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就连亚当也颇为震惊。温斯利戴固执地继续说道:“大人们会这么说。还有皮克牧师。还有……”
“但咱们是好的那拨……”布赖恩犹豫片刻,继续说,“哦,好吧。但我打赌如果咱们不在这儿,他们肯定觉得没劲透了。”
“对。”温斯利戴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附近的人既不想要咱们,也不想要约翰逊派。”他愁眉苦脸地说,“他们不喜欢咱们在人行道上骑自行车,或者玩滑板,还有噪音太大什么的。这就好像语文书里那个词。他们觉得咱们是一丘之骆。”
这句话说出来,结果是冷场了。
“骆,就是那种住在沙漠里的东西,”布赖恩说,“背上长着鼓包什么的。”
要是他们心情好,这种话题会引发五分钟漫无边际的争论,但亚当觉得现在不是时候。
“你们就是想说,”他拿出最像样的主席腔总结道,“无论是戈里希·约翰逊打败了‘他们’,还是‘他们’打败了约翰逊,都没什么好处?”
“没错。”佩帕说,“因为如果咱们打败了他们,咱们自己伙里就会变成死对头。可能是我跟亚当对布赖恩跟温斯利戴。”她坐下来,“每人都需要一个戈里希·约翰逊。”她说。
“对,”亚当说,“我就是这么想的。谁赢都没好处。我就是这么想的。”他看着狗狗,或者说看着狗狗发愣。
“在我看来,这是很简单的事实。”温斯利戴坐下来说,“不明白为什么需要花好几千年才能想通。”
“那是因为想解决这个问题的都是男人。”佩帕意味深长地说。
“我就不明白干吗非得选择—方。”温斯利戴说。
“当然得选一方,”佩帕说,“谁都要在某些事情上选择某一方。”
亚当似乎做出了决定。“对,但我认为完全可以自成一方。我想你们最好去拿自行车。”他轻声说。
噗噗噗噗噗。特蕾西夫人的小摩托车行驶在伏尾区主干道上。在被机动车、出租车和伦敦红色公交车塞满的郊区街道,这是唯一一辆还在移动的交通工具。
“我从没见过塞车塞成这样。”特蕾西夫人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很可能。”亚茨拉菲尔用她的嘴巴说,这张嘴接着说出特蕾西夫人自己想说的话,“沙德维尔先生,你要是不抱紧我,就会摔下去的。你知道,这东西不是为两个人准备的。”
“仨。”沙德维尔嘟囔着。他一只手拿着雷电枪,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座子,指节都发白了。
“沙德维尔先生,我不想再说一遍了。”
“那侬得把车靠边,俺要调整一下俺的武器。”沙德维尔叹道。
特蕾西夫人咯咯笑了两声,她靠向路边,将小摩托车停住。
沙德维尔整理了一下装备,然后很不情愿地用手揽住特蕾西夫人,雷电枪就像个女伴护似的夹在他们中间。
他们在风雨中骑行,十来分钟都没人说话。噗噗噗噗噗噗。特蕾西夫人小心翼翼地在轿车和公交车间觅路前进。
她发现自己低下头,看了一眼速度计——真傻,她心想,因为这东西1974年就坏了,而且在那之前也不好使。
“亲爱的女士,你说咱们速度有多快?”亚茨拉菲尔说。
“怎么了?”
“因为我觉得,咱们可能只比步行快一点。”
“哦,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最高速度能达到十五英里。但再加上沙德维尔先生,那肯定是,哦,大概……”
“四五英里每小时。”她打断了自己。
“我想也是。”她表示赞同。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侬能把这鬼玩意儿开慢点吗,女人?”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问道。在阴间万灵殿中,沙德维尔对速度之魔恨之入骨。当然他对普通款的恶魔也没什么好感。
“以这个速度。”亚茨拉菲尔说,“咱们可以在十小时内到达塔德菲尔德。”
特蕾西夫人顿了一下,然后说:“说起来,这个塔德菲尔德有多远?”
