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想国王是在问我几个问题,我就用我会说的各种语言回答他。后来发现我既听不懂他们的话,又没有办法使他们听懂我的话,国王就下令把我领到宫廷内的一间房间里(这位君王以好客出名,在这一点上他超过了以前的君王)②,并且派了两位仆人来侍候我。
【① 指乔治一世·他从汉诺威来到英国即王位时已经五十四岁。他只能说破碎的英语,对英国文学毫无所知。他赞助音乐和科学,而实际上他对二者也是一窍不通。】
【② 乔治一世任命他的许多汉诺威宠臣在英国作官,当时英国人很憎恨他的这种行为。】
他们给我端来了饮食,四位贵人(我记得曾看到他们随侍在国王左右)特别赏光陪我吃饭。
我们一共有两道菜,每道菜都有三盘。第一道菜是切成等边三角形的一块羊肩肉,一块切成偏菱形的牛肉,还有一个摆线形的布丁。第二道菜是两只捆扎成小提琴形式的鸭子,一些像横笛和木笛似的香肠和布丁,和一块竖琴形状的小牛肉。仆人们把面包切成圆锥体、圆柱体、平行四边形和其他数学图形。
我们进餐时,我冒昧地问他们有几样东西在他们的语言里叫什么。
贵人们靠拍手们帮忙,很高兴地告诉了我,他们倒很希望我能和他们谈话,因为这样能使我更为佩服他们伟大的才能。过了一会儿,我就可以随意叫拿面包来和酒来,要什么就可以叫什么了。
进餐以后,陪我的人告辞去了,国王又派了一个人来,他身边也带着一个拍手。他带来了笔墨纸张和三四本书,打手势告诉我,他是奉令来教我语言的。
我们在一起呆了四小时,我一行行写下了不少单词,然后把译文写在单词的对面。同时我又想方设法记住了几个短句子。
我的教师就命令我的一个仆人做出取东西、转身、鞠躬、坐下、站起来、走路种种动作。我把这些句子写下来。
他又拿起一本书来,把太阳、月亮、星星、黄道、热带、极圈等等图形指给我看,此外还告诉了我许多种平面、立体的名称。他告诉我各种乐器的名称和性质,以及演奏每种乐器时使用的一般技术用语。
他走了以后,我就把这些词连同解释按照字母次序排列起来。这样过了几天,凭我的记忆力强,我对他们的语言就多少有了深入的理解。
我解释作飞岛或者浮岛的那个词①,原文是Laputa(勒皮他)。关于这个词的真正来源,我总搞不清楚。Lap(勒普)在古文里,意思是“高”;而Uutuh(恩他)是“长官”的意思。于是他们以讹传讹,就把Lapuntuh(勒盆他)这个词说成Laputa(勒皮他)了。但是我却不同意这种词派生的方法,觉得未免有点牵强附会。我曾向他们的学者冒昧地提出了我的看法:勒皮他是Quasi Lap Outed(古阿西·勒普·欧太德)的意思。Lap(勒普)的正确意义是:“阳光在海上闪动”;而Outed(欧太德)是“翅膀”的意思,不过我并不坚持己见,只是提出来请有见识的读者参考。
【①这一段旨在讽刺当时的语言学。有人说put这个词根和Lilliput的put同意,意即“渺小”。】
奉国王命令来招待我的人看见我穿的衣服不像样子,第二天早上就叫了一位裁缝来给我量身材做一套衣服。
这位技工的工作方法和欧洲裁缝的不同。他先用四分仪量我的身高,然后用尺和圆规量全身的长、宽、厚和轮廓,都一一记录在纸上。过了六天,他就给我拿了一身做工极坏的衣服来,因为他在计算的时候偶然弄错了一个数字①,所以弄得不成样子。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看见过的这种事情太寻常了,谁也就不以为意了。
因为我没有衣服穿不能出去,接着又因为身上不舒服,在家里多呆了几天,我的词汇就大大地扩大了。
第二次进宫时,国王的话我就可以听懂不少,也多少能回答几句。
国王已经下了命令,本岛应向东北偏东方向行驶,到达拉格多的上空的一点。
拉格多②是全王国的首都,坐落在坚实的大地上,距离约为九十里格,我们航行了四天半。我完全没有感觉到本岛是在空中运行。
【① 牛顿写了一篇论文,印刷工人排错了一个符号,以致弄错了太阳与地球间的距离。牛顿支持英国政府对伍德铜币事件的立场,因此斯威夫特不喜欢牛顿。】
