没有人敢正视他的目光。
他开始讲话,扼要讲了一下主要内容。他简要介绍了迦拿计划,还有与卡特博士的交易;玛利亚企图杀死科学家;后来她被捕,又被判了刑。最后,他着重谈到卡特博士的重要发现:他们所熟知的“复仇者”玛利亚·贝娜瑞亚克拥有和基督同样的三个稀有基因;实际上是向他们暗示她就是新救世主。伊齐基尔将这最后一点作为事实告诉他们。也就是在这时候开始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毫不奇怪,伯纳德修士首先反对。
“一定是弄错了,”矮胖的修士直言不讳地说,“要么就是一个阴谋。复仇者不可能是。你和我认识她已有二十多年。如果是的话我们早该知道了。”
“为什么?”伊齐基尔冷静地问道。
“神父,她是一个杀手,不是救世主。她是第二使命的一个得力工具,但肯定不是首要使命的寻找目标。”
“为什么不是呢?”伊齐基尔追问道。
“她是个刺客。”
“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坐在桌子另一头的哈达德附和说。
“是由我们来训练的,”伊齐基尔提醒他们,“她所有的暗杀行为都是正义的,而且都经过我们的批准。谁说新救世主只是一个温驯的福音主义者,而不是上帝派来为他儿于报仇的惩治罪恶者?”
“但她与古时的预兆不符。”奥拉扎巴反驳道。
听到这话伊齐基尔沉下了脸。显然他们在他来之前已经商量好了对付他的办法,肯定是伯纳德领的头。“什么预兆?你是指我们创始人立下的三条指导原则?”
平常不太开口的卢西恩那回答说:“是的。预兆很清楚地说明新救世主应当富于正义感、年龄相当,而且是男性。”
“但这些只是指导原则,玛利亚不是男性,但她确实富于正义感。她的正义感相当强,以致于反对我们采取权宜之计与科学家做交易。至于年龄,我虽然不知道她准确的出生日期,但与三十五年前圣火变色的那天很接近,而已不要忘记她拥有与我们的主同样的三个稀有基因。另外,我还知道她小时候就具有特殊能力。”
“但是那些能力并没有得到证实,”伯纳德大声说,“我再说一遍,我认识她已有二十年。我无法相信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如果是的话我早就该知道了。”
伊齐基尔叹息了一声。他可以命令他们服从自己,但那样做远远不能令人满意。这个问题对于兄弟会具有根本性的意义;最后他们必须相信有必要解救玛利亚。
就在这时,首要使命执行人讲话了。
“伯纳德修士,”赫利克斯随意地说,“你有没有证据说明玛利亚不是被上帝选中的人?”
在此之前赫利克斯一直保持沉默。他秃顶的脑袋随着发言人的变换而来回转动,在金属边圆眼镜后面被放大了的眼睛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转脸看着伯纳德时,伊齐基尔看到洞中照明的无数蜡烛映在他的厚镜片里。
“当然没有。”伯纳德回答。
“但你坚信她不可能是救世主?”
伯纳德交叉双臂:“是的。”
“你完全肯定?”
“是的。完全肯定。”
“那么,三天之后玛利亚被处决,你能睡得安稳?你心里就不会闪过一丝怀疑,我们等待了两千多年,可能却看着救世主死去……,在你的眼皮底下死去。你肯定她个是救世主,所以你会承担这个责任。对吗?”
伯纳德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伊齐基尔看到其他人紧张地在座位上动来动去。
“我很羡慕你这么肯定。”赫利克斯轻声说。
“我认识玛利亚二十年了,”伯纳德修士重复着这句话以示抗议,“她不可能是的。”
赫利克斯慢慢地点点头,“如果是,你早就知道了?”
“完全对。”
“即使她自己都不知道?即使到现在她还不知道?”赫利克斯停顿了一会儿,让大家充分领悟他的意思。然后接着说,“不要忘记预言。这一次救世主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我们兄弟会必须找到救世主,告知他或她的历史责任。”
“说得对,但玛利亚就要被处决了。”
“那么,也许我们应该设法阻止这件事。”
伯纳德大声笑起来,目光投向伊齐基尔。但首领没有说话。他很乐意让赫利克斯替他将道理辩明。“可是,”伯纳德希望从别人那里得到支持,他声辩说,“不能仅仅是因为她有可能是被上帝选中的人,兄弟会就拿自己的生存去冒险救她。”
“我不同意,”赫利克斯冷静地说,“我们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不惜一切拯救新救世主。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走到一起的。”
“我同意,”卢西恩那冒出了一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设法营救她有什么害处?”
哈达德眨了眨他那厚眼皮。伯纳德转过脸来愤怒地瞪着他。“即使玛利亚不是新救世主,我们被暴露的风险也比让我们的新救世主去死的风险危害小得多。也许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我们应该去救她?”
伯纳德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围桌面坐的人,明白大家都不赞成自己的观点。“这么说现在你们都愿意给玛利亚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其他人都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