“大概四十英里。”
“啊。”特蕾西夫人说。她曾有一次开着这辆小摩托到数英里外的芬乞来路拜访侄女,但从那以后就改坐公交车了,因为这辆小车在返程途中开始发出怪怪的噪音。
“……如果想及时赶到的话,咱们必须把速度提到七十。”亚茨拉菲尔说,“嗯,沙德维尔中士?千万要抱紧。”
噗噗噗噗噗噗。一团闪着柔光的蓝色晕环,如同残像—般,围绕在摩托车和它的乘客四周。
噗噗噗噗噗噗。摩托车在没有可见支持物的情况下,晃晃悠悠离开地面,略微抖动着升到大约五英尺的高度。
“别往下看,沙德维尔中士。”亚茨拉菲尔建议说。
“……”沙德维尔紧紧闭住双眼。发白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没朝下看,没朝任何地方看。
“咱们这就走。”
每部高成本幻大片中都有这么个片段:一艘像纽约那么大的飞船突然加速到光速。随之而来的是“啪”的—声,好像木头尺子敲在桌子边缘;还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光线,群星瞬间延伸成细丝,然后消失不见。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只不过闪闪发光的十二英里长太空船变成了二十年车龄的白色老摩托。你也不会看到虹彩特效。另外,它的速度可能刚到120英里。而取代滑入八度音阶的脉冲尖啸声的是,噗噗噗噗噗……
嗡!
但的确跟电影里的画面—模一样。
如今的M25公路是条嘶吼咆哮的凝塞圆环。在它与通往牛津郡的M40公路交汇处,聚集起来的警察越来越多——跟半小时前克鲁利通过隔离带时相比,已经多了一倍。至少M40这一侧是这样。伦敦这边谁都别想出去。
除了警察以外,周围还站着将近两百人,正用望远镜观察M25公路。他们包括皇家军队代表,还有拆弹小队、军情五处、军情六处、政治保安处和美国中央情报局。另外还有个人在卖热狗。
所有人都又湿又冷、迷惑不解、焦躁不安。但有个警官不一样,他是又湿又冷、迷惑不解、焦躁不安,并且义愤填膺。
“听着,我不在乎你们信不信。”他叹了口气,“我跟你们说的,全都是我亲眼所见。它是一辆老车,劳斯莱斯或者本特利。那种闪闪发亮的古董车,它全都烧着了,但还是继续前进,开过了立交桥。”
一位军方高级技术员打断他的话。“这不可能。根据我们的设备测量,M25上的温度超过700摄氏度。”
一阵尖锐的噪音从后方传来,怪异诡谲,萦绕不去。就像上千只玻璃键琴同时演奏,但都稍稍有些跑调。又像是空气分子在痛苦地哀嚎。
然后是“嗡”的一声。
在他们头顶四十英尺的地方,有个东西一闪而过,深蓝色的光环罩在周围,边缘部分褪成了红色。那是一辆白色小型摩托车,一个戴粉色头盔的中年妇女骑在车上,还有个人坐在后面,紧紧抱住她的腰。那是个穿橡皮雨衣的小个子男人,头戴花里胡哨的绿色头盔。(摩托车太高了,所有人都没看见他双眼紧闭,但事实却是如此)。
那女人正在尖叫。她的叫声是这样的:“呃呃呃哦哦啊啊啊啊!”
正如牛顿急于指出的那样,绿芥茉牌汽车的优点之一在于,即便遭到严重损坏,你也很难看出来。牛顿被迫把迪克·托平开上路肩,避开落在路上的粗大树枝。
“你害我把所有卡片都掉地上了!”
汽车“砰”的一下开回大路,杂物盒底下传出—个细小的声音:“油鸭警包。”
“我再也没法把它们整理好了。”安娜丝玛呻吟道。
“用不着。”牛顿狂躁地说,“捡—张。随便哪张都行。无所谓。”
“此话怎讲?”
“哦,如果艾格妮丝说得对,如果咱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由预言指引,那么你捡起的任何卡片都会与眼下的情势相关。这是逻辑。”
“这是胡扯。”
“哦?听着,你在这儿是因为她预言到了。你想过要怎么跟上校说吗?我是说,如果咱们真要去见他的话。当然,咱们肯定不会这么做。”
“如果咱们讲道理……”
“听着,我了解这种地方。他们有柚木疙瘩似的高大警卫看守大门,安娜丝玛,他们有白头盔和真枪,你明白吗?会发射真铅做成的真子弹。”
“咱们就快到了。”
“你看,它有大门和铁丝网,什么都有!可能还有那种吃人的狗!”