【② 指伦敦。】
第二天早上,十一点钟左右,国王本人和随侍的全体贵族、朝臣、官员,预备齐了他们的全部乐器,一连演奏了三小时。
这一阵喧闹把我闹昏了,要不是我的教师告诉我,我也不可能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他说:岛上人民很喜欢听天上的音乐,每隔一段时间,天上总要演奏音乐,这时宫廷里的人都准备演奏他们最擅长的乐器。
在我们到首都拉格多去的途中,国王时常下令要本岛停留在某些城市、村镇的上空,以便接受下方臣民的请愿书。为此,他们就放下几艰绳索去,绳子下端系着一个小小的秤砣。人民就把请愿书拴在绳上,他们马上就把绳索扯上来。样子很像小学生们把一块小纸系在风筝线上一样。有时我们也接受下方送上来的酒食,那是用滑轮扯上来的。
我的数学知识大大帮助我学习他们的词汇,它们大半和数学、音乐有关,而我对音乐也并不生疏。他们的思想永远跟线和圆相联系。举例来说,他们赞美妇女或者其他动物,总爱使用菱形、圆、平行四边形、椭圆以及其他几何术语,不然他们就使用来源于音乐的艺术名词,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我在御膳房里看到过种种数学仪器和乐器,厨师们就按照这些图形把大块肉切好供奉在国王的餐桌上。
他们的房屋建筑得很坏,墙壁倾斜,在任何房间里也找不到一个直角;这个缺点产生的原因是由于他们轻视实用几何学,他们认为实用几何学粗俗而机械。但是他们发出的指示又太精确了,工人们并不能理解,所以总发生错误。虽然他们在纸上使用规尺、铅笔和两脚规相当熟练精巧,但是就他们的一般活动和生活行为来说,我却没见过比他们更来得笨拙、粗陋而不灵活的人。除了数学和音乐以外,他们对于其他学问却无比迟钝,并且感到困惑不解。他们不善于讲道理,总是粗暴地反对别人。除非凑巧他们的意见是对的,他们的议论还有可取之处,不过这种情形很少有。他们对于想象、幻想、发明,全无概念,他们的语言中也没有任何可以表达这些观念的词。他们的思维和心理活动仅仅局限于前面所提到的那两种学问。
他们大多数人,尤其是研究天文学的人,十分信仰人事占星学,但这点他们却耻于公开承认①。
【① 天文学家艾德蒙·哈雷预言1715年将发生日蚀时认为:有必要告诉公众这次日蚀并不具有占星学的意义,然而他因此受到人们的讪笑。】
最使我奇怪的也使我莫名其妙的是,我发现他们对于时事、政治十分关心,喜欢过问公众事务,对国家大事作出自己的判断,对于一个政党的主张进行讨论而寸步不让。当然,据我观察,我所认识的欧洲数学家大半也有同样的癣好。可是就这两种学问来说,我却找不出有什么共同点来,除非这种人假设:因为最小的圆和最大的圆度数相同,所以处理世界上的事情勿需有多大本领,只要会转动一个球体就行。可是我却认为这种性格来源于人性普遍存在的一种缺点:对于和我们最无关系的事情,对于不适合于我们的天性或者不适于我们研究的事情,我们却偏偏要煞费苦心,偏偏要自以为是。
这些人总是惶惶不安,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引起他们不安的原因对于其他的人类说来简直不可能发生任何影响。因为他们害怕的是各种天体会起一些变化。比如说,太阳一天天接近地球,到一定时候,地球就会被太阳吸收、吞没。太阳表面逐渐会被它本身所发散的臭气所笼罩,形成一层外壳,阳光就不能再照到地球上了。最近地球侥幸逃过了上一次出现的彗星尾的扫刷,不然这一扫就必然会使地球化为灰烬。也许下一次出现的彗星就会毁灭我们。根据他们的推算,下次彗星在三十一年后出现。根据他们推算出的彗星和太阳间的距离来推断,他们有理由害怕,当彗星运行到近日点时,彗星吸收的热量相当于炽热的铁的热量的一万倍。它离开太阳以后,撞在后面的炽烈的彗星尾有一百万零十四英里长。如果地球从单寮彗星中心或者彗星主体十万英里的地方经过,它就会在运行中着火而化为灰烬。太阳光线每天都有所消耗而无从补充,最后必然会消耗殆尽,终于灭亡。地球以及一切受太阳照射的行星都会随之而殒灭①。