“我想你激动过头了。”安娜丝玛轻声说道。她从轿车地板上捡起最后一摞卡片。
“激动过头?不!我很冷静地担心着可能被人射杀的问题!”
“如果咱们会被射杀,我敢说艾格妮丝肯定会提到的。她很擅长这方面的预言。”安娜丝玛漫不经心地翻找着卡片。
“你知道。”她一边说,一边把卡片当成扑克,切牌,洗好,”我在什么地方读到过,有个教派相信电脑是恶魔的工具。他们说末日之战的发生,就是因为敌基督特别精通电脑。显然《启示录》的某个章节提到过这个问题。我想我肯定是在最近的报纸上看到的……”
车子猛然停住。
空军基地看起来破败不堪。几棵大树倒在入口处,有些人开着一辆挖掘机正试图把它们移走,当班的卫兵漠不关心地看着他们。卫兵听到刹车声,半转过身来冷眼望向这边。
“好了,”牛顿说,“拿张卡。”
3001.在鷹巢之後,倒下—株高大岑樹。
“就这些?”
“对。我们一直以为它讲的是俄国革命。沿这条路往前开,然后左转。”
他们拐进一条狭窄小路,基地围墙就在左手边。
“停在这儿。这儿总有很多车,谁也不会注意。”安娜丝玛说。
“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本地的情人小径。”
“难怪它看起来像是用胶皮铺成的。”
他们沿着树篱掩映下的小径走了一百多码,来到岑树前。艾格妮丝说得对、它很大,就倒在围墙上。
有个卫兵坐在树上抽着烟。他是黑人。牛顿每次看见美国黑人都会觉得内疚,生怕他们为两百多年的奴隶贸易责骂自己。
他们走过去时,那人站起身,接着又放松下来,随随便便地站在那儿。
“哦,嗨,安娜丝玛。”他说。
“嗨,乔治。可怕的风暴,不是吗?”
“说得没错。”
他们继续往前走。乔治目送他们离开。
“你认识他?”牛顿假装满不在乎地说。
“哦,当然。他们有几个人偶尔会到酒吧来。干干净净的,挺招人喜欢。”
“咱们要是直接走进去,他会开枪吗?”牛顿说。
“他可能会用枪指着咱们,做出威胁姿态。”安娜丝玛说。
“对我来说足够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艾格妮丝肯定知道点什么,所以我估计咱们在这儿等着就好了。现在风停了,天气还不算太糟。”
“哦,”牛顿看着地平线上聚积的云层,”尽管相信好心的老艾格妮丝吧。”他说。
亚当蹬着脚踏车,沿大路匀速前进。狗狗追在后面,出于兴奋时不时张嘴去咬后轮。
噼里啪啦一阵响动,佩帕从她家车道骑了出来。她的自行车很容易辨识。佩帕认为用衣夹把一片纸板巧妙地固定在车轮上,有助于提高车子性能。镇上的猫咪早都长了记性,离她两条街远就要采取规避动作。
“我想咱们可以从畜牧商人小径插过去,然后进入圆颅党森林。”佩帕说。
“都是泥。”亚当说。
“没错,”佩帕紧张地说,“那地方全是泥巴。咱们应该沿着白垩矿坑走,因为有白垩,那儿总是干的。然后从污水处理厂过。”
布赖恩和温斯利戴从后面赶了上来。温斯利戴的黑色自行车闪闪发亮,感觉有模有样。布赖恩的车可能曾是白色的,但所有颜色都被—层厚厚的泥巴盖住了。
“管那地方叫军事基地,真是傻透了。”佩帕说,“我在他们的开放参观日进去看过,根本没有枪啊、导弹什么的。只有按钮、刻度盘和军乐队。”
“对。”亚当说。
“按钮和刻度盘可不怎么像军事基地。”佩帕说。
“我不知道,真的。”亚当说,“用按钮和刻度盘能干出来的事儿,可以吓你一跳。”
“我在圣诞节得到一套工具,”温斯利戴主动说,“全是电子元件。里面也有些按钮和刻度盘。你可以做个收音机,或者会哔哔响的东西。”
“我不知道。”亚当若有所思地说,“我在想的是,也许会有某个人侵入世界军事通讯网络,告诉所有电脑之类的东西开始打仗。”
“靠,”布赖恩说,“酷毙了。”
“有点。”亚当说。