由于这种种恐惧,他们永远担惊受怕,既不能安眠,对人生最普通的娱乐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他们在早上遇到一位相识,一开口就要问起太阳的健康,日出日落时它的样子怎样,可有什么希望能躲避即将来临的彗星的打击。他们在谈话中流露出来的心情很像一些男孩子,既喜欢听可怕的妖魔鬼怪的故事,百听不厌,但是心里又害怕,不敢上床去睡。
飞岛上的妇女非常活泼,她们卑视自己的丈夫,对于外来的客人却异常喜爱。从下方大陆到飞岛上来的客人总是很多,他们不是为了市镇或者团体的事就是为了个人私事才到岛上来朝觐的。不过他们很受人轻视,因为他们都缺乏岛上的人所共有的才能。贵妇们就从这些人中挑选自己的情人。但令人生气的是:他们行动起来未免太从容不迫,而且安然无恙,因为作丈夫的人总是凝神沉思,只要他的面前有纸有仪器,拍手不在身旁,女主人和她的情人当着他的面就可以无拘无束,尽情调笑。
虽然在我看来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他们的妻女却都哀叹自己被困在岛上。虽然她们住在那儿生活富裕,衣饰华丽,愿意怎样就怎样,她们还是渴望到下方世界上去看看,到首都去消遣娱乐,但是得不到国王的特别许可,她们是不准随便去的。这种特许很不容易得到,因为贵族们有不少经验,知道说服自己的夫人从下方归来是多么困难。
我听说有一位朝廷贵妇已经是儿女满堂,她的丈夫就是王国首相②,人也很体面,并且极为爱她。他们住在岛上最华美的府邸里。但是她却借口调养身体到拉格多去了:她这一去就在下方藏了几个月。后来国王签发了搜捕文书,才找到她衣衫褴褛地住在二家偏僻的、不出名的小饭馆里,为了养活一个年老、丑陋的跟班把衣服典当净尽,并且天天还挨那跟班的打。后来人们把她抓了回来,她竟舍不得离开他。虽然她的丈夫极为和蔼地接她回来,一点也没有责备她,但是过了不久,她带着她的全部珠宝首饰又偷偷地跑到下方,还是去找她那老情人去了,后来一直没有下落。
【① 当时英国的一些天文学家对一场所谓危及地球的空间灾难展开了讨论。】
【② 讽刺渥尔坡尔夫人其夫不忠诚。】
也许读者们会认为:与其说这故事发生在那样遥远的一个国家,倒不如说发生在欧洲或者英国。但是再想一想倒也有趣,女人们反复任性并不受气候或者民族的限制,原来天下女人都一样,这也是我们想象不到的。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已经能熟练地运用他们的语言了。我在侍奉国王时,国王提出的问题我也大多数能回答了。国王对我所到过的国家的法律、政府、历史、宗教或者风俗一点也不注意垂询,他的问题却都跟数学有关。虽然他的两旁都有拍手在不时提醒着他,但是他听了我的叙述却非常轻视,一点也不关心。
第三章
在现代哲学和天文学中已经解决了的一种现象。勒皮他人在天文学上的伟大进展。国王镇压叛乱的方法。
我请求这位君王准许我去参观岛上种种稀奇古怪的事物,他很高兴地答应了我,并且命令我的教师陪我去。我主要是想知道这座岛的运行到底靠的是哪一种技术、方法或者自然力量。现在我要向读者提供哲学的解释。
飞岛①,或者管它叫浮岛,是正圆形的,直径七千八百三十七码,或者说四英里半左右,所以面积有一万英亩。岛的厚度是三百码。从下面看起来,岛底或者说它的下表面是一片大约有二百码厚的平滑、匀称的金刚石。金刚石底的上面是一层层的矿物,最上面一层才是肥沃的土壤,大约有十英尺到十二英尺厚。从岛的上层的边缘到岛中心形成一个斜坡,因此落在岛上的雨露就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小河沟流向岛的中心。最后,水流进四个周界大约有半英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